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可以说你们是择校生和自费生，无论基础还是学习能力还是智力水平都赶不上别的班同学，所以成绩这样是正常的。我来分析一下，基础，可以说随时都是在打基础，现在开始学，谁也不晚，学现在的内容，遇到以前没掌握的基础问题，可以引申回去学学那一部分，就是多花点时间的问题，以前的基础和现在在学的知识不是都掌握了吗，我给你们辅导的时候不就是这么教的吗？”苏夏几乎都没喘一口气，声调硬朗。
“再说学习能力，那是在不断的学习中摸索出来的，你从心里就抵制学习，不去学习，如何锻炼出学习能力？可能你们没有掌握正确的学习方法，这点很容易，完全可以跟成绩好的同学请教啊，黄腾是年级一百多名，你们可以向他请教是怎么学的，再有我也经常把上学时的学习经验传授给你们，不是吗？”
“最后谈智力水平，可以这么说，除了能考上国内几所名校的学生可能有超高的智商，我们学校大多数学生智力水平都差不多，由于刻苦努力的程度不同和学习方法的差别，才分成三六九等考上不同层次的大学。说你们智力不如人，谁信啊？以前你们耍弄同学、算计老师、捣蛋搞破坏那些阴招，别人怎么想不出来也做不到位呢？要是把这些个激灵劲儿都放在学习上，指不定谁比谁厉害呢。即使真的你们智力水平差，但是勤能补拙绝对是真理，这是经过自有人类以来无数经验验证的。”
“所以，我说你们在学习基础、学习能力和智力水平几方面都不存在绝对的成绩不好的借口，主要在你们的主观因素，看你们是不是想刻苦、想努力，发自内心地想学习。”
苏夏这几段话说得抑扬顿挫，酣畅淋漓，她双眸如星般灿亮，身子如白杨般挺直，虽然双唇已干得不像样，嗓子已冒烟，但她浑然不觉。
顿了顿，她继续：“有的同学会说，我爸我妈读书也不好，读书很少，但他们照样挣大钱、当大老板，手下一群人，我不用学习好，不用上大学，有父母给打下了江山，以后也能挣大钱。那么我问问这些同学，既然这样，你们父母为什么要花好几万甚至十几万把你送进J城高中来读书？你们家钱多不敢烧，给J城高中扶贫吗？告诉你们，你们的父母经历过因缺少知识而走弯路而被人轻视的过程，不想你们以后再走弯路被精英和强势人群看成垃圾。你们倒好，在学校就已经被人家说成垃圾了。”
苏夏停顿下来，深吸一口气，神色转为黯淡和落寞：“今天出这事，让我挺失望和伤心的，不是因为你们闯了祸，闯祸了我们可以知错改错、付出代价吸取人生教训。况且，我相信你们内心的善良和正直，不会无缘无故去伤害人，真的，我相信我的学生！我伤心和失望的是，你们主观上认识不到人生应该奋斗的真正意义是什么，认识不到能量的正常释放应该朝向哪方面，你们青春的叛逆只盲目地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较劲。这让我觉得挺失败的，我感觉到我的失职，没能教育好你们，不配当你们的老师。我从小就立志当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我想让我的学生们都成为优秀的人，在人格上、在才华上、在贡献上都优秀突出。可是我带了你们一学期，竟然没能在人生观的树立上给你们以帮助，我的第一批学生就让我觉得我不配做老师了。”
哽咽着停下来，泪水无声滑落，苏夏快速用手抹一下脸，动动身子，试图使发抖的双腿稳定下来。她好像用了最后的力气接着说：“我不放弃，因为我不想，虽然我怀疑自己的能力，但我相信我的学生！你们只要肯在思想深处认识到什么是重要的、正确的，即使你们的老师苏夏不称职，你们也可以成为优秀的学生，在德行和学习上都不会逊色于别人。我不会放弃，你们也不要放弃我，别让我刚刚当老师，就收获失败！”
无法再说下去，已泣不成声。她扭身踉跄着扑向窗户，贴着玻璃呜呜哭泣，双肩因尽力压抑情绪而一抽一抽抖动，双手按在窗台上做着支撑，泪水顺着下巴一滴一滴往下掉。
教室里低泣连片，九位家长八位是母亲，都在抹眼泪，几乎所有女生泪流满面，很多男生也红了眼眶。大家都看向苏夏，年轻柔弱的身影承载的疼痛浓过所有人。
