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等战争结束之后,我们也能衣锦还乡了.....”,韦恶来的话回荡在耳边,都天成的头垂得更低,安安静静的坐在河边,看着面前猎猎燃烧的大火,怔怔出神.....
“啊?西门家啊?”
“唉,最可怜的应该是西门家的那个嫂子吧,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但他们怕她成为家族的耻辱,所以被赶出了西门家后,不仅自己家回不去,连亲戚也不愿意接待她......”
“这,才是对她造成最大打击的......从那刻起,她就疯了......然后不久,就在前面的那棵歪脖子树旁边,在七月十四,阴气最重的时候跳下了弱水河,被活生生的腐蚀了真灵而死.....”
“唉~多么悲哀的人啊,这个时代......”
七天之后,歪脖子树下,都天成听着周围仙民提供的信息,愣愣的看着歪脖子树,看着那从树冠中摇下的斑驳阳光,回想起自己的战友,西门无欢对自己说的话。
“大嫂的家族和我们家族是世交,嫁过来以后,同一脉中,从小对我最照顾的就是大嫂了.....虽然是两家青梅竹马,但还是有些政治婚姻的意思在里面,只是,大嫂和大哥相处得还算融洽,没有像其他世家联姻那般,只是为了家族而结婚,而是像真真正正的夫妻一样......其实,我也为他们感到高兴啊,说不定,现在已经生了许多可爱的小毛头了呢,不过,还是像嫂子比较好,像大哥就有点麻烦了,但说来说去,只要不像我这样就好了,我这样,父亲应该是很难过的吧.....哈哈哈~”
西门无欢笑得很大声,很爽朗,很开心的样子,但都天成却觉得他是在哭,哭到哭不出声音一样的哭。
“.....恩.....”,又过了几天,下一个战友遗书所交代的地方,都天成听着村口老人的话音,攥紧了手中的遗书。
“呃,虽然老朽在这里住了很久,但对于这个名字实在没什么印象啊,年轻人,你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恩,太迟了,他母亲身体本来就不好,如果能再早一年来的话,你可能还能见到,现在他们家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唉,他们家,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出了那档子事后,就.....”......
“唉,总之,也就是生死有命吧........”
“唉~”......
送战友遗书的一路走来,都天成听到的都是相差无几的答复,相差无几,让人心力憔悴的答案,甚至是越来越糟的答案,而叹息声,唏嘘不已也是不绝于耳,不绝于目的常态。
“呼,呼,呼~”,都天成走了好几天,听到的都是这些让他虚脱的窒息答复,因此,明明才走了没多远的路,他再也无力前行,只得在一处小河边无力的瘫坐下去,张口呼吸换气起来。
“呼,呼,呼~”
飒飒飒~
夜色如水,倒映在河面之上,都天成看着平静如镜子的湖面愣愣出神,随后在河水荡漾之中,密集的身影浮现,他的眼神顿时变得凶厉起来,看着那一股股和煦的笑容,那慈祥的笑容,咬紧了牙关。
“你们......”,都天成看着自己眼前,在河水荡漾中出现的赤龙卫战友的面容,抿紧了嘴唇,低下头,沉声道:“你们,可不可以不要笑得那么灿烂......那么快乐啊......”
“这难道是什么开心的事情吗?当初、当初我真不应该答应你们.....”,都天成五指攥紧,捏出咔咔作响的声音,很是苦涩的开口道:“好像回不来的家伙,反而会好一些,心情会好一些....”
滴、滴、滴答~
“这样的事情,这么多事情,为什么要让我一个人独自承受?虽然不是没想到最坏的情况,但真让我去看,去听.....这一切都太沉重了,我无法承受啊.....我喘不过气了啊,可笑的我啊,可怜的人儿啊.......”,都天成滴着头,晶莹的泪珠不断从狰狞可怖的脸上滴下,滴在湖水之中,荡起一圈圈涟漪。
飒飒飒~
吱吱吱~
“.....”,就这样子,都天成欲哭无泪的无声哭泣了大半个晚上,直到清晨,第一缕幻彩渐变阳光从天空摇下,都天成才缓缓在阳光中睁开双眼,看着那荡漾的彩光,愣愣出神。
“放下那把刀,做一个平凡的人吧.....”
九轮幻阳之中,一双金眼重瞳浮现,缓缓传出如烈日炎炎下清亮冰水,寒冬腊月下如温暖火炉般,无时无刻不让人觉得舒心且温暖的声音,对都天成慢慢说道:“暂时休息一下,好好的休息一下,想一想自己要做的到底是什么好吗?”
