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涨到72.00元了,宋家这是要干什么!”潘家的市场部里,潘玥被这个价钱刺激得尖叫。
引领行业的最高药价、每样东西都要最贵最好,这风格极度符合宋桥在潘玥心里的人设。但潘玥也知道,宋桥这样做真的是作死,72.00这个价格超出了很多患者的承受能力、主动断送了绝大多数的市场。
这是宋辰牌轻骨贴半年内的第四次涨价,都出自宋桥的手笔。
若是二世祖那样的败家子,自己认真的败自己的家也算与人无害;但大企业的接班人若是犯蠢,像宋桥这么个败法、夭的是上万人大药厂的寿。
潘昀昀不搭潘玥的腔,她忙着呢,手机、电脑、固话、网络……八爪鱼似的做业务。有宋桥的72.00元的史上最高价撑着,潘家28.00的药就好卖多了,全市场做轻骨贴的药厂都好卖多了。
可尽管这样,“宋辰牌”的轻骨贴还是断货、其他厂家的药还是得业务员去跑市场。
品牌效应,做到宋家这样的,就可以坐着收钱了。
潘昀昀在考虑去给宋桥打工的可行性:这么看起来,宋家的业务员应该比潘家的好做、还能赚钱。
潘昀昀大概真是没有富贵命,这阵子的业务正是最好做的时候,潘义把她叫过去,要她停下手中的一切工作,配合他做破产药厂的竞拍项目。
潘昀昀也不管潘义的脸色难看,直说这个事注定失败,任何的投入都没有意义——外有跨国药企KN、上有大资本家宋辰集团,对手都是这种体量,潘家自己又穷得叮当响。
潘义是真的没法驳倒潘昀昀,但他有情怀,搬出了“中兴大业、生死一线、家族前途、子孙责任、国药传承……”的慷慨之歌激励潘昀昀。
潘昀昀听得心头起腻:“义叔,省省吧,看清楚现实,干点自己能干了的事。”
潘义被这轻狂晚辈险些气死,恨潘家的后继无人:“你们这些年轻人都算得太精明,就甭指望你们做出奇迹来。潘家现在无路可走,想谋出一线生机,因为这件事难、就不试了么?”
看这光景,潘义是铁了心的。潘昀昀劝也劝了,也只好服从领导安排,说:“义叔,我尽力吧,如果成不了你也别太在意。”
潘义沉痛,拍着她的肩。
潘昀昀觉得应该谈谈她的事了,错过这个机会就不好再提了。她说:“义叔,既然调整了工作,我这个月的薪水就不能按业务量算了,不然月底我连保底工资都拿不全。”
潘义一口慷慨的老血还在澎湃,愣是被潘昀昀一句话赌在了胸口,差点儿呕死。潘义也是纳闷了:潘昀昀的爹、潘十七,这几年玩古董、卖石头、风生水起,潘家上下几十户人家里除了潘掌门、就数潘十七最有钱,怎么潘十七的女儿像是没见过钱的人?
薪水这事儿吧,潘义觉得吧,就按潘昀昀的意思办吧——人力资源部的那几个人加起来也算不过一个潘昀昀——索性就别说了。
竞拍的项目潘义挂帅,配备两员副将——潘昀昀、潘玥。潘昀昀负责鞍前马后加班加点、潘玥负责貌美如花清新可人。潘义把潘家竞拍的价格给两个人看,潘玥跳了起来、潘昀昀说不出话来。
自杀式报价——高的离谱、比宋桥的72.00还离谱。
潘玥算算,这个价钱把她的嫁妆也赌上了:“把家底都掏出来、去拍一个破产的厂子,然后咱们都去喝西北风?”
潘昀昀后悔掺和潘义的事情了,这个价钱后面肯定还有别的目的。她问潘义:“义叔,咱们是不是要去捣乱?这种价格一出来,就把竞拍的成交价顶到天上去了,KN、宋辰都得骂死潘家。”
潘义勾着脖子缩着肩,眼皮松弛,一副老态:“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算什么谋划?潘昀昀只有叹气了。她回家把这事跟她爹说了,潘十七心疼熬夜加班的女儿,啃着冰镇西瓜说:“潘义说话就像摔西瓜,溅了满地都是,可是谁也看不见西瓜最好吃的心,早被他弄走了。所以你也别拼命,都是白费劲。”
但潘昀昀对这个破产的药厂日久生情、动了真心,分析了个透彻。几份报告写出来后,她也明白宋桥为什么也会来拍这个厂了:
拥有呼吸系统能赚钱的注射剂TB、这可以填补宋辰药业在呼吸系统用药的空白,这可是很大的一块市场:每年有多少人要感冒、气管炎、肺炎……
更深层的原因也正是这家厂的破产原因——是被新药研发的巨额资金投入拖垮了,但药厂手里有两个新药已经进入了第一期临床实验阶段,手握专利,离巨额的回报只有一步之遥。
宋桥最看中的,应该是这个新药。
或者还有别的原因?宋辰药业自己的研发能力也是很强的。比如地理位置、设备、厂区建设?
潘昀昀把资料、报告装进背包里,直奔这家药厂。真不愧是破产的厂子,她冲着门房连拍带喊,连只狗都没叫出来。潘昀昀绕着厂区的围墙护栏走,几处护栏的条件都不太理想,走到一处好攀的地方,她手脚并用爬上去。
“呦呵!瞧瞧这是谁啊!潘昀昀?”忽然有男人大声的笑。
潘昀昀心里一句骂,回头,向下看见韩映乐呵呵的走过来。他走着风骚的狐步,狐假虎威,韩映身后是只老虎、宋桥。再外围是几个随行,这位老板但凡出场、阵势就小不了。
一群男人站定在她身后侧,看一个女人翻栏杆。
“好巧,在这儿碰见。”潘昀昀说,腿使劲高抬,准备翻越。
韩映双臂挽在胸口,十分期待:“潘昀昀,你穿的可是裙子!”
宋桥脸色难看到不行,转过身不看她。宋桥都这样,其他人也就或低头、或转身。
潘昀昀腿蹬直,腰一拧撅起屁股,腿迈过栏杆,背包斜吊在一边。
唯有韩映看着潘昀昀的屁股,吹着流氓哨,满是色情味儿。
翻栏杆的潘昀昀忙里偷闲,狠狠的瞪了韩映一眼。
宋桥的手掐在腰跨处,眉头拧成疙瘩,真是有些呆不住、看不下去的意思。
他身边的老郑看见宋桥这摸样,就想说说韩映收敛点儿、或者去劝潘昀昀不要行“窃贼”之事。
但韩映兴致勃勃的怪笑陡然一转,夸张的音调:“我去!潘昀昀!你穿着超短裙,里面还穿什么短裤!”
“防色狼,防变态!”潘昀昀喘着气说,她已经跳下地面,背包砸在了后脑勺上。
待她站直身,问栏杆那边的人:“要不要进来?这一段是最好翻的。”
宋桥从头到脚仔细盯了她一遍,脸色超级难看,走了。韩映笑嘻嘻的跟潘昀昀摆手。
潘昀昀把背包背好,向生产车间方向快步跑去。栅栏外的那一众人则溜着墙根走。
跑到半路,潘昀昀听到一阵稀里哗啦的开门声,她站住,回头看:厂区的电动门缓缓大开,宋桥被人簇拥着进了厂区,贵宾派头。
原来她找不到厂子的人,是因为厂子里的人都去迎接宋桥了。
韩映远远的盯着她在笑。潘昀昀有些搓火,很想揍这帅哥的脸。
待走近了,宋桥瞅了她一眼。潘昀昀觉得这一眼不简单,像是给她什么指示。她纳闷的盯着宋桥,眨眨眼,意思是:干嘛?
