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捕房。
到达办公室的时候,顾见还没回来。
快中午的时候,顾见终于回来了。
“找到人了吗?”沈遇一听见脚步声便走出来迎他。
顾见颓然的摇头,“找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对了,沈小姐回来了吗?”
“回来了,没什么事。”
“没事就好。”顾见说完,回到屋里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刚坐下没多会儿,腾地又站起来,走到桌边拿出了抽屉里的东西。
“之前收到的报纸,有一期有古怪。”说着将档案袋递给了沈遇。
接过,打开。
“5月的报纸?”沈遇一眼瞧到了报纸的出版日期。
“嗯,按照前两次的习惯,这次应该只有12月的,可是多送了一份5月的……”顾见思索着说。
沈遇仔细看了看头条的报道,“难道送报的人想提醒我们这几起案子和反动派有关?”
“我如此想过,可是有一个问题是租界的巡捕房怎么会和国民政府有联系呢?”
“唔……”沈遇一时也答不上来。“不然先从报社查起吧。”
“也好。”
经过半天的功夫,两人走遍了老报社和旧书店,全都没有听过“同义报社”。
奔波一整天,油盐未进,顾见饿得不行,开着车到了元和楼。
“老板,房间是空着的吗?”顾见一进去便问道。
“哎哟,顾探长,你可好些日子没来了。”老板笑盈盈的说。
“巡捕房的事多,耽搁了,楼上房间……”
“留着的,菜还是老样子吗?”老板做了个请的手势。
“嗯,有劳了。”
两人在房间里讨论着报纸的事情,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顾探长,你们的饭菜好了。”
“进来吧。”
老板和伙计将饭菜摆放完毕,伙计先出去了,老板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住了,回过头说:“顾探长,方才我不小心听到你们说到了同义报社是吗?”
顾见眼睛放光,“您知道这个报社?”
“知道一点。”老板谦虚的说。
“您坐下,慢慢说。”顾见将人请过来坐下。
“大约是二十多年前出现了一个小报社,叫做同义报社。这个报社很奇怪,它不仅报道速度比所有报社的报纸都要晚,而且报道的内容很一板一眼……”老板回忆着说。
“发报晚?还没有噱头?”顾见皱着眉说。
“对,而且这个报社的报纸都是免费发放的。”老板接着说道。
“不求销量不收费……这个报社似乎不是为了做报道……”沈遇推测到。
“像不像是古时候的史书?只是一种记录……”顾见接过话头,看了一眼沈遇,侧目对老板继续说道:“还有呢?”
“原本我并不知道这个报社,是顾探长,也就是你的父亲顾逢探长,他有一次来我这里吃饭,偶然落下的……”话说了一半,老板沉思了半晌,继续说道:“我记得,当时他落下的那份,写的正是轰动一时的宋初仁刺杀案!”
似乎是唤醒了沉睡许久的回忆,老板说到最后声音夹杂了些许激动。
“哦,对了!当时和顾探长一起来的,正是后来报纸上说的闸北警察厅的周厅长!”
老板猝不及防的一句话,使得顾见和沈遇同时瞪大了瞳孔,面面相觑。
原本以为顾逢和周原只是因为案子的关系牵连到了一起,可是竟然在这之前就已相熟。
可是顾见的记忆里,却未曾见过父亲的这位朋友?
回想自己小时候第一次见沈遇,也是在周家案子发生之后……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些人避开了正常开明的会面?
“老板,你还记得其他的事情吗?关于我父亲的?”顾见追问。
“我想想。。”老板垂眸,陷入回忆。
桌上的饭菜渐渐被放凉,却无人动筷。
原本沉寂的氛围,被突入其来的一声喊叫划破。
“老大!”
谷子喊着,飞快地跑进来。
“何事?”
“沈家。。来电话找。。二爷,说是沈老爷。。进医院了!”谷子喘着气断断续续的说,额头上都出了汗。
话音刚落,二人同时惊愕地立起身!
“走!”顾见利落的说,同沈遇默契地往外走。
“顾探长,我想起来了!”
老板记忆的闸门突然被开启,“你父亲和青义帮的沈老爷也曾来过我这里!”
