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问朝的酒宴上有多欢快热闹,柳敬就有多孤苦闹心,可闹心又如何,这是“大喜之日”,他不笑也要强撑着笑。
他在被何欲囚禁的日子里错过了与母亲的最后一面,没人知道。
彦贞替他料理了丧事,没人知道。
……
就这样强撑着,喝了一晚上的酒,听着黄佑仁他们说了一晚上的废话。柳敬终于挨到酒宴结束。
出了酒楼,黄佑仁醉了,一个人走在前头:“老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柳敬沉默在后,小橘随行。
杨问朝走了上来,与柳敬同行:“柳大人,喝杯茶解解酒?”
柳敬停下脚步,看见了杨问朝颇有意味的笑,冷风把他吹醒了,他不会拒绝想和他结盟的人:“哎哟,杨大人客气了,下官不过七品,担不起大人一词。”
于是,两个人出了酒楼后,又喝了一夜的茶……
经此一事,柳敬彻底变了个人,头一天一回祁京后的柳敬,就赶紧去何欲跟前“认了错”,承认了自己的年少无知。
跪了一个时辰后,何欲故作气消,又把彦停阁的人拨回给了柳敬。
出何府时,好巧不巧,遇上了秦元真,秦元真看了一眼柳敬身后跟着的彦停阁手下,冷哼一声:“就你那点底子,也在做要翻身的大梦吗?”
秦元真仰着头就要跨过去。
柳敬笑意盈盈站住,云淡风轻道:“我不会做梦,也不会狐假虎威,秦公子,您是贵人,您更容易翻身。”
秦元真咬牙,提起一拳就朝柳敬呼过去,小橘利落回挡。
秦元真吃瘪。
柳敬看了一眼小橘,语气里有些责怪:“小橘,你怎么动手了,没必要啊,算了算了,回去洗洗手也就干净了。”
看着悠然离去的柳敬,秦元真火冒三丈,去了一趟泰元府,这小子倒是学了不少东西。
因为结了彦府贪污案子有功,黄佑仁得了封赏,柳敬晋升了官职。
当上六品刑部员外郎,往后三年,柳敬又“帮着”何欲办成几件案子,大都是何欲手下几个糊涂官的案子,什么强抢民女,官商勾结,都被柳敬“洗白”了。
一时间,柳敬在不断“晋升”的同时也被骂成了何老狗坐下的小狗。什么忘恩负义,谄媚小人,狼心狗肺都是骂他的话。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新起的肮脏“小官”颇受皇帝赏识,现下还被封为泰元府知府,即日起就要奔赴祁京上任了。
城郊,何欲一脸欣慰的看着柳敬:”从今日起,你就是我何欲的干儿子。“
一旁的秦元真瞪着柳敬,眼睛都要瞪抽搐了,凭什么?
柳敬恭恭敬敬下跪,朝何欲一拜:”多谢干爹三年的提点,孩儿愿为干爹做牛做马!“
何欲拉起柳敬:”孩子言重了。“
平津九年,泰元府迎来了历史上最年轻的知府——柳敬,关于这位知府有不少事迹,年少逃荒来到泰元府文德书院念的书,仅仅用了几个月时间就成了史上通过州县试年龄最小的弟子,但是对于这位知府,传的比较多的还是一些负面消息,他为了平步青云活生生让生病的老母亲独自在家中病死,他为了平步青云,抛弃和彦公子情谊,联合何欲害了彦府一家人。他为了平步青云成了何欲大奸臣的义子……
难听的话柳敬听多了,耳朵自然也会起茧子,往后再次听到时,也就能从容的笑上两声。
泰元府府衙,府门推开,一身蔚蓝色官袍的柳敬,头戴黑色乌纱帽,沉稳走入府衙公堂。
公堂之上的柳敬,褪去一身少年青涩,愈发成熟稳重了,秀雅的眉目融入近些年的历练后有了厚重的意味,只是淡淡一眼看过去,就能发现,曾经看上去柔弱的少年已经完完全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历练过后的果断与杀伐。
三年了,他终于摆脱了束缚他的牢笼。
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自从彦知府一事后,府衙事物暂时交给了洛通判代为处理,如今柳敬当上了泰元府知府,洛通判也应该把职权交还给柳敬了。
公堂里,两鬓斑白,眼角堆着褶子的洛通判,脸色并不好看。
柳敬知道,洛通判是彦知府的至交,而他是彦府的仇人之一,自然洛通判也不会给他好脸色。
不过这不打紧,以后他要做的“混事”还多着,现在脸色差点就差点,说不定以后脸色还要比这更差。
柳敬出于礼貌作揖:“见过洛通判。”
洛通判冷着脸:“担当不起!”
