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离,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叫陈清。
后来,我杀了她。
1
今天的风很大。
从高楼往下看,一切尽收眼底,却又模糊不清。
我闭了闭眼,竟然还能滴出眼泪。
“阿离!”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急切响起,我顿了顿。
“阿离!你冷静一点!有什么我们一起想办法,你不要想不开好不好!”
我皱了皱眉,回头看着这个我唯一的好朋友,陈清。
“你为什么还要来?”
那人愣住,呆呆地询问:
“阿离,你……怎么了?”
我撇过头,泪流满面。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我知道,快来不及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陈清,努力勾了勾嘴角。
不知道这个笑怎么样,但愿她不会失望。
“陈小姐!冷静!”
还是晚了,不该留恋的。
我看着气喘吁吁赶上来的两名警察,余光见到底楼已经摆上了垫子。
咬了咬牙,我近乎阴狠地看向陈清:
“你为什么要报警?!”
“你明明最清楚,我有多痛苦,为什么不放我走?!”
面对我的质问,陈清满脸迷茫:
“阿离,我没有报警,你……你先下来好不好?有什么我们下来再说!”
“陈小姐,你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们,警察会帮你!你先下来。”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相交错落。
我看向警察紧张的眼神,笑了一声。
这笑声有些突兀,其中一个警察不动声色地向前挪了一步。
我发现了,笑得更大声了。
“你们希望我活着是吗?”
我抬起手,指向一脸害怕、眼底无光的陈清,声音颤抖:
“如果……我要她死呢。”
2
我叫陈离,是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
十年前,我的母亲死于父亲的毒手,连带着7岁的我也受了重伤,在医院昏迷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我老是梦到一个人,但我记不住他的样子。
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被告知父亲因杀人入狱,情节严重,无期徒刑。
我不关心他为什么被判得这么重,走出医院的瞬间,我觉得我解脱了。
再也没有了母亲仿若精神失常般的看管,也没有了父亲动辄打骂的心惊胆战。
我被送到了孤儿院,和一群同样没爹没娘的孩子一起生活,一路上我都很高兴。
可惜的是,找到同类的兴奋在第一天晚上,就被一盆冷水浇得狼狈不堪。
我摸着冰冷湿漉的床单,红着眼睛问同房间的其他孩子:
“为什么要欺负我?”
“张妈妈说你爸爸是坏人,你也是坏种!”
“对!你也是坏种!我们不跟你玩!”
张妈妈是管食堂的阿姨,白天听院长说了我的来因,脸上闪过一丝鄙夷。
早早就会看大人脸色的我在那一刻就认定,她不喜欢我。
可原来,她不止不喜欢我。
我站在床边手足无措,他们在为自己的恶作剧得逞而欢快地庆祝,我哭着一声声反驳“我不是坏种”,想得到他们的关注和理解。
后来想想,单纯幼稚得可悲。
在孤儿院的生活并没有如我所想的快乐,只有数不尽的孤立和恶作剧。
院长妈妈是很和蔼的人,第一次见面,她很温柔地摸着我的头,说要带我回家。
我很喜欢她。
但她很忙很忙,我住进来之后就很少看到她了。
每次看见别的小朋友举着小红花,兴高采烈地说是院长妈妈奖励的,我都心生向往,也想好好表现,拿一朵小红花。
我听话地吃饭,不吵不闹,也默默接下所有小孩子的“开玩笑”。
可一直到我后来离开孤儿院,都没有得到一朵来自院长妈妈的小红花。
那时候我才知道,小红花是给表现优秀善良可爱的小朋友的。
而身为“杀人犯女儿”的我,大概一辈子都得不到她的认可。
但我不是没有人喜欢的小孩。
3
这个认知始于我十岁那年。
我们那个地方的习俗,女孩子的整岁生日是要大办的。
可三年被排挤的生活让我很有自知之明,看着温柔的院长妈妈手里精心准备的礼物,我知道那不是给我的。
院里总还有跟我同一天生日的小朋友。
戴着生日帽被围在中心的小朋友闭着眼睛许愿,我站在一旁,扬着笑脸看向院长妈妈。
大概是我的视线太过强烈,院长妈妈低头看我,眼神还是那么温和。
她对谁都这样。
“院长妈妈,我今天也十岁了,我有礼物吗?”
我一改往日的安静乖巧,大胆地把心里话说出来,一向面带笑容的院长妈妈摸了摸我的头,声音如水:
“小离,有小红花的小朋友才有礼物哦,因为小红花代表善良单纯可爱,我们小离有几朵小红花呀?”
我愣住了,呆呆地摇了摇头。
我没有小红花,所以我不可以有生日礼物。
我抿着唇,第一次后退半步,躲开了院长妈妈亲昵的抚摸。
那天晚上,大家玩得很开心,回房间睡觉的路上,我被一群小朋友围住。
领头的那个戴着生日帽,笑容单纯又冷漠。
“院长妈妈说你没有小红花诶!”
