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遇愣在那里,惊讶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顾见的话一下戳进了他心里,这是他祈盼已久的话,他清楚地听到抱着自己的这个人的心跳,一下下等待着他的回答。
在不合时宜的时刻,最合适的人对他说了最热切希望的话,心中欢喜与遗憾却参半,沈遇觉得自己很矛盾,矛盾的不像自己。
顾见紧抱着的手不舍得松开,也不敢放开去看沈遇的表情,他原本只是来质问他的,却没守住心里的秘密。
两颗心就这样相拥着,一个在等,一个在纠结,躁动的雀跃使得空气中的万物寂静无声,只剩下无声的祈祷。
过了好一会儿,沈遇才推开那双手,“你受伤了,我先帮你处理一下吧。”
沈遇转身,避开了与顾见直视的可能,最终,他还是选择了藏起来。
顾见一下泄了气,原来希望真正被掐灭的时候,即便脑中已经演练千万遍,也还是觉得难过……
仿佛泄了气的气球,无力的被丢在街角,绝望的看着天空,云朵冲它挥手,它都无法回应……
额头的伤,相比于内心的失落,显得无关紧要。
“我。。没事。。”说着违心的话。
原本靠近的两颗心,因为顾虑,选择了一条最艰难的路。
沈遇拿过来纱布和酒精,面色已经平复了。
“坐下吧,我帮你处理下。”
没什么感觉的言语,使得空气比外面的寒冬更加冷却。
行尸走肉般的坐下,恍若一条任人宰割的鱼,只是瞪着翻白的眼,却失去了灵魂。
温暖的手,轻柔的手法,顾见此刻却只想逃离,可是理智在告诉他,现在有比这些更重要的事。
沈遇站在旁边为他处理着伤口,顾见汇报似的开口,“老六传来消息,码头的东西被运走了。”
沈遇有些讶异的顿了一秒,继而继续处理伤口了,“我会加派人手盘查当口,争取不让那些东西流入外面。”
酒精的作用让伤口的疼痛加重了,“嘶~”
“怎么了?”沈遇紧张地问。
“没,我怀疑那些东西针对的就是青义帮,毕竟要实行计划,就得先要把你。。”
顾见话卡了一半,眼睛斜着瞄了一眼沈遇,后半句话,不需要特地点明。
“这段时间我会尽力看紧他们,然后沈府这边的话,如果没什么事,咱们需要见面的话,就去孟叔那边吧。”沈遇的手法比刚才更加轻了。
“好,我明白。”
话刚落地,沈遇处理好了,幸好不是特别严重,不然就需要贴纱布了,到时影响视力就不太方便了。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顾见说完,不带一丝犹豫的离开了。
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沈遇心里纠结难过不已,“顾见。。”
有些不忍的喊出了心里的那声呼唤。
顾见回头,分明在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希冀……
“开车小心……”沈遇挤出一丝笑。
纵使心中千般不愿,奈何他已将命放上了赌桌,若是能够……定加倍补偿给他。
“嗯。”
这次,当可以彻底干净的走出这道门了吧,顾见心里这样想着,却掩盖不住脑中另一个声音的悲鸣。
大门外响起车子走远的声音,沈遇悬着的一口气才吐了出来。
一个人从后面走出,“二爷,您这又是何必呢。。”
连沈义这样的旁人都可以看出,沈遇对顾见的重视与在乎,只是这局中人,却是几番你瞒我瞒。
“老爷子的遗愿,我还没有完成,还有顾叔的命,我还没还……”沈遇低下头,缓缓沉吟。
若不是沈义就站在跟前,沈遇看起来就像是自我安慰一般。
“顾探长的智慧,您觉得能瞒多久呢?”沈义提出了一个无解的问题。
沈遇释然的坐在座位上,“能瞒多久就多久吧。。”
相比于早知道的难受,不如晚些知道的好。
“沈义,要是这次我赌输了,帮我说声对不起。。”沈遇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在交代后事一样沉重。
“我不会帮您转达的,您必须活着,自己亲自给顾探长一个交代。”沈义的话,再没有比今日更坚决的语气了。
“你怎么也……”沈遇叹气,何时开始,身边的人都变成了如此倔脾气的性子。
“我回去继续观察情况了,您自己小心。”沈义说完,不给他留一丝继续说话的空隙,隐蔽的离开了。
这个冬日过得格外的漫长,沈遇觉得仿佛秋天已经走了好久,春天却迟迟不来,上海的寒气,刺骨的疼,直往人心里扎。
工部局。
“查尔斯,东西都流下去了吗?”办公室一个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说着话。
他背对着查尔斯,字字透露着威严,一切都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中,整个人看起来是气定神闲的松弛状态。
“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放下去了,韩朝那边?”查尔斯低着头,一副唯命是从的模样。
“齐先生已经派出了他们最好的王牌,相信不久之后就可以让沈遇与沈厉一样了。”男人说话,局里局外都胸有成竹。
“您的计划英明!”查尔斯拍马屁似的说道。
“暂时还不能下定论,那几个人的变化因素太大。”男人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心满意足,而是一如既往地严肃表情。
查尔斯有些疑惑了,“您为何不把他们一起解决了呢?”
