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回望那道已逐渐模糊成一条细线的城墙，佛果内心一片苍凉。这座幽州城，是大月朝最边远的一座城池，也是大月朝最后一道防线。这座地标式的幽州城，沙漠鹰王的铁蹄不止一次的践踏过，又不止一次的被大月朝的将士们浴血夺了回来。它的存在，已不再是百姓们安居乐的居所，反倒是军事上的意义更大一些。它就像一扇北疆的大门，沙漠鹰王吞并大月朝，首先必须吞下它；大月朝打开沙漠的宝库，也必须首先经过它，才能获得进入沙漠探宝的密钥。
如今，乡关一别，再也不见苍松翠柏，小桥流水。放眼望去，满眼皆是黄沙漫天，数不清的沙丘，绵延起伏。望不到头的黄沙在灼热的阳光下，蒸腾着令人窒息的热浪。宽大的僧袍，早已经被汗水湿透。
嘴中的气息，呼出来，吸进去，都是滚烫。虽然离开幽州城只半天的路程，可身后的随行人员已是叫苦不迭了。
“热死了，这鬼地方，简直可以把人蒸熟了！”带队的将官烦躁的扯断了系着头盔的带子，取下头盔，抹了抹满头的汗水。
“都尉，要不咱们把这身铠甲脱下来吧，这种鬼地方，鸟不拉屎，连个喘气的活物也没有，更别说强盗了。穿着这么一身铁皮，累不死也得把咱们热死了。”一名偏将驱动马匹追赶上来，*的坐骑不停地打着响鼻，嘴角冒出了白沫。
“理倒是这么个理，可一旦出现情况，就怕咱们。。。”
“哎哟，我的都尉大人，情况？能有什么情况？这大热天的，正是正午时分，那强盗也不是傻子，谁会正当午出来冒着晒死的危险抢东西！您呀，担心的有点多余了。”
被称为都尉的将领犹豫的看了看走在前面的佛果，“要不，我先请示一下二皇子殿下。”
“算了吧。”偏将用马鞭拦住了都尉的马头，压低声音说道：“你别糊涂了，请示？那还不是明摆着，二皇子殿下肯定不会答应。可凭什么他就可以只穿一件棉布衫，让咱们全副武装？我看呐，咱们个人顾个人，谁受不了就脱，谁胆小就继续穿着，这样行不行？”偏将一脸希冀的望着都尉，说话间，额头的汗水流进了眼睛里，刺得他一阵猛眨。
“也罢，传令下去，咱们原地先休息一下，喝点水，我这就告诉二皇子去。”都尉无奈的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驱马追上了佛果。
“二皇子殿下，军兵们又热又累，实在走不动了，您看咱们是不是原地休息一下，等日头稍微偏西后再前行？”
佛果勒住马匹，望了望一望无际的沙漠，又看了看溃不成军的人马，内心一阵焦急。天黑之前赶不到前面最近的拉罕城，会很危险的。危险不仅来自于神出鬼没的沙漠强盗，还有夜晚骤降的温度。那种刺骨的寒冷，与白天的酷热形成了令人胆寒的差别。没有厚重的棉服，恐怕他们抵挡不住夜晚的寒气。更可怕的，幽州城与拉罕城之间方圆数百里，没有一处水源。
“可以原地休息一会，可天黑之前我们必须赶到拉罕城。”
“好嘞！”都尉眼下最着急的也是想原地休息，在这又软又细的沙地上行走，很费体力。
兵丁们早就累得不成样子了，听到休息的命令，忙不迭的翻身下马，躲在马匹遮挡的可怜的阴凉里，一边咒骂着，一边七手八脚的脱下了一身铠甲。
“喝水，喝水！”去掉了又闷又热的甲胄，兵丁们抄起水囊，仰脖咕咚咕咚的一通狂饮。有爱惜战马的，也不忘照顾自己的马匹，从马身上摘下木桶，倒了些水进去，马匹们也是低头一阵猛喝。在这干燥、酷热的沙漠里，没有水，简直就是寸步难行！
火一样的太阳毒辣辣的发着*威，刚刚喝下去的水，不一会而就变成了汗水，从人们的身体里又钻了出来。有的兵丁心里没算计，又是一通猛喝，不一会儿，原本应该坚持到拉罕城的水，就所剩无几了。士兵们骂骂咧咧，晃了晃将要见底的水囊，烦躁的情绪开始在人群中蔓延。
就在这时，人群外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哞叫声。在这一望无际荒凉的沙漠里，犹显得悲怆。