洛通判甩下一句话,把乌纱帽一脱,往一旁桌子上一搁,头也不回的走了。
柳敬赶紧眼神示意小橘,风华正茂的小橘拉住洛通判,为难又厚着脸皮的说:“洛大人,知府的印章您好歹要留下吧,不然我们大人怎么办公呢?”
洛通判哼了一气,把印章塞到了小橘手里,拂袖,跨出了衙门。
听说,洛通判后来回洛府后就病发了,柳敬差了府上的侍卫去给洛通判送了一些瓜果,结果人还没进去,就被洛府的人踹了出来,一篮子瓜果全让洛府的人踩的稀碎。
府上的侍卫回来报告了柳敬后退下了,正在批阅公文的柳敬看向小橘,露出难得笑容:“怎么样,知道我什么不让你去送礼了吧?”
小橘咬着嘴唇,把手背到后背:“大人对我真好。”
柳敬叹气,继续执笔批阅公文:“我不对你好,谁对你好,谁让你跟着我呢。”
晚间,到了办公结束的时间,柳敬和小橘是最后离开府衙的,府衙落了锁。
柳敬带着小橘来到一家汤铺子喝汤,又是入秋的时节。
脱去官袍后的柳敬换上了寻常的道袍,这三年来,柳敬依旧每天坚持晨练功夫,并且还给自己重新添置了一把防身匕首。
因为坚持晨练,饭食又比以往丰富的原因,柳敬的身子看上去终于不单薄了,也能撑起宽大的衣袍了。
汤铺里,柳敬让小橘去买的汤,他一个人,还是挑了一个靠墙的位置坐下。
汤铺里热气氤氲,一位着玄色长袍的年轻英俊男子,长身跨入汤铺,男子腰间配着一把长剑,看上去挺沉重的。
“小二来三碗羊汤,肉多些。不要花椒。”
清朗,富有气势的声音入耳,柳敬脑袋震,整个人顿在了原处。
柳敬焦急,正想办法要逃避时,小橘端着两碗羊汤放到了桌子上。
柳敬捂着脸:“有新的人进来入坐吗?”
小橘不明所以:“大人,一直都有人进来啊。”
柳敬捂紧了脸。
耳畔再次响起了熟悉声音:“要带走喝,一会再过来还碗。”
迟疑片刻,柳敬放下捂住脸的手,转身,买汤的人已经走了,柳敬跑了出去,倚着汤铺望出去,不远处有一着杏色衣裙女子和一着褐色衣袍的男子迎着一玄色背影走过来,一男一女接过拥有玄色背影男子递过来的汤碗。
柳敬下细一看,那玄色背影腰间配着一把才剑。奇了怪了,记忆里,彦贞不会武功啊,难道说他也骗了自己?