男人手里端着红酒杯,轻轻晃荡着杯中的酒,眼神仿佛在看猎物一般,“那几个老家伙和我交过手一次,输的如此彻底,却仍不死心,还培养了这些孩子,我想看看他们的本事到底有多大……”
男人的语气冷血的没有一丝温度,就好像之前那些人命重重的事情,只不过是他赌桌上的无足轻重的筹码罢了……
眼前人的深不可测让人觉得不寒而栗,只要稍微靠近他一点,就会被拉入无边的深渊……
查尔斯识趣的离开了这个冰冷的房间,出了门之后,打了个哆嗦,悻悻的走了。
安全屋。
韩朝躲在屋子里,手里拿着刚拿到的消息:齐先生已知悉,若你半月之内不能找出他们,请自便!
最后的两个字,韩朝眼睛直直的盯着,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所谓的请自便,并不是指抛弃,而是对于没有用的人,便不需要一个完善的结局。
而齐先生知悉事情,便是最后的通牒……
这么多年过去,这些人还是如此无情,即便韩朝逼着自己成为了和他们一样冷血无情之人,却始终不能融入到这类人群里。
怒火心中来,韩朝将纸条一把火点燃,扔在了地上。
孟关和剩下的组员,必须在半月之内找到并清除,对于这么多年都毫无进展的一件事,突然的要求加快速度,完全就是为难人的行为。
可是一旦需要齐先生派人出手,那金亚的出现,就不是为了援助,而是为了清理门户了。
“都给我出去找!找不到孟关他们,就别回来了!”冲着手下吼道,韩朝终于失了冷静,沈遇把他逼到这一步,这恨愈加愈深了。
既然他们要玩,那就比比谁更快可以找到对方的弱点吧。
巡捕房。
顾见面色灰暗的回到办公室,刚一进屋,就看到了桌上出现了熟悉而久违的档案袋。
快步走过去拿起来揭开,里面同上次一样,有两份旧报纸。
第一份:1914年的12月,齐先生出现在上海滩接头,疑似叛变。
第二份:1915年1月,工部局董事集体出席秘密会议,疑似为高层人员接洽。
相近的日期,未曾提及的两个人,一切似乎在指引着顾见去发现和寻找当年的前尘。
只是这断断续续也没有明显关联的消息,根本无法为他照亮寻找真相的路。
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只是侧面的一些提醒,却也不露面,他想告诉自己的到底是什么呢?
顾见的脑子乱的没有分寸,一件事也想不通,这段时间的情感纠葛,让他短暂的得到了休息,不必费力思考那些事。
如今现实将他无情的打回来,费尽周折的去思考与解密,让他觉得头疼不已,以前习以为常的生活方式,竟然让他觉得疲惫不已。
难怪人们常说情意误事,看来还是有它的一番道理的。
顾见拿出之前的报纸,悉数展开放在茶几上,自己则半靠着沙发上,一点点重新整理线索。
不知不觉间,眼皮沉重的垂下了……
顾见做了一个梦,梦里回到了顾家的院子:
顾逢坐在石凳上择菜,笑的满目慈祥,不远处有两个小孩,在嬉笑着,无忧无虑的生活,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发出耀眼的光芒……
顾见小心的靠近,看到了两个小孩模样的人,正是小时候的自己和沈遇。
画面一转,天儿瞬间转黑,顾逢和沈遇一眨眼都消失了,小顾见坐在家门口的门槛上,等着什么人回家……
天色昏暗,小顾见坐在那里,小声的啜泣着,有人走来,告诉了他顾逢因公殉职了,沈遇下落不明……
刹那间,天下起瓢泼大雨,夏去冬来,满天的雨水凝结成雪花,落在小顾见的肩头,冻得发抖的他还是坐在家门口,等着什么人的归来……
顾见站在旁边看着,回忆如潮水般涌上来。
他慢慢地走过去,坐在小顾见旁边,一起等着,盼着,相信着……
他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