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络腮胡子并没有急着出手,他嘴角挂着轻蔑的表情,缓缓地驱马走上前来。在离佛果只有十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你是佛果法师?”络腮胡子打量着他,居高临下问道。
佛果冷冷的瞥他一眼,并没有答话。这股劫匪的凶残和无耻令人发指,他实在不愿意跟他们对话。
“哈哈,法师又怎样?还不是一样保护不了自己!”络腮胡子一阵狂笑,得意的伸手捋着满脸的大胡子。
“你到底为何要滥杀无辜?我们只是一支出使鹰朝的使团,并没有珠宝货物,也给不了你们想要的金银财宝!”
“不,不,不,”络腮胡子得意的摆摆手,“你们给不了我这些,可有人能给我这些啊,而且还不是小数目。哈哈,既然有银子可赚,我才不管你是什么使团不使团的呢!”
“此话怎讲?”佛果虽然满心愤怒,可还是听出了络腮胡子弦外之音。
“也罢,既然你也活不了多大一会了,索性我就告诉你,让你做个明白鬼!省的你屈死的冤魂回来找我的麻烦。”络腮胡子这句话并不是随口一说,他也根本没有善心可言。平常人,杀一千灭一万,他也毫不在乎,只是这个佛果法师名满天下,传说还有如来保护,他也怕得罪了佛祖遭到报应。银子是收了人家的,可这个杀法师的罪名他也不愿意背负。
“是有人想要你的性命,于是和我交易做了一笔买卖。他花大价钱要我在这里埋伏着等你自投罗网,然后将你们一网打尽,而且还约定,不见你的人头不给银子。法师啊,我也是没办法,一大帮人等着米下锅呢,我也很无奈呀。说实话,杀您,我实在不忍下手,要不您就效仿佛祖,来个舍身饲虎,自己来个了断,如何?”
“无耻,佛祖舍身饲虎为的是不让猛虎继续残害百姓,而你们的行径,却连一头畜生也不如!”佛果气的浑身发抖,清修几十年,他以为无边的佛法可以拯救世间的一切,可没想到,竟然也有佛法的光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
他仰天一声长叹,原以为自愿进入沙漠,离开权势争斗的漩涡,然后再以自己的德行感化鹰王等沙漠枭雄,借助无边的佛法来弘扬世间的善恶美丑,就会实现自己建造一方极乐之土的宏愿,没想到,即使离开了遥遥千里,他们竟然还是不放心他,不放过他!那个花大价钱要自己性命的雇主,他不用问也知道是谁了。只是,他这一箭双雕的招数,实在是阴狠至极啊!杀了自己,没有了抵押的人质,鹰王一怒之下,胡清也必死无疑!好狠的心,好毒的,一个帝王之位,竟让他丧心病狂,预置自己的两个亲兄弟于非命!
巨大的失落和悲痛下,佛果神情萧索的摇了摇头,一声苦笑。自己太过天真了,以自己为人质换回胡清,不也是舍身饲虎吗!委屈着自己的,从小寄身寺院,忍受着一次又一次的羞辱,戒备着一次又一次的暗杀;硬着心肠,将海十六赶走,辜负了她一次又一次的深情。可自己的几十年的向佛之心换来的,究竟是什么呢?到头来,依旧是杀戮,民不聊生,自己像个懦夫一样的东躲西藏,不去争不去抢,可他们就能放过你了吗?
罢罢罢,既然立地不能成佛,那索性就由佛变成魔!僧人的*守,被他们*迫的一项一项瓦解,自己一步一步的退让,可到头来换来的是什么呢?色戒已破,荤戒已破,数万僧徒无家可归,一座座神圣的寺庙荒芜破败。只有这杀戒,一直是自己心底最后坚守的防线,可坚持的结果呢?佛果酸涩的望了望一地的尸首,自己的天真和仁慈,直接的结果就是会连累更多的人无辜丧命!
眼前再一次浮现出六年前,海十六烟花般碎裂的一瞬,临行前,她那心碎的彷徨和凄哀。满腹经文,崇高的佛愿,几十年的苦心修行,这一刻,在这一群杀人嗜血的劫匪,以及隐藏在他们身后的那个邪恶之心面前,竟然是如此苍白可笑,自己连一个为自己付出了所有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拯救苍生!
