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好,我给你梳头。”太子握住我的肩膀把我摆正,接过侍从递过来的梳篦,一点一点整理着。
我乖乖坐着摆弄着哥哥的衣角,兴致冲冲地分享道:“我今天交到了一个新朋友。”
“嗯?”
“是卿卿!”
太子抬手崩了我脑门一下:“不可胡言乱语。”
“嘶~”我捂着脑门委委屈屈道:“是嵇卿云。”
太子闻言神色稍变,眸中隐去了心思:“那和他玩的怎么样?”
“他可好了……”我未曾注意哥哥神色的变化,兴奋地把一下午的经历分享出来,太子微微笑着,时不时插嘴一句。
直到烛火静悄悄地燃了起来,才起身离开。
那时我年纪小不明白,哥哥却明白此番皇上把老王妃接进宫是什么意思。
广安王当年护着先皇从血海里杀出来,成为大梁唯一一位受封的异姓王,与先皇亲如手足。
可随着先皇逝世,广安王手里的军队常年守着边疆,镇压几次大乱,护得国土平安,子民拥戴,总有人会先坐不住。
虽是意料之中,但也没想过动作会这么快,此番作为,无非就是等广安王回朝,削其兵权,以妻儿为码,不怕不从。
我这个父皇,虽是目光短浅,但一直谨小慎微未酿成什么大错,夏季东夷那边水粮充足,最近也是小乱不断,此番作为实在有些大胆。
5.
“言之!”
我心知是谁来了,故意扭头不去理他。
嵇卿云一蹦三跳地跃到我面前,现今嵇卿云的身高像竹子一样已经长高不少,脸也从原来肉嘟嘟的变得有棱有角,丰神俊朗。
“我带你去武场好不好?”
“没个正形,丢死人了你。”我躲得远远的,一点都不想搭理他。
嵇卿云笑了笑,不理我言语里的嫌弃,手脚麻利的将昨日的花换成新的。
“今天这是什么?”我好奇的凑了过去。
“我特地从母妃那里偷摘的,看着好看便给你带过来了,我也不知。”
嵇卿云扒拉扒拉花瓣,差点扯下来几片,我看着心疼,打了他手背一巴掌。
“广安王那边可来过信?”我坐回榻上,抓了一把零嘴随手递给嵇卿云。
“今日信刚到,我不知内容是怎么样,只是母妃看信的时候倒是愁眉苦脸,我问她也不告诉我。”
嵇卿云叹了口气,随即又笑了笑:
“没事,等我练好我的武功,我就可以去边疆寻父亲了。”
我静静地看着嵇卿云,眼前的少年剑眉星目,云纹锦衣青衣带,还带着些稚气。
事实上我还无法想象嵇卿云披上玄铁重甲,拿起几斤重的长刀,冲锋陷阵的模样。
听闻边疆天气恶劣,大风卷着沙石打在人的脸上能划出长长的口子,也不知嵇卿云受不受得住。
恍然我又想起与他初见时的眉眼。
虽在哥哥羽翼下被庇护着,但平时的耳濡目染却也不少,有些道理嵇卿云暂时还摸不清,我能看出了些许苗头。
广安王被边疆杂七杂八的事一直拖着不回来,我猜估计也是知道京城有坑等着他栽。
虽然最开始的设想没达到,皇帝给添的堵也硬是没少。
明里暗里打压拔除着与广安王相熟的官员,自己笼络上来一堆尸位素餐的东西,还有熹贵妃和她那个胸无大志的儿子……
想到这我的眼神暗了暗,眼里掀起了波涛汹涌的晦暗情绪。
熹贵妃最初只是某位妃子身边的奴婢,机缘巧合爬上了皇帝的床,确也是个真有本事的,一点点走到贵妃的位子,至今仍盛宠不断。
可人总是贪心不足的,得到的越多便越敢肖想更多。
她想把自己儿子送上那个至尊的位置,太不择手段了些。
我转着手里的茶杯,心里发出一声嗤笑。
痴心妄想。
“哎你干什么?”嵇卿云一人在我耳边啰啰嗦嗦讲了半天,从自己的雄心大志讲到哪个太监偷偷和宫女搞对食,见我不理他便猛地把我拉起来往武场跑。
“走!我带你去耍剑!”