还来不及消化的噩耗与意料之外的消息相互碰撞出火花,侵袭着两人的脑子,一时之间让人难以招架。
黑色的车子穿梭在喧嚣的街道,车窗外的嘈杂就像顾见和沈遇脑子里混乱信息之间的争吵。
本是想查一个报社,熟料牵出上一辈人不为人知的来往,如今看来,这些事远不只是牵涉案子这么简单。
车内的气氛一度陷入沉寂,始料未及的发展令两人深感不安,短短几月时间的离奇案件,似乎也没法儿让人只将其当作凶杀案。
顾见只觉得自己同沈遇想棋盘上的两颗棋子,任人牵引着推动剧情,可是看不透背后操纵的那只手……至此,之后的每一步须得走的更为谨慎小心,处处仔细。
谷子开着车,寻着间隙悄摸儿瞧了一眼后座的两人,犹豫着开了口,“老大,刚才老板说。。顾老探长和沈老爷。。?”
这一问,顾见回过神来,与沈遇对视一眼,动了动嘴唇,回了一句:“说来话长,回头再议。”
似是嗅到了空气中凝聚的清冷,谷子颔首,不再言语。
半个多小时后,车子停在医院门口。
循着楼梯奔向二楼,一眼便看到手术室门口的沈倩兮。
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加快了几分,“小兮,老爷子怎么样?”沈遇担心的语调显露无疑。
紧抓的双手得到了些许的安慰,沈倩兮凑近,“爸爸他刚进去。”边说着话,边向一旁的顾见点头致意。
看着那双泛红的眼圈,明媚的眼光消失殆尽,沈遇抬手,轻轻将人拢过来,小心的拍了几下沈倩兮的背,“没事的。。没事的。。”
墙上的钟一分一秒的敲在人心弦上,时针悠悠地转了两三圈,门框上的红灯才灭了光。
门外盯着的人迎上去,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病人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
“只是什么?”医生的话被沈倩兮劫了道儿。
医生叹了口气,“病人身体本就不好,此次中毒手术,损伤了内脏,最多就剩半年的时间了,你们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吧。”
说完医生正准备走,却被沈遇拦住,“医生,老爷子中的什么毒?”
“秋水仙碱,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石蒜。”
“有劳您了。”沈遇点头致谢。
医生回了礼,走开了。
方才的话,沈倩兮一时受不住打击,脚上瞬间没了支撑的气力,整个人差点瘫软下来。幸而沈遇反应迅速,将人一把扶住。
一直默不作声的顾见见势,一个箭步冲上来,帮着沈遇将人搀到椅子上坐下。
沈倩兮眼眶盈满泪水,衬着红眼圈,模样更加惹人心疼,可她却死死地咬着唇,固执的不让眼泪掉下来。
“二哥。。爸爸他。。”沈倩兮声音带着哭腔,手紧紧抓住沈遇的手臂,全然没了昔日的朝气蓬勃。
沈遇心中沉痛,但是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发作,接踵而至的灾祸让他不得不保持绝对的清醒和镇静。
“……”心中斟酌了数遍的宽心话,此时纷纷用不上,沈遇只能一遍遍抚摸着沈倩兮瑟瑟发抖的瘦小肩膀。
顾见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沉重的画面,与其待在那里他什么也做不了,不如帮忙查查沈老爷子中毒事件的来龙去脉。
一头扎进车里,驾驶座的谷子有些没反应过来,“老大,你一个人?”