可柳敬也没有多看,因为他这样扒着身子把头探出去的模样已经让汤铺老板多看了他几眼。
最疑惑的还是小橘,小橘不知道柳敬跑出去看什么,以及回来后好像没有胃口喝汤的柳敬。
小橘也知道,这些年彦家的事就是柳敬身上的一道伤疤,没有好,更揭不得,所以每每触碰到这方面话题时,小橘都非常小心,他家大人“笑面虎”的功夫,他可是亲生领略过的。
柳敬磨磨蹭蹭的喝了几口汤,心里堵的太慌了,彦贞……这个他每天不知道要念上多少遍的名字,以及他要经常在梦里见到的名字。
只是念着,梦着,太痛苦了,他必须要做点什么来缓解这涂毒了他三年的痛苦了。
柳敬起身,要离开时,刚要转身,又是熟悉的声音传来:“老板,我来归还汤碗。”
柳敬愣在原地不走,一脸古怪神色,小橘见自家大人不走,于是也就愣在原地。
柳敬:我是背对着他了,可小橘没有,说不定他已经认出小橘了,不管了,反正他看见的是小橘!
终于等到背后的人走了许久,柳敬才放心得转过身去。
小橘:“大人,我们可以走了吗?”
柳敬确认无误后:“走吧。”
出了汤铺,小橘和柳敬提起了他们住的院子里的琐碎事。
两个人聊着聊着,离汤铺越来越远,而驻足在他们身后的着玄色衣袍的男子眼神里是又恨又难过,也不知道是积了多少怨妇的愁才能换得一个这样的眼神。
一旁,杏色衣裙的女子和着褐色衣袍的男子有说有笑。
还没注意到旁边眼神阴沉,咬牙切齿的着玄色长袍的男子。
翌日,吴司户整理出了要报名参加今年乡试的弟子人员名册,让柳敬过目盖章。
本来柳敬也不需要仔细查看,这些事都是司户应该做的,他只要拿着知府的印章盖个章就可以了。
但是柳敬非要仔细查开,还叫了小橘来看,五大本名册,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名。
柳敬目无波澜,挥挥手:“司户大人辛苦了,可以退下了,待会我会让小橘送到你办公的厢房。”
吴司户有点提心吊胆的离开了。
吴司户走后,已经翻了许久名册的柳敬有点头晕眼花:“小橘,找到彦贞了吗?”
小橘摇头:“公子没有啊。”
五本,翻完了,就是没有一个叫彦贞的人。
可能彦贞放弃了科考,但是,就彦贞现在的情况而言他不科考,他要做什么?
小橘:“大人,找到了一个姓彦的,只是是叫彦飏清。”
柳敬夺过名册来仔细一看,会不会是彦贞的表字?
小橘:“大人,应该还会有更加详细单后续会交到府衙来,因为届时登记成绩时需要公布。”
柳敬:“那就这样,你多留意点。”
说完话厚,柳敬又投入了无限公文之中,他新官上任要熟悉的业务还特别多,忙活一整天,不是腰酸背痛就是手抽筋。
何欲给他安排的房子安排的有些巧妙,在江边,那庭院旁边还有一宅院,宅院里住着一个老头。
回到庭院的柳敬,只要回到屋子里推开了窗户,就能看见江上的江心岛。
想当初来到江心岛上看见残破亭子里那句“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柳敬莫名觉得应验了。
厨房里没菜了,小橘告诉柳敬要自己去买,被柳敬拦住了,柳敬带了给能遮住面容的帷帽自己去买了。
小橘不会买菜,每次买回来的菜,总是奇迹般的不新鲜有贵,大概是因为小橘的模样看上去就不像会勤俭持家的人缘故。
柳敬提着菜篮子,在自家庭院前,不远处的集市里和一个老婆婆,“讨价还价”。
以前在祁京那会,他没什么机会买菜,如今来了泰元府,能一个人生活了,他也想体验一下买菜的乐趣。
老婆婆:“我就收你十文钱。”
柳敬:“六文钱,全部我都要了。”
老婆婆:“九文钱不能再少了!”
柳敬:“七文钱!”
这是最后的一些菜了,日薄西山,老婆婆要走了。
老婆婆刚想说好,突然不知打哪来了一个着玄色长袍的男子,男子豪爽道:“十二文钱,我全要了!”
