一个多月后。
内蒙古自治区中部乌兰察布市，马铃薯研发中心。
北方的冬天比南方寒冷许多，接连阴雨数日，天空全是浅灰色的积云，光秃秃的树枝分隔着苍茫灰蒙的天，将研发中心熏染得分外庄重，令人仿佛回到国外冰冷孤寂的十年。
“看这天气，没准周末能迎来今天第一场雪。”
“嘿嘿，啤酒炸鸡又可以整起来了。”
“算了，还是待实验室吧，我可不想一直被‘林歆意’这个名字支配。”
不过庄重的科研氛围也并不完全死寂，几个年轻科研人员打打闹闹地从实验室出来，然后集体一怔：“……林教授！”
走廊上，林歆意面无表情地点头，仿佛没听见他们说什么，又或者压根不在意。
明明年纪相仿，可凭着一张艳压群芳的脸蛋和震撼人心的履历，哪怕她一言不发，周身就自带一股高不可攀的气场就足以让人情不自禁地仰视她。
几人受惊一般落荒而逃。
“这帮小崽子都是全国各地名校送来实习的，一个比一个傲气，谁都不服谁，让人头疼得不得了，你一来倒是突然就团结了。”
随着一声轻笑，孟尔从方才那间实验室出来，眉眼和善，将近五十的年纪看起来只有四十出头：“这大概就是绝对差距和相对差距的区别。”
一个月前，林歆意收到他代表马铃薯研发中心发出的那封邀请函，“一日三餐”综艺拍摄结束后，便携新型玉米完整试验链数据飞来这里。
一开始她对孟尔心存警惕，可孟尔却不对她设防，见面第一句就是：“小歆意，十年不见，别来无恙啊。”听出两人早就相识，关系还不错，她顺水推舟，一步一步谨慎套话。
那个下午，孟尔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吐出当年真相。积压多年的疑惑和忿怨在那一刻撕裂，她却感受不到一丁点解脱。不过她一贯很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仅仅撒漏一点咖啡，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异样，甚至若无其事地用纸巾擦干桌上那一点咖啡。
换成其他人，遭受如此沉重的打击，就算不颓废一阵，也得休息几天，可她没耽搁片刻，就又回到实验室。
马铃薯研发中心位于国家级农业科技园区，为了提升产业向中高端迈进，“优质多抗新品种培育”、“种薯脱毒繁育技术”、“病虫害检测”、“数字化生产技术和质量追溯体系建设”等多个马铃薯研究项目同步开展，集中力量对产、储、加、销全产业链进行科研攻关。孟尔主要研究“马铃薯脱毒微型薯”和“马铃薯全降解环保餐具”两个方向。同为环保餐具研究方向，玉米跟马铃薯又同是国内主要粮食作物，双方研究异曲同工、殊途同归，所以当孟尔在新闻发布会上看到林歆意公开新型玉米这项研究，当即就决定以官方名义给A大发送邀请函，邀请她来访交流。撇开十年前的陈年往事，林歆意在研发中心确实受益匪浅，因此这一待就是大半个月。
林歆意淡淡点头，：“孟教授过誉了。”
这大半个月里，她脸上从未有过笑容，但研发中心的人只当天才生来清冷孤傲，都对她十分包容。
“还这么谦虚。”孟尔笑呵呵地说，“对了，周末中心组织小规模团建，主任特地交代把你带上，你这半个月没日没夜待在实验室，也没好好逛过乌兰察布市，正好趁这次机会放松一下。”
林歆意道：“不用了，对我而言，待在实验室里也是一种放松方式。”
孟尔神情为难：“可这次团建选的度假村，生态环境典型，山水辉映，林草茂盛，毗邻内蒙古中部地区最大的内陆湖，从地质研究角度，是非常理想的标的，而且市里几个马铃薯大户就在那周围的乡村……”
话说到这份上，哪还能拒绝，而且可降解环保餐具项目也交流得差不多，林歆意思考片刻：“那这次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才对嘛，好不容易来内蒙一趟，怎么能不体验一下这边的风土人情，”孟尔笑了笑，“明天早上八点，研发中心宿舍门口坐中巴车统一出发，我家里有点事，晚一天过去跟大家汇合。”
林歆意点头：“好的。”
-
次日一早，中巴车准时出发。
一车十多人，除了林歆意和一名实习生，都是研发中心资深专家，生活习惯传统，不是看报就是看杂志，实习生见状也不好意思跟林歆意聊天，因此车里一路都很安静。
林歆意乐得安静，她坐在最不讨喜的最后一排，靠着车窗，灰蒙蒙的天空下，田间风光缓缓后退，冷风被阻隔在外，窗上渐渐凝聚一层雾气，连日待在实验室的疲惫终于涌上来，视线一点点模糊……
林歆意是被实习生小心翼翼喊醒的，她睡了一路，醒来的时候眼眶里全是血丝。
“林教授，昨晚是不是没休息好？”实习生起身从行李架上取下她的包，“听说林教授来研发中心这些天，几乎每晚都在实验室待到天亮，可要注意身体啊！”
林歆意接过包，揉了揉昏沉的脑袋：“嗯，谢谢。”
突然凑近的距离，让实习生一怔，回过神连忙跟上去：“林教授，包我帮你拿吧！”
“不重。”
也就是不用。
实习生望着她的背影，满脸崇拜：唔，果然是高岭之花……
这次团建以放松为主，地点也选在拥有“草原蓝宝石塞外神泉”美誉的度假村，除了下午茶话会，其余时间都可自行安排。
单就生理需求，林歆意来内蒙连轴熬了大半个月，最需要的其实是睡眠，可正如孟尔所言，这个度假村生态环境典型，尽管土壤地质非她重点研究方向，但如此难能可贵的勘察机会，没有一个农科学者会放过。
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在勘察过程中会尴尬撞上一对小年轻表白。
“我喜欢你。”
“可我不喜欢你。”
“为什么？我们从幼儿园到现在，认识将近二十年，论家世背景，有谁比我们更相配？”
“一直以来，我就只把你当亲姐姐看待。”
“亲……姐姐？”
隔着灌木丛，林歆意都能感觉到这个表白被拒的女生喷火冒烟，只不过……这两人的声音好像有点耳熟，尤其这男声，听起来似乎是……
“神特么姐姐，我足足比你小两个月！”
“……那以后我把你当成亲妹妹。”
“曲星诚，你成心气我是不是！”
曲星诚……
林歆意一顿，他怎么也来内蒙了？
这一轻微的动静，惊动了另一侧的两人。
“谁？”
林歆意看着手里的几管试剂，周边石林繁茂，树影斑驳，可她仅仅起身，就被人认出侧脸，“林教授！”
少年久违的声音透着几分吃惊。
既被认出，也就没必要遮掩。
可如果她提前知晓后面发生什么，此刻就不会迈出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