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夕满的目光忍不住再度朝着那高矮不同的梅花桩看过去,听他说起昔日的事她自然是好奇的,可再想到夜无尘如今的境况,不知怎的,她只觉得心中悲大于喜。
“我和父亲练武的时候,母妃就会坐在那边的亭子里看着我们。更多的时候,她会拿一本书来读,一点都不觉得不耐烦,就那么安静地陪着我们静坐数个时辰。”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亭子附近。
夜无尘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亭子外沿的一根木柱,他触碰的地方,刚好有一个看不清模样的图案。
柳夕满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轻声问:“这是什么?”
“是我小时候顽皮,用刀在柱子上刻下的老虎头。因此我还被母妃训斥了一顿,说若是被来客瞧见了,会影响美观。反而是父皇看了觉得很开心,说刻得很好,多了分童真生趣,母妃就没让人再做修整,竟让这不伦不类的虎头留到了今日。”
柳夕满注意到,他的手指有些很轻地发颤。
虽然并不明显,但因为她随时关注着夜无尘的情况,还是一下子就察觉到了。
她的手掌重新覆盖在他的手面上,终是忍不住开口。
“我知道你心里难过,若非是心里有巨大的痛苦,以你的性子,根本不会一个人到这样的地方来,更不会跟我说什么童年的趣事了。”
“殿下,我想在此刻陪着你,就是不希望你一个人承受所有的痛苦。如果你心中有悲戚,不妨告诉我,让我能同你一起分担。就如同之前,我遇到那些难熬的关头,也会第一时间去向你求援一样。”
夜无尘轻轻闭了闭眼睛,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滚落而下,让柳夕满看得心头一紧,跟着红了眼眶。
“我十岁之前,是北雁国人人钦羡的王府世子。在这座府邸之中,我的父亲母亲恩爱非凡,是京城中人人称道的佳话。而作为他们唯一的嫡子,我从小就生活在父母的温情和体恤之中,从未经受过雷霆风霜,每一日都是我最幸福的日子。”
“可十岁那年的变故,让我一下子从云间坠落到了地狱。于我,于父母而言,都是难以承受的浩劫。在南律的那些年,我们尝尽了世间的凄风苦雨,昔日互敬互爱的父王和母妃,也在日复一日的消磨中渐渐疏远冷淡了起来。这座王府,终究成了我魂牵梦萦,却又再回不来的地方。”
柳夕满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着,她声音有些哽咽地开口:“殿下。”
夜无尘重新睁开眼睛,他眼底化不开的伤感却让柳夕满感觉一阵刺痛。
“父亲留下我和母亲独自离开南律的时候,母亲跟我说,我可能要彻底失去我的父王了。当时我并不愿意相信,还情绪激动地跟她反驳了很久,直到又过了一阵子,他立新后、立储君的消息传出,我才渐渐地意识到,母妃并没有骗我。”
“我那时想,纵是父皇割舍了我们,我也一定不能让母妃在南律蹉跎至死,我要想尽办法带她离开。所以我暗中疏通了很多的关系,再难也没有放弃过。可我还未等到合适的机会,母妃就病倒了,再之后,她就撒手人寰,留下我一个人了。”
柳夕满听着这些话,即便没有和他一起经历过那些过往,也能想象到,那个时候的夜无尘有多么的绝望和无助。
她的眼泪跟着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就听他继续说。
“我年幼时还经常信誓旦旦地对母妃保证,说等我长大了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一定保护好她,不让她被坏人欺负。可我身在异国,孤立无援,终究没有能力护得住她。母妃弥留之际,拉着我的手反复地告诫我,要离开南律,要回到北雁,要报仇,要把所有失去的夺回来……她还说,会在天上看着我,一直一直地看着我,因此我绝不能让她失望。”
“于是撑不住的时候,我也咬牙坚持了下来。我不停地跟自己说,母妃哪怕身死,也从未离开过,她始终陪伴在我的身边,或许化作浮云星辰,仍在天上照看着我……”
说到这里,夜无尘再忍不住噙着眼泪自嘲一笑:“可当我看到大哥给我的那封信,我才知道原是自己错了。我的父母都在人世,可他们都不要我了。”
柳夕满再忍不住,伸出手用力地环抱住他,恨不得将他给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不是的,我觉得不是这样的。说不定,是雍王妃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会不得已留在北雁呢。你年幼的时候,她那般爱护你,这份母亲对孩子的爱意是绝对不会改变的。”
想到信上说的话,柳夕满其实也很没底气,但她不希望让夜无尘觉得,他是彻底被父母给抛弃了。
一直以来,德昌帝对夜无尘的所作所为她都看在眼里,怜惜在心间。
她每次对此埋怨不止的时候,夜无尘也只是轻描淡写地揭过,仿佛德昌帝带给他的伤害根本不值一提,他根本毫不在意。
直到现在,柳夕满才意识到,他压根不是不在意。
一个拥有过最好的父母疼爱的孩子,怎么会对昔日的爱护弃之如敝呢?
只是他清楚地意识到,从他们离开这座王府开始,他们一家三口就被迫变得分崩离析,再难团圆了。
因此夜无尘才会将所有的隐痛都给藏起来,表现出浑然不觉的模样。
他骗过了所有人,骗过了她,甚至骗过了他自己,好似亲生父亲对他的提防戒备,并没什么要紧,本该如此,习惯就好。
柳夕满想了想,又急切地说:“殿下,现在你看到的只有云河王写来的一封信,并不能说明什么。何况这世间多的是口是心非的人,雍王妃身在敌国,极有可能身不由己,是为了不让你和云河王担心才会说出那样的话。要是我们就这样盖棺定论了,误会了她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