宋桥不耐烦的瞪了她一眼。潘昀昀反而明白了,立刻跟在他身后,混进了参观的队伍里。
厂方的人领着宋桥一行人深度参观,主动介绍着经营、设备、设施中的各种问题——没什么可隐瞒的,宋桥、韩映这些都是行家。何况厂子都破产了,最难看的面相已经拿到人前去拍卖了。但如果宋桥肯拍这个厂子,反而像是赤贫人家的女儿嫁进了大户人家——不但找到了新活路,而且一步登天。
宋桥是心里盛事的人,只看不评论,这态度让厂方的人着实没底,不知道他对厂子是什么印象。潘昀昀是沾了宋桥光的间谍,翻出笔记本来边听边记,更像宋桥的秘书。韩映说说笑笑间问着要害的问题,态度如春风拂面、每个问题却能把人问出汗来——这位高管是笑面虎。
从厂子出来,天已经黑了。宋桥问潘昀昀:“什么印象?”
潘昀昀也是感慨:“国内的制药行业困难重重、举步维艰,可惜这样认真做药的企业倒闭了、钻漏洞的药厂还在赚钱。”
这话说到了厂方代表的痛处,整个下午他都在奋力把厂子推销给宋桥,像是卖身,个中滋味也是酸楚:“新药眼看就能赚钱了,谁能想到破产了,研发新药的负责人当天心梗猝死……唉,只盼着能有个靠谱的新东家,能把厂子经营好。”
“KN多好啊,跟了KN你们就是外企了,多洋气!”韩映说,他偏不提宋辰集团。
“听天由命了,”厂方代表苦笑,“这次竞拍的,有实力的大企业有、没实力的企业也有、还有来捣乱的,真是没法说了。最可笑的是老潘家,我听到潘义的报价、当时就没给潘义好脸,直说:你要是想搞死我们、再搞死你自己,我也没办法。”
潘昀昀尴尬,宋桥别有深意的看着她。潘昀昀厚着脸皮,把自己当成他的秘书,仿佛事不干己。
但现场是有“坏人”的,韩映故意问:“潘家出的什么价?”
厂方代表说出个数。
宋桥难得笑,此时毫不吝啬的笑出了声,干冷干冷的。韩映更直接,仰天哈哈大笑。
潘昀昀郁闷,用力的阖上笔记本放进背包里——她把潘义定的价钱当成一级绝密藏着,谁想到这秘密在这里像地上的一滩烂泥,被奚落唾弃。
正走到车边,宋桥正要拉开他的车后门,让潘昀昀上车……
韩映手快、嘴快,拉开自己的车门对潘昀昀说:“生气啦?上车,跟我聊聊就开心了。”
潘昀昀讨厌韩映,她要去找宋桥。宋桥刚才也笑话她了,但潘昀昀不生气,因为宋桥是真的觉得这事好笑、笑的也是事实。而韩映则是恶意的嘲笑,非常可恨。
宋桥看她要跟自己同车走,不经意的笑了,手上用力拉动了车门。
但韩映的腿也很快,跨出一步挡住潘昀昀的方向,左拦右堵的、把潘昀昀绕得退了几步、退回到了他的车门前。
潘昀昀气笑了,斜睨着韩映,眼梢一抹轻俏的软媚,问:“喂,想干嘛?”
“谈点儿事儿,谈点儿事儿,上车上车!”韩映对她挤眼睛,像在说暗语。
这家伙最善于打着友谊的幌子、谈利益之事,还让对方觉得和他交情匪浅似的。潘昀昀往韩映眼睛里钻着看,想找到韩映的奸诈。但韩映笑容清朗,帅气阳光。
潘昀昀笑笑,也挺随意的:“那就,聊聊?”
韩映绅士,为女士拉开车门。潘昀昀也是名媛范儿,侧着身子抬右脚上车,身子平挪进车里坐稳才把左脚收进车里。这样她就把短裙保护得很好、端庄又骄矜,好像裙子下面没有短裤似的。
韩映上车,车窗里同宋桥点个头,高高兴兴的和潘昀昀同车走了。
宋桥的手还握着车门把手,他好像没看懂刚才那一幕,在迟钝的理解过程中。
随行的人就站着等他。老郑见宋桥发呆,在心里骂韩映。他给宋桥宽心:“韩总说要和潘昀昀‘谈点儿事’,他就是喜欢开玩笑。”
宋桥看向老郑,不明白他意思似的。老郑讪讪的,老老实实的接过宋桥手里的车门把手,帮他拉开车门。
一路、车上、寂静,沉闷得像一张白纸。虽然这是常态,但老郑直觉今天的气氛还是不对头。果然,车经过机场地段时,宋桥开口了:“对员工进行‘保密制度’的考试,特别是对韩映这一级的管理层。”
同车的助理忙记录。
又是沉寂,车进了市区经过快速路的入口处,宋桥突然又说:“对公司的高层进行商务礼仪培训。”
助理再记录。
开着车的老郑嘴角没绷住,乐了,咧出一排错落的乱牙。
另一辆车里,韩映想从潘昀昀的嘴里套出潘家的路数——刚才听到的潘家的竞拍底价太惊悚,韩总被“惊吓”到了。宋辰药业集团就够有钱了,如果拿这次的出价来衡量,宋辰药业集团那还真是比不上破落户潘家药业。
可是潘昀昀的嘴巴很牢、牢不可破,韩映七拐八拐的也没套出她的话来。而潘昀昀和韩映最大的区别就是她很直接,她于是很直接的跟韩映说:“别费劲了,我才不告诉你呢。”
“有什么可保密的,大家都知道了。”
“你确定那个价格就是潘家的真实价格?”
潘昀昀这一问,倒是把韩映问笑了——潘家的“义叔”把底价抛了出来,义叔的手下又出来补了一招“迷踪拳”。
车正经过机场高速的一段,一队车陆续超越韩映的车,其中一辆是宋桥的座驾。
潘昀昀饶有兴味的看着那辆车被其它的车辆绕得眼花缭乱,她对韩映说:“潘家是个小厂子,可是这种小厂居然有个《保密制度》耶,你们宋辰药业有吗?不过就算有,韩总这样的高管根本不用搭理的,哈?”
韩映笑吟吟的瞧着潘昀昀,他倒不是有心撩女人,但是英俊的男人含着笑、目不转睛的盯着女人看,真能把女孩看得脸红心跳化成水。何况又是韩映,年轻、英俊、倜傥、有钱、有权、有势、风光体面、前途大好、风趣可爱……每一项都是效果绝佳的滤镜,能把男人的荷尔蒙几何倍数的美化、变成一树风流桃花。
潘昀昀脸热,转头看向车窗外。
车进了市区,经过快速路的入口处。韩映的车直行,绿灯,快速通过;左转道上停着宋桥的车队,在等红灯。一闪而过间,潘昀昀想看看宋桥,可惜贴膜色很深,连个身影都没看清。
潘昀昀转回头,发现韩映在研究她手里拿着的文件册子封面,她就把文件放进背包。潘昀昀和韩映已经很熟了,熟人之间越不客气就越亲近,潘昀昀就很不客气:“看什么看,岗位培训没上过商务礼仪课?没礼貌!”