“到底是......什么?”,都天成看着巨大的金眼重瞳愣愣出神,但随着九轮幻阳慢慢升起,如彩虹太阳桥一般照耀,他脑海中先是浮现了一个小男孩的模样,那个吃了自己一袋肉干的小男孩,随后是一群男孩,那一群吵吵嚷嚷得要和自己学刀法,学法术保家护园的孩子们的模样。
“.....”
飒飒飒~
都天成想着,缓缓起身,在九轮幻阳的照耀下,先是步履蹒跚的走了一会儿,随后步伐慢慢稳定,且变得矫健起来,翩若惊鸿、轻舞飞扬,随后更是随风而行,直接御空,朝远处快速飞去.....
飒飒飒~
啪,哒~
一个时辰后,环安城外的一角,那浩大的山脉,那如浪的绿林,那寥寥良田,稀稀美池,还有几个正在勤勤恳恳耕种的粗糙古朴的仙民映入都成天眼中,只是随着都成天缓步前行着,那些仙民发现他后,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快步结伴朝着村庄内走去。
“.......”,都成天看着好像躲瘟神一样躲避自己的仙民面色有些怪异,但也没有多在意,毕竟以他此刻的尊容确实不可能让别人有多喜欢,而他也没有想让别人喜欢,讨好别人的意思,于是乎他也没有多理会那些仙民,朝着村庄一角,那宽阔的都家大宅走去.....
嗒嗒嗒~
飒飒~
“恩?”,都家大宅,都天成正坐在二楼破碎了一边还未来得及修复的窗台一角,极目眺望着远处的浪波绿林,绿林中心的水泽之上,因为水雾而形成终年不散的流彩溢云极光而愣愣出神,只是这时,敲门声忽然从外传来,虽然很轻,并且距离很远,但对于都天成这等修为的仙修来说和在他耳边讲话是没什么区别的,于是他只是眉头一皱,微微感到有些好奇,但却还是朝门口飞了过去,并且在下落间摇指打开了破旧但也厚重大门。
吱,喀喀~
“......”,只见大门之外,浩浩荡荡的沾满了村庄的一众仙民,虽然都天成在飞行下落间就已经看到了门外那大片阴影,但等真正打开房门时还是不免心下一惊,只是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平静但也诚恳的摆手邀请他们进入屋子坐下......
哒哒哒~
一刻钟后,在破烂也宽阔的侧院小亭中,浩浩荡荡的小村仙民们站在小亭七尺之外,看着小亭中的老者和身上散发冰冷气息的都天成。
“那个孩子,叫做乐正风.....”,老者,也是小村的村长对着挺直腰杆,不是出于恭敬而是出于本能的正襟危坐的都天成说道:“你还记得吧?”
“.....”,都天成一言不发,村长老者继续补充道:“就是,那个孩子的母亲在遭到草寇妖修侮辱时,被你所救下的那对母子.......”
“哦!”,都天成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但村长老者的下一句话让他顿时一怔。
“他们,母子死了。”
“恩!”,村长老者云淡风轻,但话语中藏着说不清的冷漠,都天成眉头一皱,瞪大双眼,扫过村长以及小亭七尺之外一众村民的落寞面孔,随后,未等他说什么,村长继续开口讲述起那天。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白天,可是在地面上却发生着让一众仙民毛骨悚然,背若芒刺,冷汗直流的事情。
擦擦擦~
砰,哒~
在地上,烟雾翻滚的地上,一匹灵马四肢颤抖,随后直接不堪重负的累死躺倒在地上,而在灵马的身后还用绳索托着一个身体,只是此刻那身体已经被拖拽得面目全非,鲜血淋漓,完全与地面的烟雾以及干涸的鲜血融为了一体,无法再看清其原来面貌了。
“.......”,一众仙民看别说开口斥责了,就是连生气都不敢,只能尽量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低着头,跟在村长身后一言不发。
嗒~
“这......”,在一众仙民对视的另一端,也是骑着浩浩荡荡凶兽的一端,为首的一个长发刀疤脸邪修以手中长枪杵地,压碎地面,对一众仙民低沉开口道:“不过是一个开始......”
“要是你们不把那天挥了流星石宫,并且连宫主也残忍杀害的仙修交出来的话.....”,长发刀疤脸邪修将长枪枪尾微微倾斜,随后用力一扭手中长枪,恐怖的力量瞬间从长枪之上蔓延而下,将龟裂的地面进一步震碎龟裂,砰然炸起一道土刺,毁灭性的力量暴腾出一条十几尺的深坑沟渠飞速蔓延至村长脚前才停下,“以后就有你们好受的了.....”