“她是坏人的小孩,是没有小红花的!”
“坏种!”
“坏小孩儿!”
我蹲在地上,仰头看着他们的嬉笑,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一个小男孩儿问道。
“不知道。”
我诚实地摇头,身体自发地捡起一颗石头,猛地朝他们扔过去。
领头的小朋友被砸中了脑袋,他痛苦地嚎啕大哭,引来了院长妈妈。
一群人手忙脚乱地带着他去医院,我站在原地,低头看着地上。
月光的照耀下,一朵小红花孤零零地躺在那儿。
我慢吞吞走过去,蹲下来看着它。
“你想要吗?”
陈清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她和我一般大,却是跟我完全不同的性子。
陈清活泼开朗,笑起来脸上有好看的酒窝,眼睛弯弯的,像月亮。
我突然想起三年前在我梦里出现的人。
陈清捡起地上的小红花,递给我,笑嘻嘻地说:
“送给你!”
我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形,有些无措地看着她。
“拿着呀!”
陈清笑着催促我。
“我……我可以拿吗?”
这是别人落下的小红花,不是我的,我一遍遍告诉自己。
“为什么不可以拿?它掉在这儿,你看见了,就是你的了。”
我摇摇头,犹豫道:
“它不是我的。”
陈清有些生气了,皱着眉道:
“你想永远都没有小红花吗?”
这句话击败了我,我最终收下了那朵小红花。
陈清很高兴,她说:
“你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小红花的!”
我问她从哪里来的,之前并没有见过。
“我是今天新来的,我的爸爸妈妈不在了,我被警察叔叔送到了这里。”
我眼里迸出兴奋的光,陈清跟我真像。
我急切地表达了我的情况,陈清竟笑着抱住了我。
“以后我跟你玩!”
深夜,半明半暗的白色月光下,我浑身仿佛被太阳笼罩。
4
陈清出现之后,我的生活里多了很多欢笑。
我被别人推出去的时候,陈清会跑向我,陪我玩两个人的小游戏。
我被院长妈妈温柔地“教育”后,陈清会来安慰我,告诉我,我没有错,我是个好孩子。
我很庆幸遇见了陈清,她就像一道黑暗里的光,将我从自卑的深渊里拉出来。
陈清说,我应该多笑笑,我笑起来好看。
我对她露出长这么大最真实的一次笑容,突然发现,对着她,我总能笑得出来。
尽管陈清出现后,孤儿院的小朋友骂我更厉害了,但我不在乎,同样被无视的陈清也不在乎。
“我们才是最好的朋友,你不要管别人,清清要和阿离永远在一起!”
“好。”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我坚定不移。
孤儿院会把适龄的小朋友送去公益学校对应的年级上课,我的成绩一直很不错,虽然并不受老师同学的待见。
但陈清不爱学习,总是考倒数第一,老师每次都不愿意念她的名字。
陈清为此很沮丧,我为了让她开心,故意考了倒数第一。
可老师依旧没有念陈清的名字,仿佛对她已经失望透顶。
同样也没有指责我,大概是觉得我们同流合污了。
我却被陈清骂了,她说我不该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
那时候我从没想过未来要干什么,潜意识里,好像做什么都会被排斥。
“阿离可以当白衣天使,治病救人!”
我眨了眨眼,开始幻想自己身穿白大褂的样子。
从那之后,我更加沉迷学习,陈清也很高兴,好像终于看到我愿意为未来努力了。
我越发在意自己的学习成绩,因为陈清说只有最优秀的第一名才能当医生。
于是,当我在最重要的毕业考试途中,亲眼见到常年第一的同班同学从兜里摸出泛黄的纸条时,我立马举手报告了老师。
那个同学抵死不认,却还是被取消了考试资格,听说纸条上写满了知识点。
我拿下了那场考试的第一名。
我兴奋地告诉陈清,陈清神神秘秘地背着双手,笑着说要送我礼物。
是一张泛黄的纸条。
我展开后,看到上面写了一行字:
“阿离,我会永远在你身边支持你。”
我感动不已,伸手抱住了陈清。
我庆幸我的生命里出现这样一个人,是她带我走出阴霾,迎向光明。
陈清渐渐从我生命里的另一半,变成了唯一。
5
考上全市最好的中学后,我选择了住宿,陈清运气不错,以吊车尾的成绩也考进了这所学校,只是不能和我同班同寝。
开学之初,我在周围陌生人的打量下,以为自己即将迎来新的生活。
只是一周后,关于我的流言再次传遍全班,我又一次被带上了标签。
没有人愿意跟我玩,我的同桌和老师申请换了座位,班主任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奇怪,每个人看见我都绕道走。
我再一次被孤立了。
陈清来班里找我,不顾所有人的异样目光,朝我笑着说:
“阿离,放学要等我哦!”
我惶恐的心情被她安抚,僵硬的脸缓缓放松。
我对她露出安心的笑容:
“好。”
周围人交头接耳,看向我们的目光带着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