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晓道法,却以外因之故,未尽得习道术,这是不少半途修道之人常会遇到的境况。
而道法、道术本难分离,研习道法,道书、道经之中时常会提及道术;修炼道术,所凭依、倚靠的便是道法。
二者相辅相成,合而为一即为得道,可此世中,又能有几人得丘真人这般修为功德,此外更是有长寿命数,最终才得而修真,虽最终未能修仙,但终为有唐以来,世间首人。
人人都未有成丘真人之天缘,亦未得其寿与体魄,更未有促成修真之机遇,但亦并非人人憧憬欲成真人,除当今圣人——彼时庐陵王除外。
道书、道经内里奥义,由真人释解一番,便明了许多,本是武后与真人设计,只为当今圣人平性静心,驱除过往十余年积攒下的内心之怨,以便将来成为新君,不再如武后自己,曾于唐李皇族所行之事。
可当今圣人却不这么看,以过往十余年的经历评判,除那些不幸亡于武后手中的李唐皇族,还有流放至人迹罕至的一隅之地之人外,无人有劝服当今圣人的资格,还谈何平性静心。
在亲身体会过丘真人所施之道术后,所谓平性静心更成了一句胡诌。
但当今圣人反复以心中所想明示真人,却未得真人理会,反倒再将之前听过之道法又由真人说了一遍,如此反复多次,当今圣人也知真人是何意,便对修炼道术一事不再强求,转而以自己所知,循序渐进地钻研探究。
终在那一日,当今圣人于道书之中觉察一处玄机。
其中所指,正是为一众深谙道法,却未能习道术之人预备下的修炼道术之法,同样,这个方法也一解初初为灾民、难民施以吃食时,当今圣人对那名年纪尚轻些的道士持有探心之术而所抱之疑惑。
所有疑惑都指向一件事物——便是法器。
习道之人,因道法入心,持了道心,便有空临于寻常人以上之能,有此能,才是通向修炼道术的正道,然而许多人在此处便为外因所限,不得向前一步。
因此,若终身修道,却停滞于此处之人,难免因只得空谈道法,却不得以道术救世治人而霎时沦丧,从而走入邪道。
通晓道法者,若亦其逆道而行,则在世间蛊蚀人心,妖言惑众等事项中,远胜于他人,是为祸患,正是事先预想及此,一众道宗才预先在道书中留下了方法,以《道藏》之中提及甚多。
先是以静心诀、清心诀、冰心诀、定心心经为道法之解,常念则可抵消杂念,一心直直向正道所往;若心经不得,便要以实物加以约束、限制——此实物便是法器。
法器不止道人坐坛施法、祓除邪祟所用,其中以大小区分,正是对应不同位置及用途。
大物置于道观、居所院落之内,是以镇、守;中物无论以悬、置、嵌、摆于时常出入、停留之所,是为护、驱;小物携带于身边,是为稳、护。
鼓是为法器之王,“凡建醮道场行法事时,必先鸣法鼓”;钟是为开静止静必需法器,另三清法铃——又作帝钟,乃是降神驱魔之利器。
长一整尺,宽不足七分,厚不足三分之法尺,无论鲁班尺、文公尺、丁兰尺或是天蓬尺,皆为祓除不祥及逐鬼,计凶算福之物。
长鞭木刻手持处,刻有蛇头、龙头,其上栓有长约三尺之麻绳或绵绳,构成龙身龙尾或蛇身蛇尾,便是法绳,此物多为驱逐恶灵、鞭挞恶灵及辟邪之用,道士亦用此物施法。
法剑则不用道书述写,当今圣人彼时也亦有耳闻,只因丘真人屋内便悬有七星剑一组,传言此剑存世已近千年,真人之能,自不需用到此剑,但据玄元皇帝庙中其他道人所言,这组七星剑平日只是放于房中,便能听见其剑低声嘶鸣,似在定宅驱鬼。
筶,也作珓、教,由青铜制得亦有木制,通常取竹根,以刀削为半月形,上涂红色染料,专做占卜之用,然之后当今圣人为太子监国时,赠于真人的一副,乃是上古雷击木为原料,手工磨制而成。
此外,法印、手炉、龙角、令牌、念珠、木鱼、水盂、净板、拂尘、圭简、如意、法旗、八卦镜等物,也尽由当今圣人在玄元皇帝庙中看了个遍。
故而那一日他向真人提出关于十九件法器之疑惑,实则明知故问,为的是探真人口风,以及验证真人探心之术,其术之中是否有疏漏之处。