韩映很敬业的还在持续追问:“你拿的是潘家对破产药厂的评估报告?”
潘昀昀不答,反而说:“宋辰集团做的评估报告肯定是请经济学家做的。”
韩映不上潘昀昀的当,“我就奇了,你这报告是怎么做的,能让潘家喊出高价、和宋桥争?你不说、我去问潘义,他肯定告诉我,到时候我领的人情就不是你的了。”
潘昀昀:“义叔是领导,他跟外人说自然有他的道理;我是喽啰,要管好自己嘴——您别再难为我了,打死我也不说。”
遵守商业规则的人值得尊敬,韩映懂这个道理,他的兵若是也都像潘昀昀这样立场坚定、嘴巴牢靠,他就烧高香了。
韩映有了爱才惜才的心:潘昀昀是块挂帅的材料,有原则、又滑头、懂业务、玲珑剔透的什么都骗不了她。最主要的是这女人还有讨喜的个性,潘昀昀非常适合在商场里周旋,这是天生的。
韩映再次试着挖墙角,问潘昀昀:“会玩桥牌吗?”
潘昀昀摇头,纸牌的玩法里她只会玩最低级的:单张牌里“三”最大,三张相同的牌组成炸弹,大、小王组合起来通吃天下。
“一副牌里,你觉得自己是哪一张?”韩映问。
潘昀昀反问:“你觉得我是哪一张?”
“你是‘三’,单牌里最大的!”韩映很高抬潘昀昀,甚至为了收揽人才、他可以屈尊降贵,“我也是张‘三’,来我这里、和我凑成一对‘三’,能量大增!”
潘昀昀听懂韩映的意思了,她挺感激他的。一个人在职场里的价值,不体现在他平时有多么重要、多么的无可替代,而是在他被其他企业挖走时才最能衡量出来。潘昀昀在潘家也卖了几年命,没得到过一句肯定,现在连她自己都在混了。
潘昀昀觉得韩映对她有知遇之恩。当然,她也知道她说的话很不给韩映面子:
“‘对三’,这种牌最没用了。两张最大的单牌合起来也管不了一张最小的单牌;可是要灭掉‘对三’,只需要一个最小的炸弹。我玩牌的时候,‘对牌’都是最先扔掉的,因为最没用、最占牌数、最愁它出不去,是庸牌、负担牌。”
这算不识抬举,韩映动了气,帅脸一绷,坐回座位正襟危坐。
潘昀昀笑嘻嘻:“韩总消消气儿,我感谢你看重我。但是,潘家和宋家的祖宗之间不是有点儿旧仇嘛,我就是没饭吃了端着碗全天下的去讨饭,也不能去宋家的门上讨。要是在旧社会,我会被浸猪笼的。”
韩映侧目,火气还挺大的:“你倒是不忘祖,怎么下午跟着宋桥参观药厂?这就敢沾宋桥的光了?”
“这不是眼红么,‘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常有理,就胡扯吧你。”韩映瞪了她一眼,笑了。
第二天,中午,韩映把一份报告拿给宋桥看。
宋桥开了一上午的会,头壳缺氧正头疼。他瞧一眼文件的封面,是破产药厂的评估报告。这是韩映拿来的第二份评估报告,比上次的薄了很多、但还是挺厚的。
宋桥正心浮气躁,手指摁着眉心:“有什么变化,你直接说。”
韩映心情正晴朗,体谅不到宋桥的烦躁:“猜猜,这是哪来的、谁做的?”
“快说!”
“潘昀昀做的。”
宋桥的手缓缓停顿,眼皮一掀看韩映。
韩映藏着巨大宝藏,即将藏不住了:“猜猜,谁给我的?”
宋桥挺想上前一脚把韩映踹出去的,但他身子向后靠进座椅里,等韩映继续——韩映炫耀不完会生病的。
“潘义。”韩映说,俊脸上浮起一层戾色,笑里多了丝讽刺。
宋桥拿起那份报告,翻的很仔细,问:“潘义,就是潘家那个‘义叔’?潘掌门的幕僚?”
韩映说:“昨天浪费了一路的嘴皮子,潘昀昀的嘴里一根头发丝儿都没问出来;今早我让手下人去接触潘义,很痛快的就拿到了这个。潘昀昀做梦都想不到,她昨晚通宵改出来的资料现在就在我手里、在宋辰集团大楼的这张办公桌上。潘义、哼哼……”
韩映嗤笑:秘密,对于想藏着它的人才是秘密;对于想交易的人,那是财富、是砝码。
潘家的义叔,是深谙此中之道的高手。
宋桥又翻开潘昀昀写的报告。这个女人,他自认没小看她、但还是看小她了,报告写得很好。和宋辰集团高手做的那份当然没法比,但宋桥关注的几个点潘昀昀都分析到了:用最简单的话讲明白复杂的事情,剔骨刀似的把药厂的底儿剔了个干净。
宋桥注意到,潘昀昀在报告的一开篇就态度鲜明的提出了反对意见,结尾处又再次强调:破产药厂与潘家药厂的市场方向不同,不仅不会成为潘家药厂的业务补充、反而会因为没有管理人才和运营经验、成为拖垮潘家的加速器——她反对潘家举全部资产参与竞拍。
宋桥轻轻的阖上报告,放在桌角:这女人昨天没白去药厂,心得不少。
他问韩映:“潘义是什么目的?”
“还没沟通过,不清楚。”韩映说。
“无非就是想敲一笔钱,你看着办,不要让他捣乱,我们真正的对手是外资的KN。”
韩映领命,走了。
宋桥站起来,活动着坐得僵硬的身体和关节。他最厌烦的事情就是坐在办工桌前,但这是他的宿命。不经意的转头间,宋桥又瞥见了潘昀昀的报告书。
钱,纸而已,怎么这么多人费尽心机的爱?
潘家?
潘家这些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自导自演、吵吵嚷嚷的唱着对台戏,又包藏着什么样的祸心?
宋桥冷笑着,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城市。宋辰集团的楼高,却没有高到戳破风云。这间办公室又是在最顶层,周围聚拢了烟霾。今天阳光还好,能看到远处的古河,河湾的曲线悠然自得。
宋桥知道自己又多一个隐忧:潘家的事情里,宋桥最大的顾虑就是潘昀昀了,不知道她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在潘掌门的手里又是怎么摆布的一粒棋。
潘昀昀她自己,又是怎么想的?
