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像十二班这么多五花八门、明目张胆违反校纪的学生，苏夏可是真没见过。从小到大，她读的都是好学校，一直与好学生为伍，她在J城高中上学的时候，自费生寥寥无几，同学都是老老实实听话学习的，怎么现在的J高会有这么多“劣等”学生？
苏夏知道作为老师，内心里可不能把有劣迹的学生看成劣等学生，态度上当然绝对不可表现出来，她觉得这些孩子因为青春躁动、叛逆、崇尚自由散漫才习惯性地不守纪律厌烦学习，青春时期的心理不是强制逆转的，那么就要在习惯上逆转。
她让班级干部在课堂上和自习中随时提醒那些扰乱纪律的同学，但是成效不大，科任老师还是每天向她告状，抱怨没法上她班的课，然而那些班干部没有一个愿意告诉她是谁在捣乱，辗转得知这些孩子有个共识，谁向老师告状就孤立谁，哪怕被欺负了，也不会跟她吭一声。从这点苏夏发现可取之处，这个班的学生似乎挺团结，虽然团结的内容是反意义的，但可以把这点转化成正能量。
苏夏在自己没课的时候站在走廊，通过窗户观察科任老师上课时的课堂状况，发现主要扰乱课堂纪律的其实是程皓枫等五、六个人，看住这几个人便可以有较大的改善。
突然这天开始，苏夏没课的时候便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空桌，跟学生一起上课，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弄的各科教科书，和学生一样听讲一样记笔记，如果哪个学生有异常举动，她都能知道，然后传过去一张纸，上书“素质”、“尊重”，再对那个学生报以甜美的微笑。程皓枫、张鹏等从来多动症一样的，不捣乱根本坐不住的主，看到苏夏的笑容，一次不理睬，苏夏便伸出教鞭捅捅他们，再让他们看她的笑容，反复地笑，他们心里就有抓狂的感觉，只好趴下睡大觉。只要不捣乱，且让他们睡着，先不影响别人便可。
这天下课，苏夏从后排站起对科任老师点头一笑相送后，走到程皓枫和张鹏的桌边，将他们敲醒：“你们俩同桌还真合适，免得瞌睡虫飞到别人那里。”
这俩一个抓头，一个擦嘴，歪歪斜斜抬起头，程皓枫眯着眼看着苏夏说：“老师，你说你一个文科生，听我们物理、化学课，你听得懂吗？”
这个疑问应该是多数学生的心声，还在教室里或坐或立或走动的都看向这边，两个女生凑过来，笑问：“是呀，老师，你累不累？烦不烦啊？”张鹏添一句附和：“怎么坚持的？”
苏夏一手托腮，歪头笑，清清爽爽地说：“我高中是理科生，大学读的是汉语言文学，几年下来，数理化忘得差不多了，跟你们一起学，看能不能捡起来。”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大大的“惊讶”二字，除了微笑的苏夏和面瘫的杜翼。
“什么？你理科生怎么去学中文了？”黄腾在另一边大声询问。
苏夏转过身正面对着黄腾和杜翼，托腮的手动了动，贝齿咬了咬食指，颇不好意思地：“那啥，高考分数太低，勉强够东北师大的进档线，报的专业没取我，调配到中文系。嘿嘿，没有更加努力学习，就是这个下场。”
“噢……”教室里多少张嘴都发出声音，唯独程皓枫发出“切！”
苏夏腾的一转身：“程皓枫，你切个什么劲儿？是不是心里在说我矫情，说我装？”
看到苏夏绷着小脸歪着脑袋的严肃劲儿，程皓枫冲口要出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笑了出来。
“真的，我本来想考英语专业，就是因为不够努力，分数差了一点。可遗憾呢！”
“没关系的，老师，你语文教的挺好。”有安慰的声音。
杜翼面无表情地看着苏夏的身影，还真没有老师的架子，还挺能跟学生打成一片，可是跟学生说话，怎么能夹杂撒娇的意味呢？
自习课，苏夏就把作业和教案拿到教室里，坐讲桌后工作，纪律不好，就不声不响在黑板上写“浪费别人的时间就是图财害命”，然后冲人微笑、再微笑，不好好上自习的学生往往被笑得内心崩溃，老实下来不能随意动了。
