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东西!”,顾衡怒斥一声:“你可有想过,若与方家结仇,会惹来多少麻烦?汐儿,你从前向来柔弱,自打太子成婚之日后,怎么变得如此蛮横了?”
顾颜汐失声一笑:“就因为我从前柔弱,所以我才被恶人欺负的体无完肤!”
“父亲向来刚正不阿,可曾替我维护分毫?”
顾衡紧了紧牙根:“父亲就是为你着想,才没有将些许事端闹大。汐儿,为父的心思你怎么就看不明白?”
顾颜汐闭上眼睛深深舒了口气,缓缓睁开时,眼底犹如一汪清泉,看透了一切:“父亲的良苦用心,女儿都明白。”
“其实父亲打从一开始,就知晓女儿嫁不成太子吧?”
这一句问话,可谓是让顾衡始料未及。
他竟没想到,自己如此年轻的女儿,竟看的这般透彻。
顾颜汐冷清一笑:“您算准了太子知晓您不肯与他同流合污,定会想法子退了这婚事,可也没想到,是秦氏那混账东西挑的头,不然就算是为了顾家名誉,您也不会纵容此事发生。”
“所以到头来您机关算尽,不还是出了差错吗?”
“女儿知晓父亲的良苦用心,您顾念勇信侯,对秦氏表面放纵,实则内里施压,不然女儿也不会平安长大。您和母亲一样,都希望女儿能嫁给一户善心婆家,得一生安泰,可到头来呢?父亲可算到,陛下会将女儿赐婚给摄政王吗?”
几句话下来,顾衡的眼神终究是软了下来。
很多事,纵使是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也无法控制。
顾颜汐看着眼前的排位,言道:“试问顾家列祖列宗,哪个不是拼搏一生,才能列席这祠堂之内,享百年香火供奉。”
“那么女儿也一样,不能一辈子活在父亲的保护之中,混混沌沌,糊糊涂涂的白活一世。”
“我非常清楚我自己是谁,我这辈子,很多事注定由不得自己,所以当皇帝将我赐婚于摄政王时,我没有一句反驳,我要保护我想保护的人,就像父亲这些年默默的保护着我,是一样的。”
胸前的伤口有些微微作痛,许是早上那碗止疼汤药没有喝的缘故。
顾颜汐微微皱了皱眉头,又道:“对于方墨柔之事,女儿也是始料未及,倘若事先预知,必然早做防范。”
“当时大势所趋,女儿无路可选,唯有奋力一搏,若不打从一开始就镇住方墨柔,只怕才是后患无穷。”
丞相脸色微变,第一次与顾颜汐提及朝堂之事:“御史大夫与为父作对许久,一心想让自己的女儿嫁进皇家,从而拉拢权势,他十分看重方墨柔这个女儿,你伤了她,御史大夫不会放过你的。”
顾颜汐肆无忌惮的冷笑道:“就算女儿当日忍下屈辱放过方墨柔,他们就会放过我和父亲吗?”
顾颜汐摇了摇头:“不会的,除非父亲肯把丞相之位拱手相让,除非女儿可以让陛下收回旨意,将圣旨上的名字,换成方墨柔的名字。”
“可父亲会那么做吗?我顾家为朝忠心几十载,怎能让奸佞毁于一旦!”
“我也不会那么做的,因为一旦让陛下收回旨意,女儿想保护的人,就保不住了。”
顾衡深然望向顾颜汐,赞许缓缓颔首:“虎父无犬子,青出于蓝!不亏是我的嫡出,你哥年轻有为,你虽是女儿身,自当该如此傲骨。”
“只是……”,顾衡拉着长音,疑惑问道:“不知女儿甘愿嫁给摄政王,是想保护谁呢?”
顾颜汐眉目肃然之下,婉婉道:“一个与我毫无血缘关系,却胜似我亲哥哥的人。”
如此,夏知晏的名字在丞相的脑海乍现。
他深邃一笑,精明眼眸蕴出一丝了如指掌的锐利。
沈慕怀与夏知晏这对挚友的决裂,是他打从一开始,就猜到的。
顾衡当下在意的,是自己女儿的周全,蹙眉道:“说到底,皆因你是我顾衡的女儿,才会被人当做棋子利用。”
顾颜汐冁然一笑:“棋子有什么不好?谁输谁赢,要等最后一颗棋子落下,方才知晓胜负。”
顾衡语重心长的吐出一句:“汐儿,你可想好了,落子无悔,你走的每一步,可都没有回头路。”
“女儿想好了!”,顾颜汐回答的坚定如铁:“与其混混沌沌活到白发苍苍,不如深明大义的度过短暂一生,女儿这辈子的事儿,女儿自己做主,无论结局如何,女儿绝不后悔!”
顾衡暗暗低下头,赞许一笑,已再不见怒色。
他的女儿,终于长大了。
顾衡走到顾颜汐的肩头,掷地有声道:“那就放手去做吧,做你想做的一切,只要是对的,父亲就是你坚实的后盾。只是记住一点,倘若误入歧途,父亲绝不姑息!我顾家不出奸佞邪恶的后人!”
说完这句话,顾衡缓缓走出祠堂。
顾颜汐回头瞭望,才发现父亲隆起的束发上,已然有了银丝。
从祠堂走出来,回到永春阁时,陶氏焦急的问道:“汐儿,你父亲没责罚你吧?”
顾颜汐安心一笑:“母亲放心,父亲非但没责罚我,我还和父亲聊了许多知心话。”
陶氏深舒了口气:“那就好,你父亲向来严苛,母亲真怕你父亲动气而责罚你。”
顾逸舟这时从外面走进来,笑道:“如今妹妹长大了,母亲大可安心。”
陶氏笑了笑:“你们再怎么长大,在母亲眼里,也是孩子啊。”
顾逸舟扶着陶氏坐下,言道:“朝廷派我明日下江南,审查盐税一事,怕是要离开京都些许日子。”
顾颜汐忙问:“哥哥要走多久?”
顾逸舟摇了摇头:“尚不清楚,陛下的意思是,要彻查分明才能回京复命。”
陶氏一阵不舍:“你刚从封地回来没多久,这怎么又要走了?这次不会又是好几年吧?”
趁着哥哥和母亲说话的功夫,顾颜汐对暖翠道:“告诉小厨房,做些好饭好菜来,今日咱们要恭送哥哥离京。对了,还有哥哥爱喝的酒也拿几坛过来。”
暖翠笑着应了一声,便去置办了。
顾颜汐一转头,看着哥哥和母亲相对坐在软榻上,温言细语的聊着话,这样安逸而肃静的日子,若是能一直这样的下去,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