宋桥少年时被绑架的事之后,身边依旧是风波不断、莫名其妙的事情经常发生,他身带煞气的招灾体质已经获得一致认可。老宋董事长当即给儿子请了保镖公司。这还不放心,他更是费尽周折从西北农村物色了一个精壮的男孩子,比宋桥大五岁,沉默、机警,一是给宋桥做伴儿、更是贴身保镖——就是现在的“老郑”了。
为了把宋桥的安保做到最好,宋桥一直被安排在外面独自居住,当然也是怕“灾星”连累到人。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灾星”被远远的放在外面,先出事的却是老宋董事长。
父亲去世后,宋桥还会像从前一样每天去大宅给母亲请安。这个周末,宋桥一早先去看钟艳。
车开进大门,越过清晨晶亮的草坪、乔木,能看见三面落地窗的一层客厅里,钟艳逗弄着她的宠物狗。钟艳纤秀,她若是肯,身段能弯出让舞蹈演员羡慕的弧度,那些十几岁的鲜嫩少女在她面前完全抬不起头来。她今天穿着樱花粉的真丝家具服,身上丧夫的阴影淡了很多。
不同往日的冷清,客厅的沙发里有个男人的背影,黑发浓密——家里很久没有访客了。
老郑看见了,要跟着宋桥一起进客厅。
宋桥抬手制止他,望着那道背影,说:“都是自家人。”
宋桥走进客厅,钟艳缓缓直起身。她对儿子也是温婉得体,语速很慢:“回来了。”
宋桥说:“您今天气色不错——舅舅来了,母亲都能看见笑了。”
宋桥后半句话是对着沙发里的“访客”说的:五十岁左右男人,黑亮的背头、鬓角修得齐整。他的五官和钟艳很像、但要比钟艳的浓重,这位就是钟艳的弟弟、宋桥的舅舅了——钟阳。
盛年的男人,受过些气、得了些志,就磨砺出些气度来;又被积攒的财富抛亮了光泽,就像成熟到最饱满的果子。钟阳的盛年比平常人来的早,停留的时间还长。宋辰集团的男人若是站成一排,钟阳是最有福光、最端正气派、最像董事长的那个。
钟阳抬手对着宋桥点了一下,算是跟外甥打个招呼。他微笑起来和钟艳就更像了,钟家的人天生就会用仪态举止控制气氛,存在感很强。
宋桥也是这样的人,他甚至只需用眼神就能控制气氛。不过他的本事还没修炼到家,而且目前只会凝固气氛——冷死你。
钟阳是特意来看宋桥的。集团近来人员频繁调整变动,这种事最容易搅乱人心。公司里上上下下的议论渐渐趋同——看不惯宋桥的做法,因为毫无章法,完全是家族式企业任人唯亲的做派。
钟阳听到了很多不满的声音,担心外甥终究还是年轻毛躁,坐上高位立刻就任性妄为了。
钟阳告诫:“现在这样乱搞,私底下对你已经有怨言了。你根基还不稳,要多请教,家里有长辈、公司有老董事们……”
成年的外甥低眉顺眼的听,不时点头。钟艳看到这一幕,由衷的欣慰:她终究是要靠男人的,丈夫早逝,还好儿子恭顺,再有弟弟帮衬着——这是她的福气。
钟阳的训导终于告一段落,宋桥没什么可说的,房间里有一瞬间的空寂。钟艳趁机对宋桥说:“你舅舅最近也做的不顺心。”
宋桥挺意外的“哦”了一声,钟艳这话挺像个笑话的:厂里的人有次在他面前说脱了嘴,直接叫出了钟阳的名头——“花腔太岁”,花腔太岁怎么可能“不顺心”呢?
钟艳了解宋桥,见他似笑不笑的、眉间一丝黑沉,钟艳不禁担心这个儿子说出什么不恭敬的话。没想到,宋桥一开口是要给他舅舅撑腰:“谁敢让您不痛快?”
钟艳暗地里松了口气。
那边钟阳高兴了,呵呵笑:“那倒没有,只是我在集团里呆了这么多年,也呆腻了。你近来不是要买一个厂子嘛,我可以去帮你盯着,自家人做事到底是更放心。”
这娘舅,是要外放出去当分封诸侯啊。宋桥笑了出来:“舅舅愿意肯出力,我是求之不得的,等我先把厂子买回来,和其他几位董事老总打个招呼。”
这事基本上就这么说定了,皆大欢喜。
宋桥痛快,钟阳和钟艳高兴,更满意——孩子虽然长大了,对长辈还是像从前一样乖顺的。
宋桥就该走了,出了客厅、下台阶、走进林荫道,他身边陆续跟上几个随从。宋桥的车更是从来都不落单,至少有一辆护卫车跟随。
客厅里,钟阳目送宋桥,车队离开很久他还在看。
钟阳说:“宋桥自打掌了权,比姐夫当年的派头还足。烧钱这种事,还是年轻人更擅长。”
钟艳不在意钟阳话里的酸意,她半辈子都在这种“派头”里“烧钱”,麻木了。今天,钟阳的尖酸略有不同,都是冲着宋桥去的。这对舅舅、外甥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微妙,谁也看不起谁、谁也动不了谁,勉强维持住表面和平。
丈夫意外早逝,钟艳现在能靠的男人只有宋桥、钟阳,这两人若是能同心协力钟艳就有福可享。
但这两人联手,钟阳就不需要姐姐的帮衬,宋桥更不需要母亲的支持,她还有什么地位?
所以,他们之间还是有些麻烦才好,臣子不和天子安嘛。而“不和”的基础简直是天赐,因为钟阳虽然是吸附在宋家财富上的血吸虫,但他偏认为自己是献血的。今天,他只是动动嘴,就要到手一个药厂。
钟艳的话锋就偏向宋桥:“宋桥这孩子是笨、脑子也不灵光,你也该知足了。若是换成一个聪明的,就没他这么听话了。”
钟阳鼻子里哼出一股冷气:知足?他是给宋家打工的,拿的钱都是他该得的、只少不多。
路上,车里的宋桥想起多年前的一件事,药厂的设备出了问题,舅舅领着他去看情况。从厂区出来,钟阳的车径直去了温泉山庄,说是身上、头发上都被熏了“药厂的试剂味儿”、呛得他头疼。宋桥没办法,只好亲自去休假的工程师的家里,连“请”带“绑”的把工程师骗到药厂修设备,停产多天的生产线才恢复运转。
事后宋桥才知道,是因为钟阳拖欠这家设备厂的钱一直没付,设备厂就不给设备做保养、维修。
钱哪儿去了?
没人问、没法管、不知道。
这样的钟阳,要去当厂长?是看上了集团即将给那个厂子投入的大笔运营资金了。这些外戚们,最会倚老卖老,最会撒娇上吊闹腾的要钱,也最会败事有余。
宋桥看身旁的空座位,那是父亲的位置。父亲一生奔波辛苦,经常被杂事缠得一脸怒色,也经常对他说:“桥儿,你永远记住,就因为你在这个位置上,你和所有的人就注定都是利益关系。”
这话太正确,就是一个戳,金灿灿的盖在了宋桥的额头上,他应该能顶一辈子。
车子驰进酒店后园,停在僻静的拱门边,门里的绿竹随风倾斜。酒店的接待引领着宋桥一行人穿过竹林小径,一片幽静的水榭园林豁然出现。岸上是仿明清风格的亭、轩、阁、堂,都是精巧的贵宾包厢,由游廊串联。游廊蜿蜒曲折,但宋桥闭着眼睛都能拐对每一个弯儿,再绕到他常去的那间阁子。
这里是宋桥的据点之一,主要是因为酒店有个绝佳的西北菜厨子,做的菜厚实泼辣,很合宋桥和老郑的口味。宋桥的保镖们也都喜欢这里,因为园子小、封闭,安保工作比较好做。
当然也有缺点,老郑就说过:“咱们也可能在这里被人包了饺子,连馅儿都漏不出去。”
今天时间还早,一溜包厢都门窗紧闭,唯有一间阁子的门开了一扇。老郑走在最前面,经过那间阁子时向里看,他立刻站住了,回头对宋桥呵呵一笑。
宋桥看出老郑笑得很不老实,待他走到门口,也站住了。
门里,桌边,坐着个肤色光白的女人,一袭湖蓝色的长裙拖到脚面,挺古典。敞着的半扇门放进房里一方阳光,边缘正晒到她一只雪白的脚面。这女人的皮色和裙子颜色,都晃着宋桥的眼——潘昀昀。
潘昀昀斜着脖子瞅门外,她比这两个男人还吃惊。
宋桥迈步进门,看到桌上摊开了一大片的菜谱。
潘昀昀今天是打前站的:潘家掌门亲自出马、约了宋辰药业的高层谈事情,她受命早早的来查看包厢,点菜,醒红酒,选茶。事情办得差不多,她其实正该走了。
万万没想到的是,宋家如此给潘掌门面子,人不仅提前来了、甚至还是宋辰集团吨位最大的宋桥。她这跑腿的,莫名其妙成了第一脸接待了。
两人算得上是熟稔,潘昀昀就问:“宋总爱吃什么?”