“怎么样法师,想好了没有?”络腮胡子急不可耐的一阵催促,日头越来越暗了,沙漠里夜晚彻骨的寒冷,他也是唯恐避之不及。
“你是不是不知道该选择哪一种死法啊?这个简单,我可以借给你一把弯刀,你自己自刎;还可以给你一粒药丸,只不过罪过大一些,活活疼死!还可以给你一匹马和一条绳子,让马匹拉着你,跑不动了慢慢拖死;还有。。。”
“哼,这些死法都太过猥琐,我看不如这样吧。。。”佛果微微一笑,面色平静的望了望如血的残阳:“自古大丈夫都有一死,或死的重于泰山,或死的轻于鸿毛,想我一届僧人,吃斋念佛几十年,虽谈不上德行高尚,却也在中原小有威望,假若我选择了自杀而亡,日后传出去,恐会遭世人耻笑。不如阁下成人之美,让我选择一种结束生命的方式,你看如何?”
“好啊,既然法师答应以死来成全我的银子,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有要求尽管提,我也是一个豪爽之人,答应你便是!”闻听佛果要自己选择死的方式,络腮胡子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仿佛看到了那十大箱满满的银锭,在向他发出迷人的光芒。
“中原地区盛传沙漠中有一个神出鬼没的枭雄,令过往商队闻风丧胆,即使是沙漠鹰王的铁骑也一筹莫展。”
“哪里哪里,都是缪传,缪传!”络腮胡子得意的摆摆手,心中美滋滋的。
“我希望我是在和他战斗的过程中,被他一刀杀死的,这样,传出去,我不但不丢颜面,反倒会令世人叹服!只是不知,阁下能否成全呢?”佛果嘴角现出一丝笑意。
“啊。。。。这样啊。。。。”络腮胡子很感意外的愣愣神,犹豫着打量着佛果。
“怎么?阁下还怕我一个只会吃斋念佛的僧人伤了你不成?”
“不。。。不是,”络腮胡子赶紧否定,“也好,刚才我已经答应下来了,那我也不能过于欺负你,这样吧,给你一匹战马,一把弯刀,既然是和我狭路相逢,那咱怎么也得摆摆样子不是?”络腮胡子毕竟是草莽之人,虽然凶残但心思粗糙。
“如此,就多谢阁下成全了。”佛果沉着的接过马缰,又摘下挂在马肚一侧的一把血滴子,拿在手中,垫了垫,心下一片了然。
“退后退后,给我和法师打开场子。”一声吆喝,众人嘻嘻哈哈的看着他们两个,零零落落的四散到一旁,那轻松的神色就像在看着一场可笑的把戏。也难怪,一方是杀人不眨眼的凶残劫匪首领,另一方却是个身形瘦高一脸文弱的和尚,虽然有马有兵器,架势挺大,可结局已经一目了然了。
“承让了。”佛果扫视着眼前的局面,咬咬牙,杀戒这一关,自己终究是要破了!
一扬手,一道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直奔络腮胡子脖颈而去。
“哎呀,不好。”佛果这一出手,络腮胡子和他手底下的匪徒们就明白他们犯了一个多么低级而又致命的错误!这个和尚,深藏不露,伸手比他们可快多了!
慌乱下,络腮胡子本能的猛然向马背上趴下身子,一道银光带着夺命的寒气擦着他的后背飞了过去,他的身后马上就传来一声惨叫,一个匪徒扑通一下栽下了马背。那把血滴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后,稳稳地落回了佛果的手中。
“呸,好你个和尚,居然骗了大爷,这下,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络腮胡子狼狈的直起身,后背火辣辣的一阵疼。他回手一摸,满手的鲜血。
看着自己满手的血,络腮胡子一脸狰狞,气急败坏的大声吆喝着手下的劫匪们:“妈的,着了贼和尚的道了,赶紧着,弟兄们,下家伙!”
