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七十年代严格实施计划之前,按照老家习惯,都是养儿防老,生育越多越有福分,我大娘常说“我七个孩子,将来一个孩子给十元也是七十呢。”(说这话时的社会平均工资是几十元)
因此家中有三五个孩子很平常,像我大爷家四子三女,松汽家属楼的楼上邻居家有六个孩子,大家也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王方两家从关里家到此已经数十年了,在肥沃的黑土地上,两大家族都繁衍得根深叶茂。叔叔大爷、舅舅舅妈、哥哥姐姐,有数十人之多,这还是三服以里,再往远去说,真可以说是不计其数,有时需要按着亲族血脉捋半天才能搞清关系和辈分。
诚所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爹娘刚回哈时,工作未定,住房没有,一副落魄模样,亲戚们多半冷眼观瞧,是靠着我姥爷和我大爷的帮衬才度过难关。
如今我爹做了大工厂的分管人事的重要领导,家里又很快分下了新房,两屋一厨今天看来当然很不起眼,但是在八十年代初期,与道外南十六道街和太平区太平桥贫民窟相比,电灯电话,有厨有卫,称得上是现代洋房。
于是家里又高朋满座了。热闹的时候,许多家亲戚一起来,两个房间以及厨房里满满都是人,二三十人或坐或立,地上、椅子上、床上到处是人,亲戚们嗓门都大,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这天是方家来祝贺乔迁之喜。姥爷姥娘带领大舅二舅二姨三姨以及大舅母二舅母二姨夫三姨夫以及各家孩子来家中做客。家中摆了三大桌,大屋是姥爷姥娘和男人们,小屋是孩子们,厨房是女人们。
我爹自己舍不得喝茅台,但是姥爷来了是必开茅台的。“咱家茅台都被你姥爷喝了,就这瓶老茅台留给你啦。”我爹近来常常如是说。
此刻,菜已摆好,人已坐定,我爹提议请老人讲两句,我姥爷端坐上首,整洁的白衬衫,上衣兜里挂着一块金链子怀表,非常有风度地端起小酒杯,示意大家一饮而尽。
然后晾晾杯底,指示我爹发言。我爹赶紧谦让,“请大哥先讲。”
“延印,今天你是主人,你先讲。”大舅也谦让一番。三谦五让之后,还是大舅先提酒。
大舅是方家长子,比我爹大十岁,从事建筑工作,是包工头,他祝贺过乔迁之喜后,重点讲得是“亲戚就要相互帮助,打断骨头连着筋嘛。你大外甥高中毕业好几年了,没正经工作,你这做姨夫的要拉一把。”然后训斥我大表哥,“还不敬你姨夫一杯!”
二姨家这会孩子尚小,二姨夫看了看我老舅,代表二老说要一起帮老舅找对象。
老姨夫,也就是“借住”北头街房子的方三妹家,非常大气地讲,“大姐和姐夫别多心,这房子是大军的,必须还。困难是暂时的,等宽绰儿点就还。”
在女人那桌情况类似。只不过我爹沉稳,多喝少说,我娘自认为是长女,责无旁贷,在姐妹妯娌面前大包大揽,非常出风头地都替我爹答应下来。
“老王在组织部,就是负责人事。安排个把人还不容易嘛。”
“房子你放心住着,我们这不挺好的嘛。等大军结婚再说。”我娘一杆子把这桩公案又延续了十几年,等我哥结婚,还将闹出新幺蛾子。
总之气氛热烈,感情真挚。
待到我奶我大爷带领一家老小来家宴时,画风类似,不再细表。
此后,我娘就逼着我爹兑现她给出的承诺。帮助多个亲戚安排工作,介绍对象,以及排忧解难。
这还都是近亲。还有远亲从关里家不远万里来投奔。二三十岁年龄,找进门来给我爹喊叔。我爹一脸愕然,对答许久,才搞清楚是老家某一支很少往来的亲戚的后裔,在老家不得意,希望到哈尔滨找个出身。
确认关系后,因为实在没有任何文化基础,没法进工厂,就请对面农科院的朋友帮忙安排去养鸡。小伙子挺勤快,还时不时送些破损的鸡蛋过来,因此也逐渐得到我娘正眼相看。
没过多久,说要回家接媳妇过来一起打拼。农科院的朋友对此很有警惕性,让我爹一再确认,“不是来超生的吧?”
我爹得到了小伙子的保证还不放心,又打电报给老家的亲戚,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就放心安排小两口一起养鸡。不数月,纸里包不住火,还真是超生了,更糟糕的是,小两口马上就甩手回老家,丢下了一个烂摊子。
到家居然还给我爹写信,但不是解释和道歉,而是让我爹帮他结算工钱,并把铺盖给他寄回去。这触怒了我爹“眼里不揉沙子”的一面,和农科院的朋友一起把他的破铺盖烧个精光。
类似这样的事情接二连三,让我对虚情假意的作风很是反感,对亲戚也普遍不信任。我觉着加菲猫说的很好,“上帝决定了谁是你的亲戚,幸运的是在选择朋友方面他给了你留了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