宋桥没说话,只是肆无忌惮的看着她。潘昀昀已经站了起来,裙子的剪裁简洁,束出一把细腰,长长的胳膊和颈子都露在外面。
这女人没穿正装,不会参与一会儿的商谈。
但宋桥还是挺生气,他非常郑重的告诫过韩映:宋、潘两家的事情绝对不能把潘昀昀掺和进来,但是她现在就在这里。
是韩映记性差?是潘家知道潘昀昀和他熟识,特意让她来?还是她自己要参与,也想从这次的合作中出一份力、分一杯羹、赚一些利?
宋桥挺冷淡。潘昀昀搭讪未遂,就把目标转向了老郑,商量着菜谱。
听潘昀昀报的菜名,宋桥顿时没了食欲——他曾请潘昀昀吃过一顿饭,现在的菜谱就是照搬那顿饭,一样不多、一样不少。
老郑在大大的摇头:“太淡,太淡,这些菜都太淡!大鱼大肉大盘菜的点几道嘛,请客还这么小气,尽点便宜的。”
潘昀昀嘴上应承着,可就是不换菜。她记得宋桥喜欢吃这些,宋桥不反对、她就不换。
而老郑说的“便宜”两个字,直扎宋桥的耳朵——老郑这山野粗人,枉费他带在身边这么多年、没一点儿长进。
潘昀昀的事儿按理说是办完了,但她不能走,得等到潘家来个人再离开,不能把宋桥晾在这里不管。
“有你在,这次合作就很好谈了。”宋桥忽然说。
潘昀昀循声看去,见宋桥背对着她,还在翻桌上的菜谱,挺漫不经心的。
潘昀昀说:“我不参与合作的事情,我只是来订房间点菜的。”
宋桥略回头,偏出个最小角度的侧脸轮廓。从这窄窄的半圈脸庞,潘昀昀猜不出宋桥这句问是什么意思。她知道的是,宋桥的每一句话都不是闲聊,这人从不说废话,很节能。
老郑在奚落潘昀昀:“你混得不行啊,谈到正事的时候就没你份儿了?还不赶紧让宋总提携提携你,混个官儿当?”
潘昀昀没兴趣:“我才不要跟一帮老奸巨猾的人混,能有什么好下场?”
这话一说,宋桥也就成了“老奸巨猾”了。
宋桥转身,见潘昀昀不像是淡薄、清高,她更像是懒、甚至此时也懒得应付他。她在索然无味的表情里尽情的厌倦着,还有些消沉。
宋桥想起她的评估报告的精明,爬上药厂栏杆的野劲儿,再远些时候,潘昀昀野蛮的抢市场、扰乱他的布局,逼的韩映临时开会。
“你应该参与。”宋桥试探,用的是邀请的办法。
“没兴趣。”潘昀昀摇头,想想潘家那些人,她更坚定的又摇了摇头。
宋桥笑笑——她很机警,也能控制住自己不被利诱。这很难得,多数人都热衷于凑热闹、往权势和利益的圈子里挤,甚至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老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房里只有他们两个,潘昀昀顿时觉得气氛暧昧。而宋桥的“呆病”犯了,目光落在她身上就没挪开。潘昀昀被那双黑亮的眼睛盯得惊心,她扛不住了,往一边挪了两步。
宋桥看穿了她的把戏似的,笑笑,转身走了。潘昀昀一口气顿时松了下来。
光影一晃,宋桥出门站在阳光下,白衬衫晃得潘昀昀眯了眼——这人的腰腹窄劲、翘臀、胯部很性感。
她的审美最近扭曲了,居然觉得这壮汉很有看头:胸肩饱满、脖颈粗、大腿壮、小腿也壮,腿也长……
潘昀昀果断追了出去——宋桥是贵客,是潘家拼力讨好的财神,做好接待工作是她的职责。
园子里水光清亮、烟柳葱茏,宋桥很有游园的兴致。
潘昀昀发现了宋桥一个小怪僻,他喜欢太阳,时不时就对着太阳仰脸闭眼,像个晒太阳发呆的懒汉。但宋桥肤色很白,是常年在室内的富贵白。这家伙也怪可怜,被困住保护起来,估计除了花钱、没什么自由。
潘昀昀现在更心疼自己:太阳是美白的克星、衰老的加速器,她现在陪着爱晒太阳的贵客游园子,回家脸色就要黑一度。
手在额前挡住一片光,潘昀昀四下搜索能躲的阴凉:树梢下、屋檐边、柱子后、木栏杆也能防止晒到脚……
偶一抬头,潘昀昀立刻笑自己真是“灯下黑”,那不是绝佳的防晒位置?宋桥比她大好几号,她往宋桥身后一跟——晒不到了。
宋桥扭脖子看身后,觉得他只要不飞奔,这个女人是丢不了的。
园子最深处是一处水榭,古朴的木建筑,雕花木门通顶,四周都能开窗,最是观景的风雅地——王之包厢。宋桥游走的轨迹迷乱,但兜兜转转,大方向最后是去了那里。
潘昀昀忙说:“宋总……”
“不要用这么俗气的称呼。”宋桥说。这个称呼由她叫出来,特别硌人。
潘昀昀知错就改:“宋桥老总啊,我没订这个房间。”
“为什么?”