佛果疑惑的向外望去，惊讶的发现，一头瘦骨嶙峋的老黄牛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离自己不远处，原本应该栓缰绳的鼻孔，凝结着黑红色的血痂。老黄牛静静地站在沙漠中这条唯一通往前方的路上，目光里流露着凄哀。它缓缓地，试探地靠近离它最近的一匹马，那匹马正低头响亮的喝着桶里的清水。
“滚，哪来的畜生。”马的主人，一个粗壮的士兵随手扬起马鞭，警告性的抽打在老牛的脚下，溅起的黄沙冲上了半空，老牛一惊，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
佛果皱着眉头，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老牛的意图很明显，它是想喝水！
老牛躲闪着，移动脚步，离士兵稍微远了点，依旧低着头，向马匹的水桶凑过去。
“反了你！还敢抢水喝！”士兵一见老牛没被他吓走，这下可生了气，他站起身，再次抡起马鞭，狠狠地向牛背上抽去。
“啪”，一声脆响，在这干燥的空气中显得尤其的刺耳。“哞！”老牛一声凄厉的嘶鸣，低头躲闪着，可身体却执拗的原地没动。
“好哇，看我抽不死你。”士兵原以为一鞭子就可以把牛轰走了，没料到老黄牛犯了牛脾气。“你拧，我比你更拧！这水是随便就可以喝的吗！你想喝，你喝完了，我们就得渴死！”
“啪”又是一声脆响，这一鞭更加用了力气。
“哞”，老牛仰天一声惨叫，前蹄疼的一窜，扬起一阵沙土。可它还是围着水桶，就是不走。
人群里，传出一阵哄笑。“王八斤，你可够熊的，连一头牛也降服不了，还惩什么能！”
叫王八斤的这个士兵更加上火了，天气燥热，再加上众人的奚落，他把一腔恼火全发泄在了这头让他丢脸的黄牛身上。
他气哼哼的一鞭接一鞭子的使劲猛抽，老牛凄厉的吼叫声中，牛背上不一会就被他抽的鲜血淋漓。可奇怪的是，即使被打得皮开肉绽，老牛还是不肯撤退。它始终围着那桶水。
鲜血染红了皮鞭，老牛凄厉的哞叫着，合着沙漠中苍茫的氛围，显得格外悲壮。
“住手！”
王老八高高举过头顶的皮鞭，一下子被一个清瘦的身影抓在了手中。
“二皇子殿下。。。”王老八惊诧的仰头，望着一脸愤怒的佛果，不明白他到底要干什么。
“它只是求一口水喝，你为什么如此心狠，不给也就罢了，偏偏还要如此心狠手辣的拿鞭子抽它！”目光扫过老牛瘦骨嶙峋的后背，那一道道血痕，触目惊心。
“我。。。。皇子殿下。。。。我的水也不多，给这个畜生喝，我就没了。。。”王老八嗫喏着，不敢直视佛果愤怒的眼神。
“去，把我的水囊拿来，给它到一些。”佛果垂下眼帘，不敢再看老牛眼中那哀伤祈求的目光，万物皆有灵性，这双眼睛，虽然长在了一头不会说话的牛的身上，可生灵之间那复杂的感情，却与人并无两样。
一桶清水，闪着晶莹的光泽，放在了老黄牛的面前。
“阿弥陀佛，喝吧。”佛果心疼的抚摸着老牛的额头，老牛的头顶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
“哞。。。”在众人默默地注视里，出人意料的是，老牛并没有急着喝这桶以死抗争得来的水，而是对着远处的一个沙堆，仰天长啸。在众人诧异的目光里，从沙堆背后跑出来一头小牛，它一边跑一边用稚嫩的哞叫声回应着，怯怯的靠近老牛身边。
受伤的老牛慈爱的看着小牛贪婪的喝完这桶水，伸出舌头舔了舔小牛的眼睛，小牛也添了添老牛湿润的眼角。静默声中，所有的人看到了黄牛母子眼中的泪水。
没等士兵再次轰赶，在一片寂寞无语中，它们掉转头，慢慢的向回走去，消失在了绵延不绝的沙丘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