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垂眸，扇贝似的睫毛颤个不停，心想难道是许老夫人愧疚害了段嬷嬷未出世的孩子吗？
“老太爷是个很重规矩的人，他以为那姨娘是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知道老夫人有了身孕，所以想害她，不曾想阴差阳错下害了我。”
琳琅轻声问道，“老太爷当时想如何处置那位姨娘？”
“谋害主母，乱棍打死。”
轻飘飘的八个字下掩藏的是无尽的血腥，每个字都叫人心惊肉跳，肝胆俱裂。
“那姨娘还活着。”
琳琅睫毛狠狠一颤，随即抬起眼帘，“是老夫人为那位姨娘求情了是吗？”
段嬷嬷抬手摸了摸琳琅的乌黑的发顶，赞道，“琳琅你真的很聪明，像你祖母。
对，老夫人当时为那姨娘求情了。在老太爷眼里，老夫人是那么的宽容善良，愿意包容一个要谋害她腹中孩子的恶毒姨娘。自此，老太爷对老夫人更敬重了，哪怕再有妾室，无论那妾室再受宠，也绝越不过老夫人。”
真不愧是许家后宅的第一人，许老夫人的手段果然厉害，一环接一环，步步紧扣。
“我原本是恨死那姨娘了，虽有老夫人求情，但老太爷还是将那姨娘送去庄子。
等我身子稍微好了一点，我就想狠狠去报复那姨娘，后来是你祖母拦下我了。”
“我祖母？”
段嬷嬷点点头，“对，你祖母，是她把事情告诉了我。”
“我祖母如何会知道的？”琳琅好奇道。
“所以我说你祖母厉害啊。我第一个孩子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来了，又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没了。
我恨啊，我除了想报复，我还想把那姨娘从头到尾是怎么行事策划的都弄清楚，也好告慰我无辜枉死的孩子。”
听到这里，琳琅终于明白她祖母为何会告诉段嬷嬷真相了。
如果段嬷嬷只想报复那姨娘，可能她祖母什么也不会说，谁知段嬷嬷竟有把事情查清楚的念头，这就会惹到许老夫人了。
“在听你祖母说出真相后，我真的是不敢置信，只当她是在骗我。
我还想去找老夫人问个清楚。我想问她为什么挑中的是我，想问她那时候是不是知道我有了身孕，却还让我喝下那碗下了许多红花的燕窝羹，想问……我真的有好多好多想问的。”
琳琅深深凝视着段嬷嬷，微不可闻地说了一句，“到最后您却什么都没有问，对吗？”
段嬷嬷闭着眼，任由眼中的泪水落下，点点头，“你说对了，我什么也没有去问，还是你祖母拦着我的。
你祖母跟我说，我要永远把这件事咽在肚子里，不能告诉任何人。在老夫人跟前永远只能摆出我没了孩子是很伤心，却因为保护了主子和腹中的小主子而心满意足。
我不能流露出一丁半点的怨恨，否则老夫人对我的那一点点愧疚心就会荡然无存，剩下的就是忌惮不满了。
一个被主子忌惮不满的奴才，运气好的话会被打发得远远的，如果运气不好那就是死路一条了。”
“您做到了。”因此段嬷嬷才在许老夫人的跟前有了这样的体面，她的儿孙也一样都得了好差事，最明显不过的就是在许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彩珠了。
“是啊，我做到了，用半辈子的辛苦和血泪，我做到了。”
琳琅听得心里发酸，眼睛也跟着酸了，从段嬷嬷的嘴里听到“做到了”好像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实际上呢？
那是心上流着的血，对那还未出世的孩子的愧疚，以及日日日夜夜的不安才做到的。
“干奶奶您为什么要把这事告诉我？这是您心底最大的痛吧。”
段嬷嬷这无疑是自揭伤疤，把早已结痂的伤口再次狠狠撕开，那痛可能比刚开始还要来得剧烈尖锐。
“瞒了半辈子，忽然想找个人倾诉倾诉。
这事连你干爷爷也不知道，我自己的儿孙也不知道。除了你亲奶奶，就是你了。
琳琅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帮衬你家？”
琳琅道，“因为我亲奶奶吗？”
以前只听人说段嬷嬷跟她去世的亲奶奶关系有多好。如今从段嬷嬷的口中得知这桩往事，琳琅有些明白她们之间的情谊了。
“对，因为你亲奶奶，她真的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自我陪着老夫人嫁进许家，她就帮衬了我不少。
我曾经问过她，为什么要那么帮我。她说她曾经有个亲妹妹，可惜在五岁时就没了，她很伤心，而我长得有些像她亲妹妹，于是她就帮我提点我。
再后来——你奶奶又跟我说，是希望我以后能多帮帮你爹。你奶奶清楚你爹不是什么精明厉害的，等她一走，你爹容易被人欺负。”
琳琅对她的亲奶奶还有些印象，不过那时候年纪太小，每天过的都是婴儿生活，还真不太了解她那位亲奶奶。
不过她亲奶奶真的很厉害，给她一家找了这么一个有情有义并且分量足的大靠山。
就在琳琅沉思时，一干枯的手在她的脸上来回抚摸，她吓了一跳，猛地看向段嬷嬷，“干奶奶？”
“你爹娘这辈子怕是就你这么一个闺女，可你哪哪儿都好，就是心思重，并且心气高，人太骄傲。
这是我最担心你的地方。今天跟你说这件事，就是提醒你，当奴才的就是得忍。
我忍了大半辈子，忍着忍着，日子不也那么过下来了。有时候别太较劲，要不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琳琅沉默了，她已经很忍了，在现代最起码能追求男女平等，一夫一妻，人权尊重。
可在这封建古代，琳琅要是跟人提这些，八成会被当成疯子，然后被烧死吧。
许清兰折辱她，琳琅都忍了，哪怕心里不平，面上也一点都没露出来。
不过跟段嬷嬷比起来，琳琅也觉得她的忍功好像不怎么样。
“干奶奶我会努力的。”只能说努力，有些底线坚持她哪怕死也不会放弃，顶多——面上装的好一点吧。
“你是个聪明孩子，干奶奶知道你一定能说到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