潘昀昀编:“因为它是建在水面上,潮气重。”
宋桥继续走。
潘昀昀继续编:“门窗外就是观景台,有杂人来往会很吵,房间里的私密性就不好,不适合会客……最重要的是对您的安、保很……不……利……”
她闭嘴了,因为前方引领的酒店经理已经推开了水榭的落地罩门,手臂舒展一个“请”。
宋桥脚步一直都没停,略一低头,进了门。他的随从跟进去了两个,外面留了两个。
潘昀昀站在门口,超级郁闷。这包厢她半个月前就要订,一直订不到,原来是留给宋家了。
进了门的老郑发现跟丢了一个人,又折返出来,叫潘昀昀进去。
潘昀昀埋怨老郑:“你也不提醒我,就看着我丢人。刚才那个酒店经理嫌我说这里不好,看我的眼睛里都是杀气。”
老郑心说我倒是很想偷偷告诉你,但是宋桥爱听你“胡扯”,我当然是要让自家老板高兴的。不过潘昀昀也不能不高兴,她不高兴、里面那位也就不高兴了。
老郑哄着潘昀昀:“明白明白,他心里最清楚。你肯定是想给他最好的,但是你抢不过他,所以你才骗他。他最明白,你这事办的多周全、对他多有心,还不都是为了他高兴么……”
潘昀昀自诩脑子还算灵光,老郑这话她也着实费了大劲才能理顺。但老郑这话里的味儿,完全不对路子。她跟他也掰扯不清,摇摇头放弃解释了。
房间确实很大,镂空屏风又把空间格出几个独立的区域。沿着花窗从东墙下绕个弯、是一个很小的会客区,只够放两把太师椅,中间一张窄几案。宋桥坐在东向的椅上,用下巴示意潘昀昀可以坐在另一把椅子上。
潘昀昀怄血,她很清楚的看到宋桥眼里有光一闪而过。他心里必定还在笑话她,此人不是什么好人!
她怏怏的走过去,坐在另一把太师椅上,扭给宋桥个后脑勺,非常不想说话。
宋桥不在意:她这是在对他使性子、发脾气。但她今天叫他“宋总”,所以她不但不会惹他、还得供着他。
两人默默的彪着劲儿,倒也相安无事。
外面响起腾腾的脚步声,人没进来、声音已经到了:“……公司那帮破行政,有病!”
进来的男人额头方正明净,正是韩映。韩总今天受了气,要告状:“一早催我去公司见位教授,去了才知道那教授是教商务礼仪的。这也就罢了,竟然还要考我保密制度!闭卷!宋老总,闭卷啊!提前也不通知我,这是有病吧?啊?”
韩映敲着自己的腕表给宋桥看,“我今天约了潘家老总谈事情的,你说说这帮行政是不是有病!当我的时间都是玩的?”
宋桥面无表情的听完,低眉垂眼像个老官僚:“他们也考我了。”
韩映一脸匪夷所思……
他逐渐恢复了智商——老总都考了,他韩映就不能考?能考老总的是哪个?只有老总自己了吧。
那他韩映刚才那一通的“有病”,骂的是哪个?
有人适时地递来一杯水,韩映惆怅的接过喝了。还杯子时看清楚递水的人,韩映愣是被一口水给噎着了:“潘昀昀?”
潘昀昀笑吟吟的:“韩总,考试及格没?”
这一记窝心拳!
韩映不吃亏,反手一记直拳:“潘家的公关真是厉害,派你来陪我们老总?”
这位拿着高薪的韩总终于说了句他该说的话,正中了宋桥的心思。宋桥看向潘昀昀,等她回复。
潘昀昀挺无辜的,反问韩映:“你问问宋老总,我怎么做才能影响到他的决定?”
韩映看宋桥,宋桥一张脸铁硬。韩映就又替潘昀昀笑了一下——没招。这两人达成了共识,默契的都看着宋桥。
宋桥肃着脸:“你们俩都很闲?”
韩映忙汇报“正事”。潘昀昀想回避。
宋桥说:“我找你还有事。”
说话、听人说话,这事其实挺玄妙。
一句话,可能是对着一万个人说,也可能是对着一万个人里的一个人说。这话是说给谁听的、谁心里就清楚,其他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听了也是白听。
这事儿,就像敲钟,传音千里,但敲响的是哪一个落点,只有钟知道。
宋桥话音一落,潘昀昀就站住了。她的心很隐秘的颤了一下,宋桥的语态低沉、透着只属于两个人的私密感。她今天和宋桥之间,似乎总有些不同以往的东西在发酵。
她看韩映,韩映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她再看宋桥,他唇角有笑,淡的不能再淡。潘昀昀蓦地想到他在太阳下一身的光,晃人的眼。方才的人影虚晃,此时的笑容真切。潘昀昀慌忙把目光从宋桥身上移开,她被自己的一个念头惊到了。
宋桥看她,见潘昀昀垂着头、站在木窗边,像等老师下课谈话的乖学生。宋桥的面容顿时柔和。
韩映在不停的说话,宋桥被他特有的语速拉回神,才挪开了目光。
韩映说的是:宋、潘两家的人都到齐了,就在潘昀昀刚订好的雅间里,他现在就要过去;谈话结束,会过来给宋桥汇报结果;宋桥约了李董,李董怎么还不来?
潘昀昀这才听明白:宋桥来这里根本不是见潘家人的,同宋、潘俩家的商谈完全是两码事。可怜她刚才还追着他要做好接待,搞了个大乌龙。
待韩映离开,宋桥站起身,走向她。他的姿态很放松,步子也慢,看着她。什么叫虎视眈眈?
潘昀昀就紧张了,如果她身上有毛,一定全都乍起来了。
宋桥站定在她面前,居高临下。潘昀昀身体紧绷,挺着胸绷着腰。宋桥垂眼看她,一览无余。
“跟我说什么?”潘昀昀到底是沉不住气了,先问。
宋桥目光停在她的胸口。潘昀昀大窘,后退一步。
宋桥眯了眼,眼睛显得细长,露出了眼尾的走向。他这种眼尾的人,据说会操劳一生。
宋桥问:“你戴的这块石头,也是玛瑙?”
潘昀昀低头,看到自己戴着的玛瑙坠子落在衣领外了。感情他是要看这个……害的她一身燥汗。
大型动物最好不要轻易移动,太吓人。
“这是内蒙古的戈壁玛瑙。”潘昀昀说,把坠子取下来,递给宋桥。她可不想被他一直盯着胸口。
宋桥的手粗糙,青筋盘结,和指间那粒小小的石头反差太大,一看就不是他的东西。潘昀昀心头异样:把贴身戴的东西给他也不对,那只手触在了她身上似的……
宋桥说:“家里做石头生意,你戴的,应该是最好的。”
潘昀昀摇头:“戈壁玛瑙是大地舍利,每一粒都是唯一,没有‘最好’一说。只有人最俗气,偏要分出个三六九等来。其实石头们根本不在意这些——不过,这块是我最喜欢的。”
这粒玛瑙石还是天然的样子。牛奶般浓稠的乳白色石头,偏偏奇异的清澈,温润坚硬。若是迎着阳光,匀净的石料里有粼粼的细波纹,像鱼苗的小鳞片。看着它,依稀能想象到熔岩逐渐冷却、成胶冻、成石的过程。
聊到石头,潘昀昀就很有话说:“这样成色的玛瑙料,现在很少能看到了。内蒙古阿拉善的大戈壁里有个干涸的湖,湖床上铺满了闪光的小石子儿,玛瑙、碧玉、水晶……漂亮极了。人们就叫那里玛瑙湖。”
蓝天下的大戈壁,晶莹闪光的玛瑙湖。宋桥神往:“有空去看看。”
“已经被盗采光了,没什么可看的。”
“这块,也是盗采的?”宋桥忽然问。
“瞧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潘昀昀斜睨他一眼,“我家的石头都是从阿拉善的市场上收的,我们做生意可是很规矩的。现在的玛瑙,多是蒙古国的了。”
宋桥笑笑,思忖着:“我的办公室里……”
潘昀昀眼睛一亮,嗅到一丝钱的味道。
宋桥停顿,看着她。潘昀昀眼巴巴的也瞅着他,等得快要断气了。
钱真是好东西,现在她就肯让他一直这么看着了?宋桥故意厮磨着她的承受力,说:“应该、也可以、摆……一块、石头?”