然真人的反应,正是应了当今圣人的想法,无论真人修真至何等地步,又或其能如何,当真人自己正在回想某事时,探心之术难免失准,甚不得发动。
言下之意即是,当今圣人所提十九件法器,哪怕熟知至甚的真人回想,亦要花去些工夫,这时哪怕探查自己心中真实所想,亦难免分神,只要真人一旦分神,往后当今圣人便知该如何瞒天过海,以一己凡人之身,掩盖许多真实考量。
而询问法器一事,也并不尽是只为让真人分心而已,却是另有一番用处。
“他日若得朝中要职,或得皇位,自当以十九件法器相赠”,明里是一番溢于言表之答谢,暗里则是真人再超凡脱俗,赠予之事难免落俗,而如当今圣人这般皇室中人,赠予之意过大,不便轻言拒绝,且彼时真人只当是玩笑,却非当真。
之外,还有一层深意,真人若如何都得婉拒,则说明法器,是因人而异,各人各持其物,并不适用于任何人,而真人虽是以调笑之意,却未拒绝,应承了下来,并未明示,其中之意岂非印证法器自身便有其用。
此于道书之中所指,并无不同,如此更加增益当今圣人欲掌道术之心绪。
于是当年九月,被昭告天下成为太子后,当今圣人便一面兼顾国事,一面与宫中内用以及礼、工二部,以重修玄元皇帝庙,为母皇陛下许愿祈福、益寿延年为由,着手置办起十九件法器,礼、工二部自少不得上报武后,武后又少不得询问真人,真人自一早知晓太子殿下提及此事,自然如实相告。
由此,十九件法器按部就班地开始制作,真人以为太子监国三年后,才得制这些法器,实则整十九件法器,足足制了近七年。
之间相差的四年,便是彼时太子韬光养晦之时,一面借机不断向真人打听各件法器其用,一面及时催促工部及内用处,尽快制得相应法器,便于自己先行使用。
如此暗自修炼道术,去玄元皇帝庙时,又以寻常之法瞒过真人,却事与愿违。
即便有法器加持,道法贯通,当今圣人亦同那名习得些许探心之术之道士相去甚远,距真人更是无法企及,就连倾尽全力想要习得的隔空传音,最后也值得了当今皇后——彼时太子妃一句“缘何每每夜间只听你口中梦呓不止……”
由是,当今圣人便终清楚知晓当初真人所言,“道术所需并非其事,并非其势,而是其时。”
在万分沮丧之中,当今圣人只得以国事为重——所谓国事,之先还是当以自己之位为重,无论心存不满的武氏一族,还是对复唐极为排斥的武后拥趸,让这些人心服口服,才是至上之计。
以道术行之,自然不得,而彼时太子妃的枕旁风,让当今圣人有了抉择:与武氏联姻。
当今圣人将女儿永泰公主,嫁给武后侄孙武延基,武延基乃魏王武承嗣之子,如此自己一女变成了当下皇族中的一名儿媳。
将幼女安乐公主,嫁给另一位亲王——梁王武三思之子武崇训,使安乐公主成梁王府中儿媳,如此与武家结亲,更甚于道术,自古以来,朝堂之中许多事,以裙带关系稳固确立地位,保住根基,乃是司空见惯。
习道之中,其中重要一项曰之为“道法自然”,道之所至,则一切自然。
当今圣人修炼道术,亦是如此。
长安元年九月,当今圣人才得太子之位正满三年,自己的儿子李重润,与外嫁魏王府之永泰公主,以及永泰公主驸马武延基,三人气盛至极,对武后无尽宠信身边两名宠臣——张易之、张昌宗兄弟之举,深表不满,却不幸被此二人截听了去,在武后面前添油加醋不止。
最终甚言其三名皇室宗亲诽谤朝廷,有意叛周,最终武后逼令三人自戕。
此时虽未及当今圣人自身,却如何都牵涉自己一儿一女致死,如此使得当今圣人不止悲伤,更多则是日夜担忧,夜不能寝。
在与真人平时的教授之中,更是屡屡显露倦态、疲态,还有轻世之念,故而真人于斟酌之下,将法钟一密用教于他知。
“每晚睡前,以法钟悬于卧榻之上,卧倒前,以东北西南四向顺序,每向各敲击十六次,再将此真言诵之。”
真人彼时有些犹豫,但为解当今圣人困顿,将真言以隔空传音传入对方耳中,由他谨记。
真人回忆起这些往事,忽而已见东天泛白,此又是一日将始,他长叹一声,“彼时贫道与他所言,若入梦,则停止吟诵,想必这李唐圣人,并未照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