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迎着李逸的视线，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亲眼所见。”
李逸脸色越来越凝重，因为这问题比起无人机再现更为严重。如果人类真的有部分被机械改造，并且“弃兽”化，甚至不自知的话，那么黎明城里面是不是已经有“弃兽”潜入？
这时，李逸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眼神变得有些微妙。
疑惑和怀疑参半。
“你刚才说白狼自爆了……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琥珀早有所料，因为这问题罗格之前也问过。这完全是合理的怀疑，因为琥珀并没有隐瞒白狼临死前的爆炸把一整座废弃的大楼给炸塌了。
而她当时回答罗格的是说，白狼及时发现异常并让她离开。
这个说法未必就足够有说服力，但白狼是调查队的成员，对一些仪器相当敏感，这也就成为琥珀可以解释的空间。
“嗯……”李逸没置可否，反而关注另外一个方面，“也就是说，这些‘弃兽’化的人类一定程度上还是有自我认知到异常的能力？”
琥珀觉得李逸这个思考方向很危险。
在刚才的事情上，她是有所隐瞒的，所以会产生这种导向也不足为奇，但她知道事情并非如此，她有必要把方向导向更接近现实。
于是，她用提醒的态度，严声说道：
“李总队长，白狼是在我发现他已经机械化后，经过一段长时间的挣扎和思考才发现到异常所在，察觉到自己已经出现问题……在那之前，他几乎毫无察觉。”
李逸皱起了眉头，知道自己险些想错方向。
他点了点头，抽了几张纸巾可以拭擦起桌面上的咖啡渍，边擦边说道：
“也就是说，白狼可能只是个例，我们不能太寄望于这些疑似被‘弃兽’化的人有自我认知的能力，甚至说他们可能已经完全失去了自我意识，受到了控制，对吧？”
“是的。”
琥珀看了罗格一眼后颔首，又补充说：“我和罗格队长担心的是黎明城里－－”
“我明白。”
李逸打断两人的发言。
他把湿透了的纸巾丢进垃圾筒里，右脚翘起搭在左脚上，双手合十抵在下巴前方。
“如果你真的没有撒谎，确实出现了类似的情况的话，事情性质确实严重……真正的问题在于，是不是有没有发现的同样存在已经潜入黎明城，或是伪装成原本就存在的人……甚至坐在我面前的你们，也有可能已经‘弃兽’化。”
李逸摇了摇脑袋，“这不是个有趣的玩笑啊。”
“李总队长，”琥珀有些急地说道，“我并没有开－－”
“我没认为你是开玩笑。”李逸摆了摆手，身体往后靠去，“只是这件事情影响深远，我不敢轻易相信，但也不能视而不见……”
罗格朝还想说些什么的琥珀投以一个稍安切躁的眼神，主动接过话来：
“那，李总队长您的意思是？”
李逸垂下眼睛，若有所思。他伸出右手扣起食指在桌子上砸着单调的声音，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足足过了五分钟，他才打破沉默，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导弹和无人机残骸，我会派人搬到城东总部加以分析，在得到可靠的结论后，我自然会派人调查并向长老会报告，至于白狼……疑似有人‘弃兽’化的事情，在没有确切的证据前，我绝不会向长老会报告，也不会相信。”
“李总队长！”琥珀又急又气的，“我确实亲眼所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就算不相信我，我－－”
“我让你说话了吗？”
李逸眯起眼睛瞧了琥珀一眼。
琥珀倒不害怕他富含警告意味的眼神，径直地瞪了回去，但罗格却读出不同的意思，起身按住了琥珀的肩膀，把她按回座位上。
“李总队长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深入调查呢？”
李逸对罗格投以说下去的眼神。
罗格循善如流，继续说了下去：
“在缺乏确实证据的情况下，长老会应该也不会相信我们的说法，更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对外公布这个可能性，否则肯定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但正如李总队长所言，不能视而不见。此事如果是真的，那么影响深远，所以我愿意承担起调查之责，务求把有说服力的证据呈在李总队长您的眼前，你看如何？”
“这样啊……”
李逸揉了揉太阳穴，似乎相当犹豫的样子，“罗格，你的分队是调查队里的王牌，一直以来的贡献，我也是有目共睹的，让你们去调查似是似非的事情，未免有些太屈就了……不过既然你主动提出了，我也就允许了。”