潘昀昀果断下手抓住这条大鱼:“我先帮你选选看,怎么样?我不强买强卖的,你也别买,多看看。石头和人是有缘分的,也许要很多年才能遇到一块心爱的。”
奸商之间玩套路,招数都是明摆着的。宋桥笑:“以我的经验,越是不急着接单、劝客户货比三家的人,越是谋着要做长久的大生意。
潘昀昀被说中,哈哈笑。她已经想好了:先便宜卖给宋桥一块戈壁石、建立“文化邦交”,再请他常去店里看库房藏着的那些极品赏石。那几块,可都是准备大刀阔斧宰人的,一定要狠赚一笔。
她正在发财梦里,宋桥伸手掠她耳畔的散发:“你笑起来,很好看。”
潘昀昀一瞬间的脑子是空的。
宋桥把玛瑙坠又给她戴上,线绳在黑发上压出一个圈,他帮她长发撩到线绳之外,笨拙的手却出奇的轻。
大手下女人的脸轻灵动人,黑溜溜的眼随着他的手转动着,不知在动着怎样的心思。宋桥感觉到自己也很紧张,怕她会忽然翻脸。他能用力量控制住她,但他就是不敢惹她,就耐着性子、一点一点的试探她的边界。
潘昀昀的颈项光滑细腻,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隐隐的跳动着。
宋桥一直都想不通人类在进化中对颈部的懒惰:后部是颈椎,前面是咽喉、大动脉,如此要害的部位连个保护器官都没长出来。一条绳子很轻易就能绞杀一个人。他努力的练出强壮发达的颈部肌肉,就是为了防备在近身格斗中万一被人扼住,强大的肌肉能帮他多喘几口气。
但女人颈项间婉转的妙处,最是引颈叹息时的诱惑。虎狼叼住鹿的颈子,齿间温热的血妙不可言,简直是催情。
潘昀昀此时很乖顺,刘海的发梢挡住大半的脸,宋桥只能看到她的一抹唇色。宋桥情潮迷乱,他略歪着头、俯身……
潘昀昀偏头避过,跳开了,瞪着眼睛看着他。
宋桥疑惑:“你不喜欢我?”
潘昀昀脸赤红,她完全没想到宋桥对女人是如此的直接。无话可说,她一低头,顺着墙根儿溜了。
宋桥对她的背影说:“晚上我约你。”
水光蓝的裙子荡了一下,更快的跑了。
潘昀昀是跑出门的,险些和老郑撞个满怀。老郑纳闷:“怎么了这是?慌慌张张的?”
潘昀昀含糊一句,走掉了。
吵架了?谁惹谁了?老郑向里面探头瞧,见宋桥面对门站着,意犹未尽似的,一脸春色。老郑慌忙闪出来,拍拍自己的老心,念了声“罪过罪过”。
宋桥陡然看见老郑那张带胡茬的黑脸,没兴趣的别过眼看向窗外。窗外园景明媚,让人心旷神怡。
潘昀昀出园子只有一条游廊可走,正经过宋、潘两家议事的包厢。包厢里面有潘义,有潘家的一代宗主潘掌门,还有大家闺秀潘玥。韩映虽然年轻,却是潘家巴结的宋家高管,这个地位足以让他独挡潘家所有人。
这几人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主儿,这边勾心斗角、不耽误那边看清楚窗外经过的是潘昀昀。
潘玥的杏核眼一翻——潘昀昀在外面偷听?不入流的人行动也鬼祟!
潘掌门仰起了脸——潘昀昀这半天去哪儿了?
潘义抿嘴、皱纹就括出几层——这园子里还有谁?
韩映毫不掩饰的打了个哈欠——跟宋桥那种人有什么可聊的,磨蹭这么半天才走。
一路出来,直到坐进车里,潘昀昀都在脸红心跳——被调戏了,被调戏了,被调戏得很彻底。
她给自己的表现打负分:傻了似的,完全被控制了。
应该还有下次,他说了“晚上我约你”……
要不要——去?
要不要——被他拿下?
或者说——拿下他?
忽然“嘀”的一声,潘昀昀惊得心一哆嗦,是她的手摁在方向盘上了。
不要轻易去招惹,万一它会响,你会猝不及防。
午后,韩映又回了那间水榭。宋桥送走了约见的贵客,正孤零零的坐在最大的会客厅里。他垂眼低头,像个地头的老农,沉默在自己的心思里。
宋桥问:“谈的怎么样?”
韩映个性洒脱,潘家擅长兜圈子、绕弯子,韩映生生得被绕得厌烦。他说:“潘家人想见的是你,你能当场拍板决定,我就是个传话筒。万一我传歪了话,他们就白费劲了。”
宋桥冷飕飕的说:“那我要你还有什么用?”
韩映闭嘴,这个话题就此撂过。
宋桥问:“潘家要什么条件?”
韩映:“胃口比你想象的大。”
宋桥好笑:他给潘家开出的条件很恰当,他们还要怎样?
韩映如实说出和潘家人谈话时的感受:“他们想把潘家药厂嫁给你。”
宋桥像是没听懂。
韩映知道他听懂了。宋桥的脑子非常好使,应该不但明白了潘家到底想干什么、也琢磨出潘家之前的一系列假动作是什么路数,甚至他已经在计算着潘家这颗棋还值不值得利用了。
宋桥沉默。韩映有丝幸灾乐祸:潘家这种走阴谋路子的商人,善良之辈对付不了,也就得劳驾宋桥费神了。
潘昀昀刚才用了“老奸巨猾”这个词,这怕是她泡在潘家二十多年的心得。韩映越发佩服潘昀昀这人了——活的真明白、真超脱。潘家的钱不好赚、潘家的事不好缠。她是惹不起,能躲就躲,比兔子都快。
韩映也最知道,宋桥有多想把这家破产的药厂做起来,可惜现在的局面更混乱了:
本就有劲敌外资药企KN、KN的钱那个多啊……
之后有潘家跳出来“哄抬物价”。
如果硬拼,宋桥要买这厂子就得付出巨额的高价。
宋辰药业近期在风口浪尖上:注射剂副作用的事件还在发酵,调查结果迟迟不出来,宋辰药业还顶着“问题药品生产企业”的嫌疑。近期药品销量严重下滑,库房里封存着“涉事药品”。再拖一阵子,很多药品就临近使用有效期、不能销售了,损失超级大。不过那也就省事了,药品从库房里搬出来、直接送到焚烧炉里——过期销毁,连运费都省了不少。
企业被宋桥带到了如此困局,偏偏宋桥还一意孤行,把老字号的药品“轻骨贴”连续四次涨价,引发界内哗然。
还嫌不够乱,宋桥下快棋似的走马换将,把内部的人换了个乱七八糟。
做为宋桥的心腹韩映,也是犯嘀咕:要不要这么一锅烩似的想干啥、立刻就干啥?不考虑别人感受的?太动荡了,太多人的心脏都受不了,反正他韩映是受不了。
宋桥闷不吭声的低头想事,坐在一堆金碧辉煌里,这气派很符合他的身份。也只有韩映能忍得了宋桥,再沉闷无聊,也能陪到底。
宋桥终于说话了,问:“潘家人能信得过么?”