“我们是无辜的啊!”,淡淡烟雾弥漫半腰,村长很是急切无辜的开口道:“他只是路过此地,赞助在村外的破解宅院之中的过客,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轰,飒~
“......”,刀疤脸邪修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快速出手,反手荡开弥漫烟雾,狞笑开口道:“也是,我想,以你们的胆量也不可能雇什么仙修来对抗我们,更别说能独自屠光当时流星石宫上的那么多仙修的狠角色了.....”
“呜,恩......”,一众仙民闻言,羞愧、怯懦、以及恐惧等复杂心情交织在一起,将头埋得更低,刀疤脸邪修可着懦弱的他们,继续开口道:“总之,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我是绝对不会放过那个家伙的.....”
“还有你们也是,虽然他不是你们找来的,但他在这附近住了那么长的时间,你们居然都没有来告知我们,仍由那么一个危险的家伙住在这附近.....”,刀疤脸邪修扬起头,侧着脸说道:“我给你们一个月时间,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什么手段都好,都要把那家伙给我找出来!我要知道那家伙现在的下落!一个月时间,只能快,不能多,如果超过了一天......”
刀疤脸邪修故作悲伤,垂头丧气的说道:“那,我就只能把这个村子夷为平地了,呜呜呵呵呵.......”......
飒飒飒~
“......”,村长老者讲述完毕,都天成缓缓垂下头去,一言不发,‘原来那天,我清理的只是那些家伙中的一部分而已嘛......?’,
“所以.....”,村长老者对寂静的都天成开口道:“请你尽快离开这里!”
“恩!”,都天成闻言微微一惊,村长老者开口道:“我们不希望有任何事情发生。”
“那你们呢?”,都天成反问道。
村长老者认真摆手道:“我们的事情我们自己会处理,请你尽快离......”
未等村长老者说完,都天成沉声打断了他,“要怎么做?”
“......”,村长老者微微颔首,低沉开口道:“那些家伙,只是吓唬吓唬我们而已,不可能真的对我们做什么的。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他们和我们是共生状态,如果没有了我们,他们也会觉得很棘手的,毕竟有仙民生活的山脉就那么多,别的山都是有主的,而仙镇他们又不敢袭击,如果没有我们供养他们,反而是他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没问题吗?”,都天成微微攥紧五指,村长老者摇了摇头,平静说道:“没问题的,你离开就好,他们不会太为难我们......”
“我说的不是这个!”,都天成再次朗声打断了村长老者,看着他,看着他身后的一众仙民,沉声道:“你们觉得这样活着,没问题吗?这样算活着吗?”
“你从出生开始一直到现在,都要这样战战兢兢的活着,在他们的压迫下只能这样苟延残喘一样的活着,这样一直持续下去没问题吗?这样活着,你觉得是正确的?!”,都天成朗声质问,一众仙民纷纷将头低下,不敢与他对视。不是因为他狰狞面孔,而是因为他的质问,他那直击心灵的问题。
“我们.....”,村长老者低着头,有些无奈的说道:“我们只是一些普通的仙民,我们既不是从下界飞升的修士,也不是什么仙宗世家的仙修,可以说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很尴尬的位子。而且,我们没什么高大理想,也不奢望什么悲壮传奇,我们没有那种敢打敢拼的精神,只想着一辈子耕田务农,种果采茶,然后把手艺方法再传给子孙后代而已,仅此而已......”
“流血送命,为自己争口气,强出头,而且还充满了许多不确定性,甚至可能只是飞蛾扑火的事情......”,村长老者似笑非笑的苦涩开口:“我们,做不来........”
“........”,都天成闻言双眼瞪大,不知该如何回答。
“告辞了。”
哒哒哒~
村长老者的话已经传到,没有再过多停留,只是起身朝都天成微微拱手后,留下还愣愣出神,在思考的他,带领一众仙民朝外浩浩荡荡的走去。
“村长,我想,我们还是让他们知道的好.....”
“没用的!虽然那样做,最后的结局可能不一样,但他也是一个人啊!碰到那样的情况,明明和他没有丝毫关系,但他还是拼了命去救他们,并且杀上了流星石宫,将当时驻守流星石宫的妖修全部杀死了,想着为我们一绝后患,他的出发点是好的.....我们非亲非故,他却为我们抛头颅洒热血,但我们却连一句谢谢都没有.......”
“.....”
“就这样了,够了!所有的责任都由我一力承担吧!那对母子的事情到此为止了!谁都不要再说了!”
“.....”,脚步声和议论声渐行渐远,都天成陷入了更深邃的沉默中,看着空荡荡的破旧都家大宅,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