“嵇卿云你别用你吃过糕点的脏手碰我!”
6.
一招一式行云流水,白刃在阳光下泛着寒光,有几下擦过嵇卿云的发梢,掀起一阵风,略过发尖掀起来我的一片衣角。
“来啊言之!”嵇卿云抽了一杆红缨枪朝抛了过来。
我抬手抓住,顺手挽了一个圈,枪贴在手腕处,被别在身后。
嵇卿云见状扬了扬眉,整个人显得肆意张扬,嘴角微微扬起:“真不来?”
“啧,”我心里痒痒,把礼仪嬷嬷的教诲抛到脑后,提枪抬腿冲了上去,“责备下来你担着。”
“行——。”见红缨枪直冲眉目而来,嵇卿云闪身一躲,绕到我身侧,语气淡淡地散在风里:
“是我居心叵测,害得公主殿下坏了规矩。”
顿时我感觉脸颊一燥,红晕不受控制漫上脸,耳朵染了几丝绯红。
今日阳光正好,穿过树梢和层层堆叠的树叶,跃出几束暖黄,不偏不倚地照在几朵迎风摆动的娇花上,晃得我的心也颤了颤。
7.
转眼八月半到了。
这天我早早起来,心里也不知雀跃什么,催促着侍女给我梳妆打扮,可发饰换了一套又一套,我却总是不满意。
“好了没有言之?”嵇卿云在殿外高声问道。
“没有,别催!”我看着一套一套的钗子心情烦躁,没好气儿地回答。
嵇卿云被我吼的一愣,脖子一缩乖乖等着,太子却不知何时站到他身边。
“参见……。”太子摆摆手,打断嵇卿云的行礼。
“还未出来?怎么不催催她。”
“我刚问了,不敢催。”嵇卿云无奈地看着太子。
太子想到自己的妹妹的德行,会心一笑,拍了拍嵇卿云的肩膀:
“等着吧,这都习惯不了,以后可是有你受的气。”
嵇卿云呆了呆,品出太子话里的意思,不好意思笑了笑,继续乖乖等着。
提前习惯吧,这都等不了,迎亲那天怎么熬得住。
好不容易出了宫,太阳已然悬在了山头。
街边小店已经挂上了几盏灯,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多,耄耋老人,垂髫小童也和家人一起出了门,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几个小孩嘻嘻哈哈地跑过来,手里拿着风车和纸糊的小灯笼,从我们身侧跑了过去,带了一阵风,裹着街边小吃的香气钻进了我的鼻子里。
“我想吃那个,给我买。”
出门为了低调,我们二人便都没带仆从,只有几个暗卫暗中保护。
估计是太子觉得自己妹妹的傻样子一定会把钱弄丢,便一股脑地都塞给了嵇卿云。
我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觉得哥哥担心得很有道理,并没有财政大权旁落的忧伤,颐指气使地指挥着嵇卿云跑腿。
看着嵇卿云费力地从人堆里挤进去又挤出来,然后尽职尽责的插上一个小丸子递到嘴边,我慢悠悠地张开了嘴。
这派头被太子殿下看见必是一顿好骂,可嵇卿云却乐得快活。
“刚我在里面买的时候,周围的人好像都商量着去尹山寺,说那挺灵的,待会儿我们要不也去凑个热闹?”
我吃的开心,嵇卿云也插了一个塞嘴里,丸子里的汁水在嘴里爆开,猝不及防烫得嵇卿云一个哆嗦。
我看着嵇卿云一脸要死不死要活看起来也快活不成的样子,被逗得哈哈大笑,将方才脑子里惦记着与嵇卿云用一根签子的事抛到了脑后。
“行啊,走吧。”
8.
