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娘的动作一顿,声音更柔和了几分:“公子今日,心情不好吗?您误会了,我并没有说您不该来这里,只是怕您惹了公主不高兴,对您自己不利。您毕竟是驸马爷,很容易被人认出来。”
他仰头喝了一杯酒,神色淡漠。
梦娘轻声说:“您别生我的气,我不是故意将其他人赶走来坏了您的雅兴。只因之前有一次,舒怡公主出于好奇,女扮男装来这里做客。没想到被一个喝醉酒的男客给调戏了,她气得不行,就让手下将那人打得手脚尽断,还把楼下都给砸了。公主是性情中人,脾气耿直,我是担心……”
“你的担心多余了,公主不会不高兴的。另外,我还没有成亲,担不起你这一声驸马爷。”
听康棣华这么说,梦娘抿嘴一笑:“果然是我多虑了。不如这样,为表歉意,就由我陪着您喝几杯,如何?”
康棣华这才定定地打量了她几眼:“你是此处的老板,不用在外招待吗,何必将时间浪费在我这里。”
“能陪着公子,是梦娘运气好。真要是让其他人陪着您,我还吃味呢。”
她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康棣华对此不置可否,他随口问:“这里是你一个人的营生吗?”
“不只我一个,还有另外两位朋友,我们一起经营的。不过,我们三个都宁远郡人。”
“宁远郡?”康棣华有些意外,康氏起始于宁远郡,先帝在时也一直住在那里,直到近年才回到京城。
这么说起来,他和这位梦娘还是同一个地方来的。
梦娘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公子若是无趣,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
“我原先在宁远郡时,喜欢上一个书生,跟他订下了婚约。那书生家贫,但是有上进心,一心想要读书考取功名,而我从小就擅长女红,便接了很多活计,挣了钱来供他读书。只等他考完,回到宁远娶我。”
康棣华有些意外:“他在外读书,却要你挣钱供着,甚至你们还没正式成亲,不觉得辛苦吗?”
“当时傻呗。想着再怎么辛苦,总有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时候。可考完了试,公布成绩的时候,我发现他并没有在名单里。我以为他是没考上,还傻乎乎地去找他,想要安慰他让他下一次再努力。可等我好不容易打听到他的下落时,才发现他已经跟一个女子同居了。那女子,是他用我给的银子从花楼里赎回来的人。”
“他用你的钱,给其他女人交了赎金,还抛弃了你?”
梦娘自嘲一笑:“是啊。那是我遭受过最大的打击了,我从未想过自己日夜不休地做手工,竟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而我父母都是老实巴结的人,事情传开后一病不起,在当年双双病亡。我心灰意冷之下,觉得自己也没必要活了,就打算找个风景不错的地方,一根绳子吊死算了。”
康棣华听得出神:“后来呢?”
“后来……”梦娘的眼眸闪了闪:“我已经挂了白绫,打算自缢的时候,被路过的人给救了下来。路过的那人心肠好,大概是觉得我贫困潦倒才选择走了绝路,就给了我一包银子,让我看开一些,还劝慰我说,为了一个男人放弃人生,实在没有必要。”
不知为何,听到她说这些,康棣华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这件事,怎么像是他也经历过一般?
梦娘见他面露困惑,幽幽道:“我说到这里,棣华公子是否有一些浅浅的印象了?”
“什么意思?”
“原来您不记得了。也是,贵人多忘事。如您这样名满天下的人,每日结交的人太多了,随手救下的一个女子,实在微不足道。”
康棣华这才恍然道:“我想起来了,多年前,在我宁远郡,路过一片丛林的时候,家仆说前面有个女子正在挂白绫,像是要自缢。我就让他阻拦了你,还劝慰了你几句。原来那个人,竟然是你?”
梦娘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不错,公子救下的人正是我。公子或许不知道,您的那番话给了我多大的鼓励,我一想可不就是吗。我辛辛苦苦地攒钱给那个负心汉读书,到头来人财两空,父母双亡,还得搭上我自己的性命,何其愚蠢。所以我拿着您给的银子和我自己还剩下的钱,在城中开了一家布行。”
“布行?那为何做起了现在的生意?”
“我的手艺好,做的衣服也好看,当时宁远郡有一家醉仙楼,不知公子可听过?”
康棣华想了想:“有所耳闻。”
“醉仙楼里的姑娘,经常去我的布行买衣裳,我的生意越做越好,但醉仙楼一开始的老板因为得罪了人当地权贵,被迫关门。她也是个经历不一般的女子,临行前她说想去其它地方闯荡,带着姑娘们从头开始,我心思一动,跟着她们一起走了,还把赚到的钱都投了进去。我们一路打拼,渐渐的,就有了京城的醉云楼。”
梦娘说这话的时候,眉眼当中,有一股她自己或许都没有察觉到的坚毅。
康棣华忍不住说:“你比起之前,变化太大了,我才一时没有认出来。不过你现在这样很好,不需要再为什么负心的男人而活。你就是你自己了。”
“如果没有公子当年相助,就没有我的今天。我一直……都想再找个机会见公子一面,当面向您致谢。可一入风尘,哪怕我是老板,也不敢贸然去找公子。直至今日,才有缘再见。”
“这有什么,人只好好好活着,分什么高低贵贱。不过,你当初喜欢的人倾心于一个花楼女子,你居然还能心平气和地做这个生意。”
梦娘有些狡黠地笑了笑:“我是这么想的,他们两卷走了我的钱,那我不如自己开个花楼,赚更多负心汉的银子。总之,我才不跟银子过不去呢。”
“你这个想法,倒是有趣得很。”再次见到故人,康棣华的心情好了不少,之前的郁结竟也不知不觉地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