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迟回去时已经响了上课铃,他敲了敲门后,便在一群少年人的目光注视下泰然自若的照着班主任的指示找到了座位,没想到的是,他的同桌还是那个在最开始嘲笑他的那个瘦瘦高高的男孩子。
瘦瘦的男生看见他回来,眼睛里带着不加掩饰的鄙夷,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后,低着头翻书,陆迟听见了他细碎的声音。
“真不知道这种恶心的人还来上学干什么…”
陆迟没理他,陆迟也不是特别自在。
季云深就在他左后方,他敏锐的察觉到有人在一直注视着自己,这种感觉不是很好,陆迟不喜欢,但也没想着要发作。
他在教室里听了一上午的课,最终感到了些许头疼。
原身留下的书里字迹潦草,偶尔写几笔知识点,陆迟也看不懂,也不怪原身,他一个初中半文凭,现在直接学习高中的数理化知识可以说是非常费力,除了语文,基本上看不懂什么。
陆迟看着物理书空白地方原身画的小王八,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跟着在那个小王八旁边画了一朵小花。
“啧,娘炮…”一道声音有些突兀的在耳边响起。
陆迟一手撑着脑袋,转头看向了自己已经阴阳怪气一上午的小同桌。
“看什么?”小同桌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睛,小眼睛眨了几下,先是回头看了一眼季云深,发现对方正趴在桌子上睡觉,自觉的放低了音量后,毫不客气的呛声,“怎么?一个大男人在书上画小花不娘炮吗?你有意见?有意见就打一架!”
小同桌说完话又回了一下头。
辛磊在季云深的旁边眼里闪着精光,正抱着手臂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在小同桌回头时还点了点头,大有撑腰之势。
得到支持的小同桌愈发的得意,眼里的挑衅变得鲜明。
陆迟没怎么动,他扯了一下嘴角,又在一张草纸上动了笔。
小同桌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纸。
然后就眼睁睁的看着陆迟慢悠悠的画了一枝玫瑰花,画的不错,甚至画出了玫瑰花的韵味。
“好看吗?”陆迟问。
小同桌一时没反应过来,“还行……”
陆迟点点头,“谢谢。”
“不是。”堪堪回过神的小同桌有些窘迫的摆出了凶神恶煞的模样,“你什么意思?玩我呢?”
陆迟挑眉,“只是让你看看我画的花而已,这是我画的最好的。”
小同桌的挑衅打在了一团棉花上,他没想到陆迟是以这样的方式就结束了本该成为导火索的开头,他咬牙切齿的憋红了脸,卷纸上下笔写自己名字的姿势都带着泄愤。
陆迟看见了他的名字。
唐溢。
后面观察全程的辛磊恨铁不成钢,他怒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啪’的一声响,直接拍醒了他身边的那位。
季云深的头从臂弯里抬了起来,墨褐色眸子微微眯起,眉头皱着,看起来有几分不悦。发出响动的源头见状立刻感到心虚,低着声音赶紧说,“吵…吵醒你了…对不起啊…”
季云深眨了一下,几分冷漠不悦的神色从俊美的五官上慢慢褪去,他的声音淡淡的,带着刚刚睡醒的沙哑,“没事。上课吧。”
实际上,季云深很少在睡觉被吵醒的事情上发脾气,只是他身边的人却不约而同的不敢去打扰睡眠中的季云深,这与他自身所带的气质有关,即使谁也没看见季云深动过怒,但是他身上已经接近于成熟的气势带着无形的威压,让他与身边的少年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少年人狂傲带着热血。
季云深则是理智又带着专对于这个年纪少年的压制。
辛磊看了一眼刚刚被迫苏醒的季云深,没敢在他耳边碎碎念陆迟的那些事。但是他心里还憋着气,他辛磊自认为是正义的化身,天降的勇士,季云深不和那种小喽啰一般计较,他可不行,他作为季云深手下的一员大将,就是看不惯陆迟的那副嘴脸。
嘴上说着和好,背地里偷偷派人去暗算深哥的朋友,那算什么本事!?