太阳已经彻底被山拽了下去,只剩几缕余晖还在挣扎,来来往往的人也冲不散满山的寒气。
越往上走越能感受到丝丝凉气顺着石阶从脚上攀爬上来,趁人不注意就钻进衣领或者袖口里,把人冻的一个哆嗦。
“冷?”嵇卿云感觉到身我有点哆嗦,抓住了我的手,触感跟握一块冰差不多,凉得他一哆嗦。
我被他下意识的动作吓得一惊,他也反应过来有些不妥,有些害羞,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往年冬天太子殿下每次看见你都会捏一捏你的手,来判断衣服有没有穿够,我这不是……下意识嘛。”
“咱俩什么情分,来,我给你暖暖。”
一句话让他越说越有气势,直接将我拉到身边同他紧紧贴着。
但现在这种行为放在情窦初开的男女身上显然不太合适,也不知嵇卿云是脑子缺根弦还是有心机,直接两只手将我的手包住,我们就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继续往前走。
把我心中的少女春心萌动的羞涩都走成了坦然。
慢慢地,有叮叮当当的铃铛声钻入我的耳朵,随即入目的是一棵满是红飘带的大树,树下有不少姑娘在木牌上写下东西,然后奋力地朝着树上抛上去,据说抛的越高越容易让神仙看见,愿望也就越容易实现。
我听了这个说法撇了撇嘴,一脸不相信。
“图个吉祥如意罢了,那么较真干什么。”
嵇卿云从老婆婆手下买下一个木牌,提笔就开始写字:“你真不买一个?”
我摇了摇头,想凑过去看看嵇卿云写的什么,却被嵇卿云一闪躲开。
“给别人看了就不灵了。”嵇卿云笑道,跑了几步将木牌抛了上去。
我抓不住他,转眼嵇卿云已经抛上去,只能愤愤地给了他一肘子,疼得他呲牙咧嘴,模样像是断了根肋骨。
我知道他是装的,但还是被逗得哈哈大笑。
突然一片黑影从天而降,直直地落在眼前,我眼前一黑,忍着没喊出来,心咚咚咚猛跳了几下,震得我心神不宁。
“请公主殿下和小王爷恕罪,”暗卫低声道“太子殿下命你们马上回宫。”
“可是出了什么事?”嵇卿云问道。
“边疆出事了。”
9.
沿路看到好多官员匆匆进宫,我们也不敢耽搁,气都还没来得及喘顺,嵇卿云就被大太监急急忙忙地带走了。
夜色渐浓,寒气四起,我看着无边际的黑夜 心里不安的情绪越来越强烈,在屋子里不停地走来走去,时不时望向武英殿的方向。
大殿灯火通明,烧灼着人心。
接连不断的小乱过后,东夷人再次举兵直逼边境线,虽然广安王有所准备,但战线依然往后拉了将近三十公里,从霞关一直拉到乾蛟河。
两军胶着数日,战况未有丝毫起色。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背靠大梁本应粮草充足,几年天灾粮食减产赋税交不上来,朝廷这边又大肆挥霍,光是皇帝新纳进的妃子就一抓一把,后宫花销巨大,还有那些奉命新建的寺庙,国库早就支撑不起粮草的需求,广安王比谁都清楚,所以十分迫切地需要打破现在的局面。
七日晨初,广安王带领一队轻骑夜袭琼中峡谷东夷驻军,却不料北凉河突然决堤引起山洪,山石阻断了进谷的道路。
广安王生死未卜。
一封封信件从边境加急送到京城,炸弹一样将朝廷炸得惊涛骇浪,团圆之日没有了温馨和乐,空气变得紧绷,昆虫扯着嗓子嘶鸣。
“皇上命太子殿下和小王爷同赴西北。”婢子在我身旁低声道。
一连串的消息砸得我面色苍白,手紧紧抓着帕子似要抠出一个窟窿,听到这一句大脑才堪堪转动起来,猛地就要站起来,一夜僵硬的坐姿似乎是让关节生了锈,连带着血液都停止了流动,眼前漫上一片黑,噗通一声竟是跪在了地上。
“公主!”旁的婢子赶忙伸手来搀。
“无事。”我咬着牙站了起来,回绝了婢子的搀扶,踉踉跄跄往外走。
洹东大营现在群龙无首,皇帝脑子还不算糊涂,知道西北之地的轻重,没有随便派遣一位将领就命他去主持战事。
嵇卿云的确是很合适的人选,可必须承认他能力经验确实有限,只凭老王爷嫡子的身份镇不住麾下的猛虎,而皇室的人陪同过去,确实能一定程度上帮助稳定局面。
可是……为什么这个人是太子?