韩映想着那“潘家三宝”,真是各具特色:潘掌门的风清气正,潘义的阴沉诡谲,还有粉嘟嘟的大美人潘玥看似娇娇嗲嗲、实则脑子里的算盘珠子拨拉得劈啪作响。
潘家的女人真的都很擅长算账。
对比起来韩映就更喜欢潘昀昀了,她是明算账、敞亮。可惜宋桥之前不让潘昀昀参与这件事,也许宋桥现在改变主意了呢?
韩映试探:“潘家人啊,一个比一个虚伪,都信不着。还是我们家昀昀好,最起码不能办的事,她能干干脆脆的说声‘不’。”
“我们家”、“昀昀”,韩映故意说的亲昵,把她叫成自己人。
宋桥眉头一动,缓缓的看向韩映。
“我说过,她不能参与进来。”宋桥说,一字一顿的像要算账。
韩映心中一凛,不自觉的收敛了笑。
宋桥再加一分力:“她今天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是我疏忽了。”韩映讪讪的认错。
“潘家的事情,再说。”宋桥把这事搁一边了。
韩映嗯了一声,“随你喽。”
韩映最大的优点就是记性是属鱼的——气不过七秒,就算和宋桥打架、第八秒他也能笑嘻嘻的递给一杯红酒来——这才是心腹的最关键素质。
宋桥要走,韩映说晚上想同他谈些事情。宋桥说已经有安排了,韩映纳闷,宋桥的日程里今晚不是空的么?
宋桥坐进车里,瞥见车窗外的一方天,这个视角最近总是让他感觉很微妙。总是想起从亳州城回来的路上,潘昀昀挡在他的车窗前,打开双臂扫车顶的灰。
女人的曲线即使是直线处感觉也是柔软的,何况潘昀昀细腰丰胸、活灵灵的是个妖精。那天她为他挡住一辆黑色越野车,车上是冲着他来的几个打手,宋桥还记得她抱着尘扫哆嗦的样子——胆子不算大。
就冲这,潘昀昀若是在宋桥桌子对面坐下来,说:“宋总,关照下生意呗。”
宋桥还真找不到说“不行”的底线。
何况他现在还真想给她点儿什么,比如约她见个面、聊会儿天。若是想让她赴他的约、对他笑、或者再靠近些……买她的石头、行不行?
车正开在一段盘山路上,路边碎石散落、山体的磐石在泥土和树根里支棱着。
石头,这世界上缺吗?花钱买?
宋桥觉得自己像个冤大头。
也不知道潘昀昀的石头什么价。
副驾驶的老郑拿着宋桥的工作手机,手机静了音,进一个电话、他就回头看一眼。
后排,宋桥姿态松散,领口敞着。他现在的呆发得和平常略有不同,眼神虚蒙,迷茫深处有一点光却是极亮。宋桥肯定不知道自己在笑。
老郑笑得邪气,当然他的笑也是静音模式,他今天的工作好办——所有来电都不接,后来干脆关机了。
随行的另一辆车里,助理、秘书各自处理事情已经忙疯了,此时手机铃声更是爆起。
潘昀昀在她家的石头店里,一进门就钻进库房就没出来——家贼进门。潘十七哪里有卖货的心思,偏偏此时客人多、还都只看不买。潘十七熬走最后一个,把防盗门一关,进了库房。
堆满大小石头和箱子的库房里没有人影,最里面的角落放着块一人高的太湖石,太湖石后传来几声碎石响,潘昀昀缓缓退了出来。她弯腰躬身,费力的抱着一块大石头,小心的放在旁边的木箱上。
“你要干什么!”潘十七惊恐的看着他的亲女儿——这块石头可是他的心头肉之一。
潘昀昀用手臂蹭脸上的汗、一手扶着腰:“你怎么把它藏在那儿了,找得我都快断气了。我给它找着买家了,放心,绝对好价钱。”
“这块不能卖!今年卖十万、明年就能卖二十万!卖的越早、赚得越少!”潘十七奋力喊,妄图把话吼进潘昀昀脑子里去,改了这姑奶奶的主意。
潘昀昀觉得他爹疯了,说:“暴利啊!你敢卖到二百万,没人买也就是听个热闹。遇到个买家容易吗?放心,我这回是放长线、钓大鱼。”
她在石头堆里见缝插脚,排雷似的找,要给这块石头找个合适的木头底座。
潘十七急了,这块戈壁石命里就是赚大钱的料:油黄的底色上黑纹盘缠,越看越像一副敦煌的飞天,古韵悠远。潘十七这两年重点造势,称它是“禅石”,很多老顾客都被他培养出了兴趣。
潘十七那边嚷嚷着抗议,潘昀昀这边看不到满意的木头架子,直摇头。
潘十七喊累了,颓然坐在地上,老怀凄凉。
潘昀昀安慰他:“老爸,你赚得不少了。玩石头的人少、说买这块石头的人更少,真掏钱刷卡转你微信支付宝的人,有吗?有吗有吗?”
潘十七被说动了心思,想想这块石头来得便宜,也就认了。
潘昀昀过去,让潘十七看着,她给他的支付宝里转了两千块钱,当定金:“过两天我来拿,你就别给别人看了啊。来来,高兴点儿,这也是做成了一个大单子,回家让我妈给你好酒好菜庆祝一下。”
连哄带赶,潘昀昀把纠结在“卖”与“不卖”中的潘十七弄走了。
潘十七叹气,好歹今天还收了潘昀昀两千。
他其实也做不了主:往小了说,这块石头是潘昀昀买回来的;往大了说,这个“玩石间”的店铺法人也是潘昀昀——虽然她什么都不管。
潘十七号称老板,还因此在赏石协会里当着副会长,其实他就是个看店面的。潘十七有时候想一想,过去、现在、和将来,他都一直仰仗着人家潘昀昀。他这一辈子,混得也是寒碜。
“法人”潘昀昀,在店里照镜子,补妆,光口红就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涂一层、淡,涂两层、色僵。擦,换一管……
天色很快擦黑,手机出奇的安静,连个骗子电话都没有。潘昀昀耐着性子等:他不会不守约定的,到时间自然会出现。
天色擦黑,她饿了。这傍晚六点的时间真是忖,吃了、宋桥来了她就不能陪他吃晚饭了;不吃、他若是吃了饭再来,她就饿惨了。
潘昀昀心头焦躁,忍着饿,决定再等一小时。
七点,她饿的扛不住了。就去对面的馆子里恶狠狠的狂吃了一顿。
八点、九点、十点……
潘昀昀站在店里发着狠,进来客人都不招徕的。
整条古玩街上的店铺相继熄灯落锁,只剩潘家的这间还开着。
手机一直没响。
潘昀昀脸色铁青,打扫卫生,准备关门。
第一次就爽约的男人!小瞧她么?送他石头?不可能了。
门外一阵车的引擎声,停了不只一辆车,听脚步声也是很多人。有男人的皮鞋上台阶的声音,然后进了门。
“昀昀,等久了吧。”是老郑的声音,亲切、热情、熟络。
潘昀昀用力拖着地,拖布向门的方向甩得老高。她更是不抬头:“不做生意了,打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