辛磊心里攒着一股气,他们那天晚上在小巷子里教训的就是太轻,以至于陆迟现在还敢在他们面前嘚瑟。
那朵画在纸上的小玫瑰,就是陆迟无声的回击。
他不可能轻易的放过陆迟,辛磊已经有了十足的打算收拾他,想到这,辛磊转过头看了一眼季云深,那目光里包含着期待、雀跃,还带着几分骄傲与自豪。
深哥,我作为二把手为了你的王位真是付出了太多。
季云深感受到目光面无表情的与他对视。
他实在是接收不到中二发小的脑电波。
辛磊内心的大戏基本上没什么人能理解,陆迟自然也不能理解,他只能感觉始终有一道视线炙热的盯着他看,陆迟懒得理。
他垂着眼眸,脸色有些发白。
坐得太久了,腰的位置开始发疼,胸口也有些闷痛。
一直盯着他的唐溢见状,立刻给辛磊传过去一张小纸条。
‘磊哥,我感觉这小子害怕了,害怕的嘴唇发白。’
回他的是潇洒的两个大字。
‘放屁!’
这节课是英语课,讲课的老师是个大约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黑色外套,懒懒散散靠在讲桌边,讲的散漫,下面听得人也散漫。
一节课过去,陆迟听不懂多少,只能跟着感觉背了几个单词。身上的伤口也跟着发疼,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陆迟松了口气想出去走走,试图缓解缓解疼痛,临出了门口,就正好碰见班主任手里捧着语文卷风风火火走过来,看见他之后直接把试卷放到了他的手里。
“来来来,把语文卷给我发下去,我下节课讲。”
陆迟双手捧着卷纸,如同捧着烫手的山芋。
他一个人也不认识,他怎么发!?
凭着本能,陆迟的大脑快速思考几秒,眼神落在不远处正在饮水机旁的季云深上。
微微弯着腰的高大背影有所停顿,下一秒便径直回了头,眼神与陆迟直接对上。
陆迟在心底有些惊叹季云深敏锐的直觉,季云深的眼里没什么波澜,似乎在等待着陆迟的下文,被注视的人有些讨好的笑了笑,几步走到他旁边,颠了颠手里的卷纸,小声商量,学着这群孩子叫着季云深的名字。
“深…深哥,你帮我发一下卷纸呗,我想去上厕所,有点忍不住了。”
眼前的人乌黑的眼睛亮亮的,好像还有点放不开,也不知道是因为那一声深哥,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季云深垂着眼,没说什么,将陆迟手里的卷纸拿了过来,放到了自己手里。
将卷纸给出去后,陆迟松了口气,一低头发现手里还捏着一张试卷,应该是放在手心里没被季云深一起拿走的,卷纸左上角‘辛磊’两个字写的龙飞凤舞,陆迟不知道他是谁,也不好意思把这一张试卷再给季云深。
“辛磊…。这是谁啊…?”陆迟小声念叨。
“是我…”
耳边响起咬牙切齿的声音,陆迟一抬头,看见那个寸头模样的男生正满目狰狞的盯着自己,像是他干了什么滔天的罪行。
陆迟当然不理会这些,他心想正好,不用他特意去找了。
“哝,这是你卷纸。”陆迟将轻飘飘的一张纸放到他手里,随后便施施然的溜走,因此也没有看见身后人的黑脸。
班级里,季云深随手将卷纸扔给了前排的一个男生,那个男生得到了示意,开始发卷纸。他回头便看见被留在原地的辛磊捏着手里皱皱巴巴的试卷,气到手抖,他想他真是给陆迟脸了,先是挑衅,后是直接装作无视自己,他这幅小人得志的嘴脸真是不知道在摆给谁看,辛磊此刻胸中已经燃气熊熊怒火,他把卷纸仍在一边,气势汹汹的冲出了教室。
季云深看着辛磊消失的背影,皱了一下眉,迈开长腿跟了出去。
那边,陆迟在厕所放过水就站在窗边向外看,不远处的操场,在上体育课的少年肆意的奔跑,发泄着自己专属于青春的精力,陆迟最爱看这样的画面,因为这样有朝气的气氛会不自觉的感染他,也正好散掉自己身上那与这个年龄段格格不入的些许颓废气质。
他在社会上鱼龙混杂的场子里混的时间太久,对于那些毫无压力开怀大笑的记忆已经压了很深,现在就站在记忆深处喜欢的地方,陆迟再一次感慨命运的奇妙。
陆迟听见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回头,辛磊那张阴沉的脸就出现在了厕所门口。
“你什么意思?!”辛磊瞪圆了眼睛。
“嗯?”陆迟不明所以。
“你他妈这一整天都是故意的吧,挑衅我是不是?是那天没打服你,心里又憋什么大招呢?你有什么事咱就现在提,你没打够就接着打,听见没?少给我整那些下三烂的手段。”
