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漫天烟火,夜无尘不知觉地想到了一些旧事。
他很小的时候,也经常被外公抱在怀里,站在瞭望高塔上,观赏北雁京城的繁华夜色。
彼时,他的外公是北雁立国以来功勋最高的将帅,他的生母更是名动京华,以佼佼之姿和出众家世从众多名门千金中脱颖而出,直接被先帝钦点为雍王妃。
而夜无尘自己,作为先帝最疼爱的小皇孙,一出生就被立为雍王世子。
京中但凡有人提到他,都会忍不住慨叹。
“说起雍王府的那位小世子啊,那可当真是这世间顶顶尊贵、运道非凡之人!”
谁知世事无常,他为人称道的天生好命,在十岁那年天翻地覆。
那一年,在跟南律国的战事中,先帝的决策重大失误,北雁频繁战败,一再不敌,最终只能忍辱投降。
除了给南律国巨大的赔偿之外,南律的国君还提出,要让北雁的雍王殿下携王妃和小世子留在南律,当做人质。
先帝无奈妥协,他们一家三口也至此从云巅坠入了泥淖,开始了一段漫长昏暗的岁月。
休战的七八年间,北雁国的确休养生息,国力有所恢复。
年幼时的夜无尘曾很多次期许过,那位对他一向疼爱有加的皇祖父,能够想起自己在遥远敌国的小皇孙,设法将他们给救回北雁。
谁知这一等,却等到了皇祖父病危的消息。
先帝垂危之际,京中动荡,叔伯们蠢蠢欲动,人人都觊觎着最高处的九武至尊之位,连他的父亲雍王也不例外。
许是雍王和南律国君私下达成了什么秘密的协议,这位敌国国君居然暗中放走了他,还助他一臂之力,让他成为了北雁国新的主人,并在当年改国号为“德昌”。
只是雍王并没有顺利将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一并带离。
临走的时候,他恨不得在雍王妃和夜无尘的面前指天发誓,说只要他回京夺得皇位,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一定会第一时间将他们母子给接回北雁,让他们一家三口团聚。
……
想到这些事,夜无尘自嘲一笑,于寒风中拢了拢身上的衣袍。
即便是骨血至亲,也会在触及自己利益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牺牲掉他和母亲。
从前的祖父是如此,后来的父亲亦是如此。
所以世人所津津乐道的真心,不过就像是镜花水月,何必当真?
天亮之后,柳金成果然来找到夜无尘,说起举家迁京的事情。
“殿下,边境动荡数年,近来总算消停了不少。圣上不久前差人给下官带了口谕,说是过完年,柳家就该阖府都动身前往京城了。”
夜无尘淡淡一笑:“柳将军这些年在边境劳苦功高,到了京中,想必少不了侯爵加身。”
“不敢、不敢!为人臣子效忠君主本就是分内之事,下官如何敢肖想其他的。”
柳金成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以皇上对殿下您的记挂,等您回京之后,必定身份非比寻常。”
夜无尘像是听了个笑话,语气颇为玩味地问柳金成:“柳将军是当真.觉得,父皇对我回京一事感到十分期盼吗?”
被他这么直白地问及,柳金成不由磕巴了一下,尴尬地说:“这……皇上他特意叮嘱下官,一定要将殿下平安从南律国的皇宫里给救回来。他若不是心中一直惦记着殿下,又怎么会有此安排。”
可想到京城的局势,柳金成心里有些发虚。
多年前,夜无尘还在雍王府时,毫无疑问是京城最尊贵的皇孙。
雍王府邸的其他子嗣,跟他完全没有可比性。
偏偏两年前,今上登基后,不仅扶持了雍王府过去的侧妃潘氏为后,还将潘氏的儿子直接册立为太子。
而从前的雍王妃萧氏,已经在南律的皇宫里香消玉损了。
如此一来,庶子摇身一变成了储君,反而是夜无尘这位正经的嫡子,不知日后会怎么安置。
见柳金成神色犹疑不定,夜无尘话锋一转:“说到这件事,我一直对柳将军心怀感念。从敌国救人惊险重重,柳将军就算没办成这差事,只需随意找个借口,便能轻松推卸掉责任,即便是宫里也不好因此开罪你。可将军高义,还是拼尽全力护我周全,这一点,实在难得。”
柳金成听出夜无尘话里的诚意,忍不住激动起来:“我们这些武将,哪个没受过萧帅的指点,下官早年在洛北打仗,差点被人算计死在山火里,是萧帅带人突围救火,将我们一行人的性命保住,如此大恩没齿难忘!
殿下是萧帅的外孙,千金之躯流落在外也是为了成全家国大义,若不是雍王府此前的牺牲,哪里有北雁国如今的稳定。所以能有机会救出殿下,下官哪怕拼了这条命,也是义不容辞的!”
夜无尘当然不会告诉柳金成,就算柳金成故意不救人,这些年他暗中部署,此次也有把握顺利离开南律。
可柳金成全力施救,他的人依旧能留在暗处,不显露出来,肯定是百利无一弊的,所以柳家这份情夜无尘才会记下。
他若有所思,还是冷不丁地提醒道:“柳将军将事情办成了,父皇会不会真的乐于见得暂且不提。但太子和潘皇后那里,只怕将军是落不到好处了。”
这一点柳金成自然清楚。
潘皇后和太子就算如今在其位,这位置也未必就坐得稳了。
夜无尘回不来,他们尚且能高枕无忧,觉得没有威胁。
一旦这位真正的嫡子回来了,那么举朝上下皆知,那两位的身份就多少有点名不正言不顺了。
柳金成咬了咬牙,再不拐弯抹角,而是向夜无尘直言:“殿下说的,下官已然想到了。这一次我们柳家是彻底将皇后和太子得罪了,往后去了京城,是荣耀加身还是刀山火海,尚且不成定数。可下官还是斗胆,妄图能得到殿下您的庇佑。下官不求柳家有什么权势富贵,只求一家老小平安无忧,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