想到此处我面色紧紧绷着,皇帝出乎意料的安排在夺嫡之际并不是好事,我的步子越走越快。
外面的天阴沉沉的,压的人胸闷,遥远的天际炸出一声响雷,把灰蒙蒙的天撕出一道狭长的裂缝,看的人冷汗直冒。
放着文武百官不选,放着二皇子不用,偏偏派了太子。
皇帝正值壮年,更别提哥哥太子的位置是文武百官哭喊着立嫡不立庶求来的,我才不信他好心派哥哥去边疆督战是为他以后铺路,可现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转弯东宫已经到了,门口的守卫被我的黑脸吓了个哆嗦,颤颤巍巍地说太子已经启程去了城郊大营。
“来晚了。”我心底暗骂了一句,扭头就往宫门处走。
婢子见状立马跟上,我挥了挥手,啊了一声反应过来,连忙换了一个方向急急忙忙地奔去。
哥哥既已经去了大营,估计着嵇卿云也早已不在宫内。
守卫已经把马牵了过来,我一跃而上,扯了扯缰绳,遥遥地看见婢子拿了个包袱过来。
到了跟前,我嘱咐婢子去看望一下老王妃,接过包袱便策马奔了出去。
雷雨已经策马加鞭地朝这边来,袖子被风吹的鼓起,凉得骨头都在哆嗦,发簪一路颠簸还丢了一个。
10.
“哥!卿卿!”
我大喊了一声,远处有个身影转了身,愣了一下,便急急忙忙跑了过来,大氅迎面而来就把我围了个密不透风。
“你怎么来这了?”
嵇卿云感觉看见的第一眼先是欣喜,后是怒气还掺着密密麻麻的心疼,我裹着他的大氅,心是被泡到沸水里,暖和又难受。
太子后脚也跟了上来,张嘴就想训斥,我可怜兮兮的看着他,哥哥扭过头,故意不看我,嘴里的话无奈又憋了进去,半晌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
“父皇怎么想的,怎么此番派你去?”进营帐之后我迫不及待地问他。
“不清楚,”太子拧了拧眉,“此番定有熹贵妃的手笔,但我想不明白为何。”
我深深叹了口气,面色是掩不住的愁容,将包袱往太子怀里一塞,啰啰嗦嗦地嘱咐着。
讲了半天一抬头见哥哥一脸放空不知在想什么,心里火气四冒。
太子也反应过来,笑着看着我:
“我就是在想啊,早年你在我怀里小小一团,到今天已经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讲到这他眼里笑意更盛,满满的都是欣慰。
我心里一酸,没有回答他。
外面突然传来了几声叫喊,太子面色一凝,便要往外走。
“哥。”
太子撩开帘子,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一会儿送你们出城。”
“好。”
“你心里偷偷讲我小话呢吧,带了给你的。”我回头看向一旁乖乖站着的嵇卿云。
闻言嵇卿云眸光一亮,眼巴巴的看着我。
我利索的把头一侧的簪子一拔,一头青丝倾泻而下,几缕垂在脸侧,搭在肩上,抓起他的手,将簪子放在了他手心里。
嵇卿云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没吐出来,只是怔怔地盯着我。
“傻啦?”我看着嵇卿云的样子笑了起来,这小子平时机灵,怎么这时候还扭捏了起来。
“回来便大婚。”我坦言道,手还虚虚地放在嵇卿云掌心,随即被他一把握住。
“好。”他说。
我不敢提战场的凶险,边境的苦寒,也说不出来离别时的凄凄言语,我只能告诉嵇卿云,回来便成亲。
所以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我要嫁给你。
军旗高高地扬了起来,被风吹得哗哗作响,雨已经近在眼前了,隐隐已经有雨滴砸在盔甲上细密的声响。
太子同嵇卿云骑在为首的马匹上,前方被天遮得昏暗,远处雷声滚滚,刺激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走!”太子一夹马腹,带头前行。
满长街的将士们闻令而动,雨水被尖枪削成两半,盔甲在黑云下泛着寒光。
我头发被高高的束起,那是出帐时嵇卿云从自己袖子上撕下来的布条,望着游龙一样的队伍扎进目之所及之处,抬手行了一个军礼。
雨成片地砸了下来。
11.
