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豪言壮语说得再响亮,李灵韵仍然只是未结婴的小修士。游向荣确实阴损,但当初死在方壶秘境里的修士们,也未必全然无辜。有她这样纯粹的路人,有存心寻宝的,也有伺机杀人越货的。
她管不了所有人,目前能做的,只是让游向荣跪上两个时辰而已。
李灵韵能看得开。每桩大事,都是从一点一滴的小事开始。
她不急,有的是耐心。
书易没有进来,在外面等着,所以她没有呆太久,平复完心情便撇下游向荣,独自出了祠堂。
剑灵之事,定山堂众人都曾听说过,闲聊时难免好奇,向她问起。李灵韵歉意道:“她觉得路上风物有趣,便留在外面,未曾跟过来。”倒不是故意推托,这是常有的事。游向荣最初还打着小心思,想趁李灵韵不注意的时候拐带剑灵,可近半年来,剑灵瑶瑶不是在外面晃悠就是在乾元剑里睡觉,游向荣连面都没见着,再多招数都无从施展。
诸人闻言表示理解。
孔成毅坐在主位看着她,很是感慨:“后生可畏啊!今天还能称你一句小辈,下回再见,说不得就要改称‘道友’了。”他资质一般般,修为卡在元婴大圆满已有多年,此生能否突破尚未可知,比不得李灵韵这种妖孽。
李灵韵很是谦逊——她的修为走了很多捷径,每次大跳级都是靠外力堆砌,仗着经脉坚实、心性稳得住而已,否则早就走火入魔了。
孔成毅神情严肃:“趁着我还能倚老卖老,又得你尊称一句长辈,免不了多问几句。道心乃是修行的根本,今日观你行事,你的道,可与此行祭拜之事有关?”
李灵韵略做迟疑,想想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便点了头。
孔成毅一脸凝重。他见识广,看得也比常人通透,算是少有的明白人。当初被卷进恒和仙尊秘宝的门派众多,惟独他能釜底抽薪,不仅摁下事态扩大的趋势,还成功脱身,手段十分高明。李灵韵此番祭拜,刻意命令游向荣下跪,令他看出她的某些想法,极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想法。
然而他并不能说什么。一来身份不合适,二来某些话一旦说出口,容易招祸,对李灵韵也不好。因此他沉吟斟酌了半天,只能隐晦且小心地提点道:“你以后的路,会很难走。”
李灵韵笑了笑:“无妨。我的道其实不算特别,在于坚守本心而已。”
真正特别的,是她那颗生而平等的“本心”。路再难走,总归要有人走。她不怕难,只怕失了本心,再也回不了家。
孔成毅听到她的回答,明白她心意已决,眼睛一下亮了。他身体前倾,望着李灵韵的目光殷殷切切,饱含期盼:“那老夫就盼着,有生之年能看到小友证道的那日。他日若有用得上老夫的,小友尽管开口。”
他是真的想看到,这小姑娘能走多远。
李灵韵没有推辞,痛快地答应下来。一人之力终归有限,她野望再大,也没嚣张到指望一力扛下整个世界。
罗子瑜陪坐在下首,听得云里雾里,几次想开口,却搭不上话,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他还记得刚认识李灵韵的时候,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站在人群中一点都不显眼,修为稀松,比他还差一大截,很多基本常识都不懂。孰料短短数年过去,她已经走得很远,远到令他仰望的地步。
他既羡慕又替她高兴,看着她与孔长老说完话,上前道了句恭喜。她性格倒是没变,仍与从前一般,两人倒也不见生疏,随口聊些修炼日常,或者坊间传闻的闲话,气氛融洽。
两个时辰后,游向荣跪完祠堂,以为李灵韵会继续折腾他,没想到她只是挥挥手,冷淡道:“你自由了。”
游向荣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
李灵韵取出契书,当着他的面销毁:“意思是到此为止,你无须再听从差遣。”她目的达到,无意继续折辱人,干脆放他自由。
游向荣又一次懵逼了:不是,这女人怎么老不按常理出牌!像他这么好看又好用的打手,她居然说不要就不要,一点点预兆都没有?恢复自由是好事,可他还等着哪天见到剑灵,施展拐带手段呢!这可怎么玩?
他有点急了:“你就不怕我到外面嚷嚷,把你在定山堂的事说出去?”
李灵韵笑了笑:“无所谓,我近来有所感悟,这便回清泰城闭关,不怕你知道。”说完,她又慢悠悠地补充道:“而且,如果你真的这么做,孔长老大概不介意再捆你一回。至于后果嘛,不如你自己问问?”
游向荣顺着她的眼神,看到主座笑眯眯的孔成毅,想起上回被收拾的狼狈,不由打了哆嗦,赶紧摆摆手,尬笑道:“开个玩笑,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于是他就被客客气气地请离了定山堂。
游向荣站在山门外,整个人都是迷茫的:他身怀恒和仙尊的传承,全天下人尽皆知。李灵韵有书易的指点,不感兴趣就罢了,怎么定山堂也没兴趣,当真就送客了?
这些人,就不想飞升成仙吗?!
他已经习惯身处中心,看着周围人为了传承明争暗斗、手段尽出的样子,来之前脑子里还酝酿一出大戏,准备借着定山堂的手,让李灵韵再吃点苦头、最好直接让出剑灵,忽然间被赶出来,当真没有一点点防备。大戏还没唱舞台就被拆了个干净,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可是在山风中吹了半个时辰,等他缓过神以后,居然诡异地品出一丝久违的宁静。
自从得到传承,虽然三大上门昭告天下,不得骗取或强夺,但没禁止他自愿——毕竟三大上门还等着他献上后半部分的传承。游向荣此人有个优点,哪怕再自命不凡,头脑倒是始终清醒,不会傻乎乎地接受别人示好。修仙界有的是各种手段,让人“自愿”交出宝物。
于是带来另一个问题:他每天都在苦恼,那些围着他打转的人,谁是虚情假意,谁是真情实意。
答案可想而知。
事实实在太伤人,几乎无一例外。次数多了,他也变得敷衍起来。
反倒最近半年,有了不一样的滋味。借着书易的掩护,他们一路无人打扰,专注修炼,日子前所未有的充实,充实得让他有点怀疑:真的要回到从前的日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