自费生中，一般家中巨有钱，十二班学生另一个典型的特点是穿戴互相攀比。学校规定，周一到周五必须穿校服上学，周六、日两天，教室里仿佛名牌服装展示会，话题都是服饰交流。特别是女生，凑一堆，聊着聊着就扯到刚走出教室的苏夏身上。
“你们说，咱苏老师是不是就那两条裙子？”
“好像是诶，穿来穿去只两套衣裳来回换，看出啥牌子没？”
“啥牌子？没牌子。我估摸着是在中大买的。”
“嗯，大概五爱货。”
“看她穿着还行，得亏她气质好，穿啥衣服都有样儿，不然这么便宜货不够跌份的。”
“咋穷成那样？便宜货还不多买几套换换。”
“她啥家庭啊？过日子这么抠。可能没男朋友吧？”
“肯定没有啊。有的话还能让她这么缺穿的？”
杜翼听着这些议论，眉头不醒目地皱了皱。
课间，苏夏在过道上经过杜翼身边，杜翼转身叫着“程皓枫”拿圆珠笔的手一挥，笔尖划上了苏夏的裙摆，灰色裙幅上有了一道笔印。
“对不起！”杜翼的动作僵住。
“没事。”苏夏笑着，食指在笔印上抠了两下，自然无法抠掉，不由又道：“没事，不明显，不影响穿。”
杜翼的目光很用力地落在苏夏脸上，这让她的笑容有些僵。
周一大早，苏夏第一个到教研室，还没找出教案，程皓枫拎着一个品牌服装袋子进来。
“苏老师，这是杜翼赔你的套裙。夏装快不能穿了，他给你买的秋装。”把袋子放桌上。
苏夏愣怔几秒，脸“唰”下红了，拿起袋子塞进程皓枫手中：“这不对，那裙子又不耽误穿，即使穿不了，也没道理让他陪。快拿回去，退掉吧。”
程皓枫大力挡住苏夏的手，又将袋子放下：“没法退，发票扔了。你要不收，他家也没人能穿，就浪费了。”拔腿跑出门。
苏夏呆呆看着服装袋子，细眉笼上了烟。
晚自习课间，苏夏敲敲杜翼的课桌，轻声说：“跟我去一下教研室。”转身先行。杜翼感觉脉搏跳得很大力，努力维持面瘫状，站起身。
晚自习期间，除了值班辅导老师，老师们都不在校，教研室内只有苏夏一人，杜翼走到桌前，也不说话，就那么直视着苏夏。
不由自主微红了脸，苏夏拿起桌上信封递过去，笑容展开：“你买的衣裳深得我心，穿上也正合适，你太会买了，太有眼光！就是有点贵，作为老师，应该给学生做勤俭节约的典范，所以我不赞同买这么贵的衣服。但是呢，实在太喜欢了，打算低调地穿一下。那，这是衣款，请收下，谢谢你帮我挑衣服！”这么长一段话，苏夏手一直举着信封。
杜翼的手没有从裤兜里抽出，目光中的力量强势落在苏夏的眼睛里。
“哦，我中午到这家品牌柜问了价钱，1029元，对吧？”把信封硬塞向杜翼的裤兜。
杜翼迅速躲远一步，闪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有一条，损坏东西要赔偿。你别伤我自尊。”
看见杜翼欲拔腿，苏夏赶紧说：“你先听老师说。那什么，杜翼，你这么做是伤老师的自尊。首先那裙子没坏，笔印不影响穿；其次你不是故意的；再次，我是你老师，我赚钱，你花父母钱，怎么能让你赔？”
“我是用零用钱买的，没跟父母要。”
“零用钱不是父母给的？”什么孩子，零用钱竟有这么多。苏夏腹诽，当下2003年，自己工资不过1500，还没拿一次工资呢，竟先借了不少钱还衣款。熊孩子啊！
“快拿着，如果让我追到教室给你，太不好看了。听话！”苏夏追上一步，将信封卡在杜翼插在裤兜里的手掌间。
杜翼死死盯住苏夏十秒钟，苏夏直视过去，眼睫一瞬不瞬。杜翼垂下目光，平淡出声：“你没谈恋爱吗？怎么每天跟着我们到下晚自习？”
“呵。”思维转换够快的，苏夏一下笑开：“怕你又旷晚自习，所以得盯着，就没谈恋爱。”
“哦？”杜翼眉毛一挑，眼中星光乍现，嘴角微微扬起：“说不定我还会旷晚自习，你就盯着吧。”一步一步退出门，才转身消失。
苏夏感觉好像第一次看见杜翼的表情跳出面瘫状态，第一次看到他疑似笑容，自己在那一刻仿佛看到了晨光初吐，心神舒服。好一个极品小帅哥！
几天后，苏夏穿上那套套装，曲线流畅，优雅清新，在楼门口碰上杜翼，看到他再次跳出面瘫状态，眉色闪跃几下。“漂亮吧？谢谢了！”她花一样笑，转了个圈。
一整天，杜翼看见苏夏的身影时，都不是面瘫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