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纷争暂时休止，楼上客房正一片寂静。
林歆意告知来龙去脉，伊瑜竭力保持的专业涵养，在看到她的微博后，彻底丢失：“林歆意！你知不知道网上这些键盘侠有多不可理喻，别人摊上这种事，避之唯恐不及，你还赶着凑上去！清者自清？除了我信你，别人只会觉得你此地无银，况且，你能担保曲星诚跟你一样清者自清？”
“你不要因为担心我，迁怒曲星诚，有失你的专业素养。”林歆意懒懒靠在沙发上，下颌微抬，略显倦怠的眸里带着几分哭笑不得，“至于舆论有多可怕，应该没人比我更清楚。”
是啊，她十七岁目睹父亲遭受空前非议，有谁能比她更清楚？
“歆歆，只是担心你……”伊瑜懊恼不已，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她竟往歆歆最深的伤口上撒盐！
这本是林歆意的禁忌，可如今听起来，却似乎也不过如此。“没事的。”她唇角轻扯两下，透着几分自嘲，“我一直以为我爸当年受了天大的冤屈，但或许……是我错了。”
身为农科教授的林歆意，很少会用“或许”这两个字。
伊瑜察觉到不太对劲：“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林歆意淡淡抬眸：“你还记不记得，我丢失了三个月的记忆？”
伊瑜闻声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勉强挤出一抹微笑：“怎么可能忘记，你是我们整个心理专家团队遇见过的最棘手的病人，几个月里气跑一半心理专家，还成功反催眠一个专家，导致人家至今自闭，不敢再声称自己是心理医生。”
“那说明他自我抗压性欠缺，不适合从事心理医生这一职业。”林歆意平静开口，盯着茶面上滚烫的热气，没有一丝歉意。
“我曾经不止一次思考过，我当年那场车祸其实不算太严重，即便严重到造成脑部受损，为什么不是失去所有记忆，只忘了那三个月？直到不久前，我才明白，或许是那三个月里承载的回忆十分痛苦，以至于我潜意识不愿记起，所以在遭到强烈冲击时选择忘记……”
林歆意不疾不徐地说着，清冷的声音掺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怀疑、忐忑、低落……诸多情感交织在一起，一字一顿，听得伊瑜表情微僵，小心翼翼地开口：“歆歆，你已经……全部想起来了吗？”
“没有。”林歆意摇摇头，如实道，“离开A市前，我去找过孟老，不经意听到他和何延教授谈话，我才知道土壤地质研究的主导者，乃至那篇SCI论文的第一撰稿人都是何教授而非我爸，我爸私下找到曲洺，想联合曲氏集团在国内农业垄断这一专利研究，但被曲洺拒绝。”
“曲星诚那块表，是我爸送给曲洺的，不知为何变成曲星诚的生日礼物，里面还曾装过窃听器。”
“后来，曲星诚遭受一次重大车祸，曲洺彻底与我爸划清界限。再后来，我爸也出事了……”
“孟老觉得我忘掉那段记忆也好，跟何教授和江院长一瞒就是十年，哪怕我误会他们，他们也只字不提，就是为了不摧毁我爸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伊瑜默了好一会儿，伸手握住林歆意略微僵硬的肩膀，似乎担心她想不开：“歆歆，既然你没有想起来，那这些就都是别人一面之词，你别想太多。”
林歆意眼尾嗪起一抹弧度，似笑非笑：“事实就是事实，逃避不了的，为了证实土质研究的主要负责人，我专程赶到这里，找到当年同样和我爸共同合作过的孟尔，他的说法也跟孟老一样。”
她望着满脸担忧的伊瑜，仿佛说给对方听，又仿佛说给自己听，声音轻如呢喃，“还有曲星诚那块手表，我爸曾交给钟师傅修补……表盘划痕一模一样，分明是同一块，钟师傅还检查出里面曾装过窃听器……”
伊瑜同样望着她，望着她瞳孔里逐渐失焦的自己：“所以……你怀疑林永华教授？”
轻轻的一句话，令林歆意完美无瑕的面容皴裂一道缝隙。她用力捏着手里滚烫的杯子，指腹烫到几乎麻木。好一会儿，失焦的瞳仁重新聚焦，林歆意闭了闭眼睛，哑声道：“伊瑜，我想恢复记忆，我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