春夏秋冬,晴雨风雪,一晃竟两年过去了。
坐在小亭上,我百无聊赖地低头看着池水里游来游去的鱼儿。
此时我眉眼已经长开,不同于江南女子的玉软娇柔,眉毛斜斜上午带了些英气,眼睛水灵灵的,可一眼瞧过去却让人心底一寒。
我常常对着铜镜想,不知哥哥回来是否还能认出我的模样。
“公主,太子和小王爷来信了。”
我心里一喜,之前其实很少见过嵇卿云写字,求学的年纪我总拉着他玩,把夫子气个半死。
这张信纸中一字一行勾勒着边疆风景,写着有趣的故事,笔画细长,一撇一捺仿佛都带着长刀的寒光。
一字一句细细读完两人的信,婢子附在我耳边说了几句话,我面色一凝起身拢了拢袖袍:
“走,去老王妃那看看。”
我去时老王妃正坐在软榻上,手边放着一封信。
“姨母近来身体可好?”我顺势坐在一旁的榻上,接过老王妃递过来的零嘴。
“有你时不时来一遭,我怎么会不好?”老王妃笑得慈祥,拉着我的手。
“我此番前来,是有事同姨母说。”
老王妃笑眯眯地听着,脸色开始逐渐变得苍白,还没等我说完便直接打断:“不行。”
“这是现今最好的法子了姨母。”
“姨母认我做了女儿,我大梁公主的身份在这,无人敢轻易动我。”
说完我又附在老王妃身边耳语几句,老王妃听着心酸,缓缓地点了点头。
“姨母别的不用操心,消息我会派人传开的。”
近几个月盯着的人报回来二皇子偷偷给药加了剂量,上面那位估计活不了多久,如今边关战事正酣,太子和嵇卿云一时间回不来,二皇子拿老王妃作筹码,威胁他们交出兵权……后果不堪设想。
只有这个法子了。
“可这女儿一认,多少是不合适,公主同嵇小将军的婚事……”侍女在我身边开口道。
我望着虚空,望着虚空中肆意奔腾的长风。
“不知道。”我苦笑一声,“眼前要紧。”
同老王妃将公主认作女儿的消息一同传开的,还有太子殿下龙台战死的军报。
我站在城楼上等着,望着远方,一瞬间我多么希望可以跨过千山万水。
可我只能在这里等着哥哥回来。
“公主,我们先回宫吧公主。”侍女站在我一旁,心疼地说道。
我木讷地摇摇头。
战报传来的那日,我正绣着平安符,想着让传信的士兵帮忙送过去。
我盼着战争结束,盼着平安团聚。
直到现实的砾石砸破我的美梦,告诉我一切都是镜花水月,我的哭喊和撕心裂肺什么都挽回不了。
我从杂乱的宫殿地上站起来,踉跄着出门,固执地每天等在这里。
我要接哥哥回家。
12.
“寒风萧瑟,宫人告诉我妹妹几天下来一早都在这里等着,可别坏了身子。”
远远的一道声音传了过来,侍女身体一绷,躬身行礼道:“参见二皇子。”
我并未回头,把他当成一团空气。
“妹妹这是做什么,我知你伤心欲绝,现下竟是连规矩也忘了,可是不把我这个哥哥放在眼里?”