佛果也是一惊,他亦没料到这个络腮胡子反应如此灵敏,竟然躲过了自己的一刀。他眉头微皱,停也不停,马上又是一扬手,血滴子带着寒光再次飞向络腮胡子。擒贼先擒王,首领死了,剩下的喽啰们也就好对付了。
可这帮沙漠劫匪确实不一般,连年在沙漠里神出鬼没,他们已经练就了一身敏捷的伸手和超级迅速的反应。络腮胡子的话音刚落,刚才还一直嘻嘻哈哈看热闹的一大群散兵游将,片刻间就恢复了严阵以待的队形,他们老道的兵分两路,呈半圆形,向佛果包围了过去。
队伍的包围圈不断合拢,一道道寒光发着嗖嗖的响声,从四面八方向佛果射来。佛果一边躲闪着四面八方飞过来的血滴子,一边寻找着机会,手中的一道寒光,始终围着络腮胡子不停地旋转。络腮胡子也没料到这个看上去文文静静,一派儒雅的和尚,居然还是个行家里手,不仅身手迅疾,身法飘忽不定,那把自己很随意丢过去的血滴子使用的竟然比自己还要得心应手。
几个回合下来,靠近身边的十来个劫匪已然丧命。可天色逐渐黯淡下来,佛果眉头不由得再次皱起,自己孤身一人,对方还有四五十人的样子,这一个一个的,实在是太消耗体力,也很耽误工夫。心头不由得一片焦躁。
正在这时,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口哨声。闻听到这声口哨,紧围住他的那群劫匪突然撤退了下去。他们纷纷住手,昏暗的光线下,佛果眯起眼睛,虽然很费力的盯着他们,却也搞不懂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只停顿了片刻,突然人群中冲出一名劫匪,二话不说,骑着马匹直奔佛果迎面而来,手中赫然多了一根长长的马鞭。就在他冲向佛果的当口,一把血滴子也同时向佛果迎面飞来。本能的,佛果扬手,甩出自己的那把血滴子,一道寒光过后,一声尖锐的鞭哨声里意外的传出一声脆响。佛果心头一惊,不好!
“哈哈,和尚没兵器了,兄弟们,给我仍家伙,把他活拉喽!”阴谋得逞,络腮胡子得意的仰天狂笑,自家的兵器,当然自家也有降服兵器的办法!那根钢丝的长鞭,就是专门拦截血滴子的克星!
佛果这才明白劫匪们的计谋,就在他愣神的一霎那,数道寒光已然欺到了他的眼前。
“嘶嘶嘶。”几声短促的撕裂声,佛果甚至都没有时间查看,只觉得两只胳膊和面颊上火辣辣的疼。短暂的疼痛过后,两条胳膊麻胀酸痛,再也抬不起来;一侧脸颊木木的,失去了知觉。心头一闪,佛果立刻明白了,就在刚才,兵器的利刃上已经被他们煨了毒!
哎!心头一声苦笑,今天,自己说什么也走不出这片沙漠了!还有四弟胡清,自己再也换不回来了!
“哈哈,得手了,”耳畔,暮色中,络腮胡子狰狞的面孔渐渐模糊起来,刺耳的声音也越来越低。
“哞。。。”暗淡的暮色里,一头瘦骨嶙峋的老牛像从地底下突然钻出来一样,疯了似地冲到了络腮胡子的面前,它仰头一声悲鸣,卯足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向络腮胡子的小腹顶去。
事情太过突然了,“啊!”一声惊恐的惨叫后,霎时间,现场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吓傻了,他们目瞪口呆的看着两只尖利的牛角像两把匕首一样,噗嗤一下扎入了首领的肚子。
“哞。。。”又是一声充满愤怒的长吼,老牛猛地用力,生生将五大三粗的首领挑在头顶,然后奋力一甩,随着络腮胡子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他就像一截树干,被甩出了一丈有余。更加令所有人惊恐的是,一条血糊糊的肠子,一端挂在牛角上,另一端还连着他的身体。
“首领,首领。。。。”一群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们纷纷下马,奔到了络腮胡子面前,将他团团围住。而那头老牛,慌乱之下却无人关注。
如血的残阳里,血腥的沙漠中,一边是嚎啕大哭六神无主的劫匪们,另一边,老牛抖掉头上的脏污,慢慢的走到佛果身边,它低下头,用嘴唇轻轻触碰着躺在沙地上的佛果,喉咙里发出一阵阵低低的悲咽。
黑暗终于完全吞噬了西边天际最后的一线亮光,夜色里,一头瘦骨嶙峋的老牛驮着早已昏迷不醒的佛果,撩开了四蹄,疯了一般向沙漠外面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