顾见一把带上车门,“对,我们去沈家。”
简单的在车上交代了谷子几句,很快便到了沈家。
管家一下认出了顾见,“顾探长,二爷和小姐都不在。”
“我来查沈老爷中毒的事。”顾见不想在谈话上多浪费时间。
管家这才明白过来,将人请了进去。
顾见先是去了一趟花园,随后将沈府的房间悉数查了个遍,都没有看到石蒜的痕迹。
“管家,你家老爷最近有接触过什么花吗?”顾见微微蹙眉问。
没来由的问题,管家虽不知缘由,却一五一十的答了,“这个……近些日子老爷没回家,住在帮里那边的房子,我不是很清楚。”
一句话,提示了顾见,匆匆道了别,上车同谷子前往沈厉的办公室。
熟料守着门口的是一群脸生的手下,顾见生生被人拦在了门外,也没法儿硬闯,正在门口为难之际,沈义出现帮忙解了围。
沈义一边领着人进去一边问,“顾探长此时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沈遇抽不开身,我来查查沈老爷中毒的原因。”顾见解释道。
保镖推开门,大厅一览无余,并没有顾见要找的花,顺着楼梯上了二楼,果不其然,沈厉的休息室内摆着显眼的石蒜。
“这花是谁放的?”顾见扭头,看向保镖。
保镖瞅了瞅花,看了一眼沈义,得到应允后才回答,“应该是清扫的佣人,老爷的房间一般不让人轻易进去。”
“那个佣人呢?”
“住在旁边的佣人房里。”
“带我去。”
顾见说完,保镖带着人到了一座简陋的屋子里。
屋里空空荡荡,床铺一丝不苟,衣柜里的衣服全都不见,看来人已经跑了。
眼前的景象,一眼便看了明白。
“带人去找。”沈义吩咐道。
“是。”说完保镖退了出去。
顾见一边走向门口,一边思考着……
沈遇被抓受伤、沈厉重返帮里、接着沈倩兮被绑架、码头失权、沈厉中毒……
这一系列的事情,就像一根绳子上的几个结,卡在偏偏好的节点循序渐进地发生,分明就是针对沈家而设的连环计策!
如今佣人失踪,若她不是卧底,那结果只能是九死一生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顾见突然想起一件事,“沈义,十六铺码头与沈家其他的码头有什么不一样吗?”
“十六铺码头拥有特权。”沈义脱口而出。
顾见眯着眼,“什么意思?”
“一直以来,码头无论运送什么货物,都是需要经过政府的审批才能入市的。但是十六铺码头从二十多年前开始,获得了特批公文,运送的货物不需要经过任何审批程序,可直接入市,正因如此,许多人都对十六铺虎视眈眈。”沈义解释道。
“那这特权怎么来的?”顾见追问到。
“听帮里的老人说,是二十多年前老爷取得的。”
“那具体的细节呢?”
沈义摇摇头,“只知道当时老爷刚坐上会长之位,公文便取回来了,具体的细节连老人们都不知道,更别说我们了。”
难怪之前那群绑匪只要一个码头,原来是看上了它的特权,看来此后需要盯紧经由十六铺码头进港的货物了。
还有那审批公文,沈老爷是如何取得的?以及。。沈老爷和顾逢还有周厅长的故交,为何如此隐晦?看来这些问题,只有等沈老爷醒来再细细盘问了……
顾见一边寻思着,一边回了巡捕房。
回办公室的时候,顺手唤了老六一同上楼。老六跟在身后后脚刚一迈进屋里,顾见眼捷手快的关上了门。
老六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等他发话。
等到顾见坐下,这才缓缓开了口,“老六,我需要你去办件事。”语气格外的严肃。
眼前这个人的一举一动无不在提示着老六事情的重要性,“老大你说。”
“我要你暂时离开巡捕房,去十六铺应征工人,查清楚码头背后的势力以及他们每次运进来的货物,而且这次活动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谷子。”
“没问题。”
听着老六如此坚定地口气,顾见不免有些顾虑,毕竟卧底这事儿十分危险,一个不留神,便是有去无回;可是纵观巡捕房,除了老六行事谨慎稳重,再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了。
许是看出了顾见的担心,老六赶紧找补几句帮他稳了稳心神,“老大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顾见走过来,拍了拍老六的肩膀,点了下头,“好,如果察觉到危险,立马退出。”
老六笃定的点头。
冬日的温度疯狂的往零下挤,刺骨的冷伺机钻进衣襟,粗布棉麻的布料里浸着温热的汗水,与彻骨的江水隔出分界线,讨生活的人周旋在其中;轮渡鸣笛声响起,沉闷而压抑,谢绝了这个城市原本平和的幻想和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