寥寥几句话里,陆迟抓住了重点,眉头皱了起来。
他们和原身打过架,就在前几天,那也就是说,原身很有可能是被他们给打死的。
想到这,陆迟看向辛磊的眼神带上了审视。
这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知不知道自己搞出人命了…
辛磊被这眼神刺的不舒服,一把上前拽住了陆迟的衣领,他把陆迟堵在了角落里,陆迟没有后退的地方,只能被他拽着。
他眼神凶狠,刚想有所动作。
“——辛磊”
门口的声音响起。季云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语气平淡又不容置疑,“辛磊,出来。”
“深哥…”辛磊有点着急。
“出来。”季云深又说了一边。
他并不想让辛磊在学校惹麻烦。
辛磊不情不愿,却没有忤逆季云深的话,几乎季云深那两个字的话音刚落就松开了手,只是想想心里实在憋屈,还是推了陆迟一把,才跟着季云深走了出去。
他这一推不要紧,陆迟却倒了大霉,他被推了一下,腰部受伤的位置直接撞到管道上,本就不舒服的地方受到撞击直接叫嚣着尖锐的疼痛,陆迟闷哼一声,只感觉胸口闷痛感更加强烈。
原身的心脏被伤了,只是在他强制过来以后,那个叫做系统的东西又或者是别的什么,让受伤的心脏自行慢慢恢复,陆迟感受得到这些变化,很慢,也很危险。
他不能去医院检查他心脏的问题,一是因为这个地方在自行恢复,如果是大问题,可他现在又意识清醒的活了三天,医院也会发现异常,他没有必要去找这个麻烦,二是,他也没有钱去治疗自己,所以他这几天都是小心的保护自己,避免受到什么突发状况,只可惜天公不作美,今天,他就又一次体会到这种痛苦,甚至可能是同一人导致的。
陆迟弯着腰,冷汗浸湿了后背,他眼前一阵阵发黑,有些费力的喘着粗气。
“——草”
耳边响起一声咒骂,下一秒,陆迟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了起来。
季云深和辛磊是后又折回来的,上课铃已经响了,辛磊走了两步发现厕所里的人没跟出来,忍不住回去看了看,结果就看见陆迟弯着腰一副随时要晕过去的样子。
“喂喂喂,我也没动你啊,你在这碰瓷呢?”辛磊不可思议。
扶着陆迟的是季云深,他在陆迟的身上停顿了几秒,下一刻就直接掀开了陆迟的衣服,腰部肿的老高已经青紫带着一大片骇人淤血的地方就这样袒露在两人面前。
季云深微微皱起了眉头。
“卧槽…。”辛磊被那一大片淤血刺了一下,震惊的有些结巴,“你这…你这是让谁打的。”他抬头看看陆迟,发现对方面色苍白,冷汗津津,碎发软巴巴的贴在额头上,哪还有以前乖戾阴冷的模样,辛磊一时间有些心软。
“你能不能行,要不去医务室看看吧。。”
“不去医务室。”季云深在一旁打断了辛磊的话,“直接去医院。”
听到季云深的话,辛磊这才意识到陆迟身上伤的严重性,他有点着急,直接架起陆迟就要往外走,被拖拽的人勉强站稳,汗水已经有些模糊了视线,声音也有些发虚。
“……不去医院…”
“你可消停点吧!”辛磊很是闹心,“你要是出点什么事,我和深哥都麻烦。”
陆迟摇摇头,止住了辛磊拖拽他的动作,“送我去医务室就行。”
“你他妈有完没完!?”
辛磊的脸上浮现出不耐的神色,他发现另一边本来在虚扶着陆迟的季云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松了手。
“我没钱。”
少年人有些清冷的声线在空荡的厕所内显得格外清晰。
“我现在没钱,付不起医药费。”怕他们听不清楚,陆迟又重复了一边。
三人同时停住,季云深转过头第一次开始正眼打量起了眼前的人,那个平时把自己端的老高,凡是有人同他多说点什么就会被当做是瞧不起他的陆迟,第一次坦荡荡的在别人面前承认了自己的贫穷。
辛磊看着这样的陆迟有些说不出话来,他与陆迟同学几个月,这一天却清楚的感受到了这个人的变化。
他们只是不知道,那个他们厌恶的自卑到极致甚至开始扭曲着自己滋生黑暗心理的陆迟,已经永远的留在了一个漆黑的小巷子里,被黑暗一点点吞噬掉,再也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