二皇子像一只乌鸦一样在我耳后叽叽喳喳地叫着,我听着心烦。
“庶子也配。”我冷冷道,语气像冰碴一样,将表面功夫全抛到一边。
二皇子听了我的话一瞬间脸色沉下来,忽又想到什么狞笑一声:
“过几日,你看我配不配。”说罢一脸不屑地甩袍而去。
我望着他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轻声道:
“配不配也要看看你还能活多久。”
字字句句散在风里,没有人听到。
三月初,皇帝突发恶疾,二皇子代理监国。
三月九,熹贵妃称手持皇帝诏书,由聆天台测算吉日,三月十二定为二皇子登基大典。
深夜,一队约百人的小部队从峡口穿过,为首的人发冠高束,面色在银辉的映衬下显得清冷,让人难以亲近,脸庞瘦削,黑夜中的眼睛锐利地扫视着四处,捕捉着潜藏的危险。
“原地休整!”
“报告将军,离京城约莫还有四天能到。”
嵇卿云闻言拧了拧眉,一脸阴沉,将士在一边气都不敢出,连带着旁的人也静了下来,只能听见篝火啪啦啪啦燃烧的声音。
“明天加速。”
“是!”
13.
嵇卿云登基之后事务繁多,不仅要处理叛乱的死伤,还要抓紧熟悉朝政,忙的不可开交。
眼下的乌青出卖了他的疲累,嘴角却微微扬着,像是做了个好梦。
我给嵇卿云披上一件外袍,指挥太监换上热茶,悄悄退了出去。
我看到了他案上的封后事宜。
可我们之间已然隔了一道名为兄妹的天堑。
即使老王妃同我商量,可以断了这兄妹关系,自有和天下人交代的方法。
但我摇了摇头。
刀上有毒,我已经活不了几年,自然舍不得让嵇卿云难过。
就当我的私心,史笔如刀,断了这关系,就算他娶我为后又如何,未留子嗣,重病早亡,我怕这寥寥的关系被洪流抹去,我舍不得让他孑然一身,哪怕是百年之后。
就做他妹妹吧,谈不上自傲,匡扶新帝开百年盛世,总会在历史上留下一笔,就那样陪着他也好。
我放肆了一次,但相比小时候瞒着父皇偷偷耍剑伤了皇亲国戚,偷偷在教书先生茶碗里放虫,把老头吓得差点一命呜呼,也不算太放肆。
那夜我把他灌了个大醉,从太医院配来的药能保证他第二天什么事都不记得。
“亲亲我吧,卿卿。”我衣衫半褪,凑到他身边问。
嵇卿云自然顺从。
“你想要一个孩子吗?”我问道。
嵇卿云一脸懵懂的样子,像极了五六岁时候的小团子,他搂着我问:“你的吗?你的可以要。”
“也是你的。”我笑道,眼睛含着泪花,侧过头不愿让他看见。
巫山一度,一室旖旎。
一夜过后他未发现什么,我捏死手下人的嘴,防止走漏半点闲言。
但我还是没有拥有一个孩子,我的身体依然像是破旧的棉絮,缝缝补补也无济于事。
命中没有的总不能强求。
14.
坊间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
“盛琳长公主某日留信直言四海云游,可皇上大怒不已呀,于是派人寻找,可这公主却像是蒸发了一样,几载之后啊,才在一处山水旁寻到了尸骨。”
台下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要我说啊,那半途而废的封后大典,估计也同这公主失踪脱不了干系。”
一桌人哈哈大笑起来,又觉得这个说法荒诞,天下谁不知这公主与圣上是兄妹关系,当了个笑话一听就忘到耳后。
正史载:顺泽十年,清元帝嵇卿云退位,在位期间政绩优越,百姓安康,大梁疆土外扩百余公里,商路繁荣,开辟海上贸易与多个国家建立互利关系,百姓赞颂其为千古一帝。
嵇卿云退位之后宣称隐居山林,只有少部分亲近的人知道,他去了一座山,守着袅袅青烟和累累白骨。
那年他在木牌上写着,要和言之一生一世。
他守着毕生的爱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