几分钟后，杜翼拨拉开站在过道的同学，大步走向讲台，拿起粉笔和板擦，擦干净黑板后，写下五个特别大的字和一个特大感叹号：知耻而后勇！
他站在讲桌后，双眼通红，表情异常严峻狠绝，大声说：“各位同学，我的决心写在这里，我希望大家也都跟我有一样的决心。都是爹妈生的，我们为什么在学习上不如人？我不会放弃自己，我杜翼在此发誓，从此努力学习，认真做人，上对得起父母和老师，下对得起自己。我号召全班同学跟我一起努力，争取谁也不掉队，一个也不少永远一起前进。要学习的请举手。”
杜翼高举右手，热切地看着同学，一个、两个、三个……或坚决痛快，或先迷惑后醒悟，或犹犹豫豫，全班人最终都举起了手。大家随着杜翼的目光转向苏夏，她仍对着夜色抽噎，没有转头。
“老师，大家都举手了，你看看。”黄腾小心翼翼地说，苏夏还是没动。
杜翼垂了头，片刻后示意大家放下手，他走向苏夏，站在她侧后面，声音无比坚定：“我会努力，我会赶上重点班的人，我向你保证，我会考清华北大。”
苏夏的身体向后晃动了一下，重新按住窗台，继续抽泣。杜翼大刀阔斧地在讲桌下抽出一把笤扫，拿到苏夏身后双手举起：“我错了！今天的错误我愿意付出代价，保证在以后的全部人生中不会再犯。你拿笤扫打我吧，求你教训我，我会记住以后不再让你伤心。”
苏夏仍然只是抽气，双脚如被粘住一般不肯挪动。杜翼就那么举着笤扫红着眼睛，她不动，他也不动。
多年以后杜翼回想这一刻情形，对苏夏说你咋那么狠心呢，当时特别有冲动要跪下，但心想这女人以后成自己媳妇了，这么多人都看见自己曾给媳妇下过跪，多丢人啊！苏夏打他的头笑嗔：“显然你当时认罪态度不老实，心里还能想这个。”
其实这一刻苏夏虽没回头，但杜翼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她眼里，因为窗玻璃把一切都映出来让她看得清清楚楚。
一分钟，两分钟……教室里所有人都如被定住了般。五分钟过去，黄腾走出来，拿下杜翼手中的笤扫，对苏夏说：“老师，我也会努力考清华北大，你别再伤心了，相信我和杜翼。就让杜翼挨几下打吧，不然他觉得你不原谅他，心里不好过。”
苏夏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杜翼说：“黄腾，你打。”把羽绒服脱下往前排同学桌上一扔，两手撑住桌子，将后背和臀部朝上。
黄腾稍犹豫，举起笤扫，用木头把敲向杜翼的屁股。
“用力！你tm挠痒痒呢？”杜翼的一声嘶吼，吓得前面一女生惊叫“哎呀妈呀”。黄腾把笤扫举得高高的，狠狠落了下来。
声音很响，一声接一声，每一声都引得女生和家长缩了缩脖。杜母坐得很不稳，但她咬住牙没有起身，任眼泪流淌。杜翼每挨一下，身体就震一下，却面色不动，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打了十几下之后，程皓枫和张鹏也走了出来，说：“我们也算上。”趴在前排桌上。然后李文斌等陆续出来，挨着趴下，前面弓着身排了一排，黄腾挨着打过来，再挨着打过去。
家长和女生又发出哭泣声，终于苏夏转回了头，满脸是泪暗哑着说：“行了，你们都起来吧。”
对上盈盈的水眸，杜翼方觉得脱位的心归了原处，他动了动唇，终没说出话，胆怯地看着苏夏走向讲台。
“知耻而后勇。同学们，我希望你们不要说空话，表决心容易，落到实处难。在刚才那种氛围下，如果是心血来潮下了决心，但过后不想遵照去做，这样成习惯的话，你们以后做事很容易言而无信，懂吗？”苏夏表情严肃。
“懂！”整齐而响亮的回答声。
“好！我相信你们！说实话，我很欣慰。今天先放学吧，很晚了，让各位家长辛苦。明天请杜翼家长早上来学校。”
大家纷纷行动起身，这才看到走廊那边的窗户外好多人头，外班的老师和学生，还有校长。其实校长早就隐在走廊上看到了一切，期间他甚至流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