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尼迪表演艺术中心
华盛顿
任何一个有点真本事的魔术师都会告诉你,世上有假魔术,但也有真魔法。
我们以假魔术谋生。观众虽然明白一切都是魔术师的巧手制造出的假象,但还是愿意花钱看魔术表演。我们能让百元大钞消失无踪,让助手悬空飘浮,有时还能把观众劈成两半后又奇迹般地拼到一起。
而真魔法,很多魔术师都觉得它子虚乌有。他们自以为已经知道了有关魔术的所有秘密,学到了所有诀窍。
但我不这么认为。我见过魔法,真正的魔法。我确信,它是真实存在的。
“普洛斯彼罗,十五分钟后该你上场了!”
过去几天,他一直黏着我,寸步不离。他叫迈尔斯,自称是“普洛斯彼罗的传记作家”。我和他说过,三十岁就聘请传记作家,实在是太早了。但是迈尔斯仍摇摇晃晃地跟着我,迈着霍比特人[ 霍比特人:英国作家约翰·托尔金的长篇小说《霍比特人》《魔戒》中的一个种族。——编者注
]一般的小碎步,抖着五六层下巴,坚持说他是全世界最幸运的人,因为他能“接触到有史以来最厉害的魔术师”。
这当然不是真的,我是指“最厉害的魔术师”这部分。在我之前早就有像大卫·科波菲尔[ 大卫·科波菲尔:David Copperfield,俄罗斯犹太裔美国魔术师,被誉为古往今来最伟大的魔术师。——译者注
]和克里斯·安吉尔[ 克里斯·安吉尔:Criss Angel,街头魔术师、音乐家、艺术家。——译者注
]这样的大师了。而且他难道从来都没听说过哈利·胡迪尼[ 哈利·胡迪尼:Harry Houdini,美国著名魔术师、脱逃术师及特技表演者。——译者注
]吗?
“我们之前谈过这件事了,”我对迈尔斯说,“叫我杰森。普洛斯彼罗只是台上的称呼而已。”他的嘴角撇到了下巴。其实我俩都知道,他还是会一直叫我普洛斯彼罗。
“算了。”我说,“十五分钟够吗?”我扫视了一眼,有几个人在后台忙里忙外。有个人正把一个盛有几千加仑[ 1加仑(美)=3.785412升。——译者注
]水的圆罐滚着运上台。一会儿他们会把一根三英寸[ 1英寸=0.0254米。——译者注
]粗的链条捆在我身上,让我沉到水底,但我还是能奇迹般地逃出生天。另一个人在准备几面镜子,把它们调整到合适的角度,正好能让镜子前的女人从观众视线中消失。我其实也应该去做一些收尾的准备工作,但今天晚上突然萌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我可以抽空回答一两个问题。”我又说道。因为我想拖延一些时间。
迈尔斯短粗的小手摸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运动上衣的、裤子的,最后终于从衬衫前面的口袋里掏出了录音设备。慌乱中,他的胳膊肘无意间撞到了幕布。瞬间,尘土纷纷扬扬,落到我刚干洗完的燕尾服上。我揉了揉鼻子,忍住了一个喷嚏。
迈尔斯按了一个按钮,机器发出了“哔”的响声。过去三天里,我一直在听这个声音。他皱起浓密的眉毛,以新闻记者的腔调说道:“魔术师称,这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夜晚。不到一刻钟后,他会从烟雾中缓缓出现,登上舞台。普洛斯彼罗,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魔术师,他让一切皆有可能。此刻,他转过来对我说……”
我把手盖在录音设备上,欲言又止。“拜托,”我说,“不要问那种浮夸的问题。今天晚上真的很重要。”
观众陆续入场了。虽然我没戴手表——表演时要保证从手腕到胳膊肘什么都没有,但台下观众说话的“嗡嗡”声对我来说就是表演倒计时。我从幕布后面又偷偷看了一眼,看着那两个空座位。第一排正中间,与舞台近在咫尺,我几乎伸手就能够到。
“你怎么总盯着那里看?”迈尔斯问道,“又是那两个座位吗?提前预留好的?”
我调整了一下领结,把面前的幕布拉好。“是的。”
“是给家人留的位置?”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遗憾地说道:“我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家人了。”
看得出来,他非常迫切地想问为什么,但他忍住了。“那这两个座位是留给谁的?”
他使劲往前够,手里的录音设备都快碰到我的嘴唇了。我往后退了一步,但他又稍稍踮起脚尖凑了过来,把录音设备递到了我嘴边。
“一些老朋友,”我回答道,“因为他们,这个夜晚才尤为重要。其实,我最早接触魔术就是因为他们。”
“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你是怎么进入魔术界的。”迈尔斯说道。
“竟然没有吗?”我百思不得其解。过去三天里,这个男人从不让我离开他的视线范围。他从各个角度看我变魔术;你能想象到的所有问题,每个问题他都至少问了五遍。我们详细地谈了我得过的奖项、那些教过我的魔术大师,还有像障眼法和魔术巧手等各种各样的魔术技巧。他怎么可能没问过我最基本的、最应该写在传记里的问题——你是怎么接触到魔术的呢?
“说来话长。”我说。
“但是大家都想听你的回答。”
我又想起了正前方那两个空座位,觉得迈尔斯说得也有道理。他们的故事应该让全世界知道。“好吧。”我顶住内心的恐惧和好奇的拉扯,不知道自己是否足够坚强到能讲完这个故事。
我想等故事讲到那部分的时候,再尝试一下那个魔法。
我忽略了观众席愈渐嘈杂的低语声,在舞台最里面发现了两把靠着墙的折叠椅。我把折叠椅打开,放到幕布后面。迈尔斯和我坐得很近,我俩的膝盖几乎要碰到一起了。我试图不去管即将被压皱的燕尾服。
“小时候,我很幸运地遇到了一个很了不起、很聪明的老人,以及一个甜美又倔强的女孩。在不知不觉间,这个老人让我明白什么才是充实而有意义的人生。我也希望,他能通过我来回忆起他自己的青年时代。那个女孩……她甚至教会我更多。”
迈尔斯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下巴期待地往前伸,估计是想听我讲述一个爱情故事,给他的书增添些许情趣。但是我接下来要和他说的远远超越了简单的爱情。
“女孩叫蒂甘·罗斯·玛丽·阿瑟顿,老人叫默里·麦克布莱德。”
我开始回想一切是从哪里开始的,回想我是怎么认识这个老人的。在那时看来,第一次相遇偶然又随意,但我的人生却从此永远地改变了。
“我是在老人百岁生日那天遇见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