说完这句话，李逸前倾身体，目光锐利地盯住罗格瞧：
“但，必须保密进行。”
罗格和李逸打交道的时间不长了，自然听明白他的意思，立即从座位上起身行了个军礼说：
“是，定必保密进行。”
琥珀还有点在状况外，但隐隐意识到些什么，也连忙跟着起身行礼。
“去吧。”
李逸挥了挥手，似是在赶人。
罗格丢下一句告辞，就俐落地转身离开。琥珀看了眼罗格，又看了眼李逸，然后才快步跟了上去。
等到两人离开之后，李逸又摁下了通话器的某个按钮。
通话很快就接通了。
李逸闷声说道，“出事情了。”
＊＊＊
离开李逸的办公室后，琥珀还有一些糊里糊涂的。
她看着罗格一脸平静，忍不住问：
“罗格队长，总队长他是什么意思？”
罗格耸了耸肩，简短地回答说：
“查，查出证据来。”
琥珀皱起了眉头，也意识到李逸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就是让他们秘密调查，但她关注的并非是这一点，而是李逸究竟是半信半疑，还是完全不相信。
仿佛看穿了琥珀的想法般，罗格主动解释说：
“他现在是半信半疑……不，疑多过信，毕竟我们没有证据。要相信一个如此震撼的消息，于他而言是很困难的，但这个消息大到他不能无视，所以他才会让我们去查，最好查出什么有说服力的证据来。”
“可是，他就不能当成真的来办吗？”琥珀觉得这些弯弯道道都要把她给绕晕了，“我们就三个人，怎么查啊？”
罗格脸露难色，无奈地说道：
“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不然呢？”
“他为什么－－”
琥珀才问到一半，刚按下升降机按钮的罗格就举手示意她先让他说：
“他没有完全置之不理，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就算他信了，他难道大费周章去调动大量人马去查？这样不仅是惊动长老会，也会引起民众的恐慌。要是真查出来，他也算有个交代，但如果查不出来呢？长老会那边他要怎么交代？”
琥珀听明白了，不过脸上却露出不理解的表情，沉声说：
“在这种紧要关头上，他还在乎这个？”
“你啊，没有在那个位置上，不知道那位置有多难坐。”罗格却帮李逸说起话来，“而且你对我来说是可以信任的，但你对他而言并不是如此……旁人听见这种情报，你又拿不出证据来，肯定就是一笑置之，而他能够让我们去查，其实就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而且他让我们去查，说了允许两个字，就是赋予了我们相应的权力，方便我们行事。”
琥珀还是想不明白。
于是她索性不想了，开始考虑该如何查起的问题，可一想到这些像白狼的人，可能甚至比白狼伪装得更像，就算脱光光衣服也不看出任何异常后，她头就开始有点涨痛涨痛的。
“可我们只有三个人啊……”琥珀有些怨言，“我们三个人要怎么查啊？而且我们总不可能每个人都排查一次吧？”
罗格叹了一口气，也知道事情难办。
“确实如此，我想他应该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我们先查我们的，他应该会派人来帮我们。”
“最好会。”琥珀皱了皱鼻头。
叮的一声！
升降机的门缓缓打开。
罗格一步踏了进去，意味深远地说：
“琥珀，你要学会灵活变通啊……虽然这些事情很麻烦，但是有时候你不得不懂得这种圆滑的方式，给自己留余地，也给别人留余地。”
琥珀皱眉踏进了升降机里。
她在思索罗格的话，然而待升降机到了大堂的时候，她依然没有想明白。她觉得这个世界本来就足够艰苦，资源本来就贫乏，为什么还要弄这些呢？
两人回到了黎明塔的围墙检查点时，已经有两名调查员把导弹和无人机从吉普车上卸了下来。
他们说这些东西由他们负责保护搬运至城东总部。
罗格和他们稍作交接后，便开着吉普车载着琥珀离开了黎明塔。
看着外面的风光，琥珀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她突然觉得在废土上生存，对付弃兽，比起玩弄这些权术以及人情世故要简单得多了。
至少，看见“弃兽”时，她只要判断打不打得过，思考如何击败对方就可以了。
但面对人的事情，往往会出现非敌非友的情况。
她觉得应付人比起应付“弃兽”要难上许多，因为人会思索、会猜疑、会联想，往往一个小小的误解就足以导致一连串的错误。
想到这里，琥珀又想起王柱那烦人的家伙了。
正如她拙于应对王柱这个人一样，她真的不擅长拿捏这些人情世故。
子弹只会往前飞，很好躲，但人的话、人的思想就不一样了－－它们会拐弯，难以预测，一个不慎就会从意想不到、无法防范的地方飞来，而威力却不下于子弹。
对，那也会夺人性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