老婆婆高兴的的接过十二文钱,开始收菜摊子。
柳敬石化在原地,直到那一阵熟悉的初蕊香完完全全消失。
老婆婆看向柳敬:“啊呀,对不住了,小伙子,谁让他出的价高。”
柳敬:“无事。”
他怎么会来这里买菜?怀着好奇心柳敬在别的婆婆处胡乱买了几颗菜回去了 。
小橘接过七七八八的菜一看,柳敬挑选的这些菜也没多好。
小橘刚要开口。
柳敬就堵回小橘道:“有人抢了我的菜,所以剩下的只有这些。”
柳敬语气有些愤懑,回到庭院后柳敬就开始郁闷了,这事郁闷了好几天,只道那天他和小橘再次回庭院时。
柳敬终于亲眼看清了,那个着玄色长袍的男子就是彦贞!
彦贞没有扎高马尾了,而是带着一顶冠,而额头上那条朱红色的珠玉额带也卸下了。
彦贞牵着一位老人走入了柳敬庭元旁边的朴素小宅院里。
而那个老人,不就是当初彦贞非要拉着他去江心岛上看的那个老人吗?
彦贞和那老人是什么关系?难不成彦贞住在这里了?
柳敬有些想搬家了,他觉得此时和彦贞比邻他百般不适,现在的彦贞对他恨之入骨,他总不能还出现在他眼前,让这恨意更加累积。
可还等不到柳敬筹划搬家的事情,雁停阁的人就来分配任务给柳敬了。
任务是:杀了彦贞以及彦贞的师父徐山,彦贞的姐姐彦眉,彦贞的侍卫顾渝,把彦家子弟收入雁停阁。
让他杀谁他就杀谁啊,况且三年过去,如今雁停阁的人早就四分五裂了。
现下跪在地上呈上任务的是雁停阁的一个领头魏瞿,魏瞿是何欲身边比较忠心耿耿的老人了。
而跪在魏瞿身边的步凌巍,步凌巍跟着柳敬做了三年事,如今已经成了柳敬的人,而步凌巍身后跟随的四十五人也在步凌巍率领下成了柳敬的人。
柳敬接下写着任务的纸条放到蜡烛上点燃了,直到纸条快要烧干净时,他才松手让纸条落入桌子上的香炉里。
是夜,魏瞿看不清昏暗灯光下的柳敬是什么神色,四周莫明肃然的气氛压迫得他惴惴不安。
柳敬忽然正了正身子,抬起桌子上小橘刚刚沏的茶,一口咽下,润过喉咙后,柳敬沉着放下茶盏。
一边烛火跳跃,照亮了柳敬秀雅的眉目,眉目里杀气腾腾!
何欲,你欠我的,欠老陈的,我回如数让你还回来。
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魏瞿倒在了血泊里。
相似的场景与柳敬的记忆交叠,有那么一刻柳敬好像产生了退缩的心里,可也只是那一刻。
在柳敬的眼神示意下,步凌巍杀了魏瞿。
肃杀气氛在魏瞿到地那一刻后得到了缓解。
柳敬又喝了一口茶:“把尸体扔给秦元真去,让他们来处理。”
“是,大人!”步凌巍带着人把尸体拖走,又来了几个人把厅堂里血迹打扫干净。
柳敬看着他们擦拭血迹,想着,若干年前,他也是像他们一样和母亲一起擦拭着地上的血迹。
只是那时是为了活下去,而现在,应该是为了与恶势力做斗争吧。
至此,他算是勉强拖延了刺杀彦贞任务的进行,但他也不可能搬家了,何欲的目的非常明确,他之所以住在这里就是为了监视彦贞,即便到了今天,柳敬依旧不知道何欲为什么如此执着于刺杀彦家人,他猜测彦家背后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隐藏着,非常吸引何欲。
可到现如今也没有验证。
何欲只把彦家香云山的秘密告诉了他手底下最忠诚的一批雁停阁的死士。
这些人一旦透露一点风声立刻就会被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