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到处都是三五成群看扭秧歌的人,李丽娟真的不想去,她害怕自己被人挤着,又害怕万一有什么踩踏事故,自己这么弱小,还不得被压扁了啊,李丽娟是一个安全意识很强的人,觉得自己是一个对自己的生命非常负责任的人。
但是小姑不这样想啊,她说:“你跟着我,我带着你你还不放心啊,我可跟你说啊,河西村这个秧歌队也是很多年前就有了一年到头的也就是过年的时候能看看,平时想要看还没有呢,你说你才几岁啊,怎么什么热闹也不想去看啊,都在炕上躺了十来天了,再不出去活动活动,这骨头不就得生锈了啊,快走吧快走吧,你看看家里就剩下你妈跟小明明了,别人都走了。”
小姑连拉带拽的把人从家里弄出来,李丽娟也是这个时候,才领略了这元宵盛事。
小姑跟着一帮平日里玩的好的几个小姐妹,小姐妹一般不是自己出来的,要么带着自己的弟弟妹妹,要么跟小姑似的带着侄子或者是侄女她们对李丽娟都很客气,过年之前河边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如果没有李家的闺女跟陈家的儿子,村子里这个年过的都不会安生了,大过年的,都讲究个和谐祥和,不论是谁家出事,总归都会给这个年蒙上一层阴影,都知道李家的闺女冻坏了身子,一直在炕上养着,看到小姑带着李丽娟出来了,都过来打个招呼,帮着小姑照顾李丽娟。
李丽娟觉得这样挺好的,因为自己,跟村子里的人的关系好了很多,要知道,土地就是农家人的命根子,李父一个被厂里开除的人要回到村子里,一家子五口人呢,给他们家分地那就是从全村人的口里夺粮食啊,李丽娟舍了命救了村里一条命,谁家都说好,这样一来,原来村委会里的压力就少了很多,李家就等着开了春村里给分地了。
李丽娟谢过姑姑的几个好朋友,跟着站在村子北边的那条沙土路上等着,路两边已经站满了人,大家都翘首等着秧歌队从河西村过来。
李丽娟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场合,有些上了年纪的带着马扎过来的,把马扎往路边一放,几个关系好的就凑到一处,有旱烟袋的拿出旱烟袋点着,没有的就凑到一处说说话,过了正月十五,这个年也算是过完了,一年四季,又是一个轮回,今天热热闹闹的结束了,回家好好的歇一歇,放放烟火,再热闹一下,明天就得好好的到地里干活了,在想着下一次这样热闹,就得等到明年了。
远远的,就听到敲锣打鼓的声音,翘首望去,就看到远处一帮人往这边走,看着那队伍很长,人群里几个人喊着:“过来了,过来了。”
小姑跟几个朋友在一处,几个女孩子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正是花一般的年纪,过年了,再怎么样都会做一件新衣服穿,这一块也是很养眼的地方,李丽娟一开始没有注意到,等到一个姑娘轻声的惊呼一声,说:“谁拉我头发了。”李丽娟这才发现,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围过来几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其中一个竟然还穿着一件时下流行的牛仔裤,淡蓝色的面料,那款式实在是辣眼睛,细细长长的裤腿,到了下面就是喇叭样的,大概是有些长了,裤腿扫着地,露出两个尖尖的皮鞋的鞋尖,刚才偷着扯姑娘头发的估计就是这几个小伙子吧。
几个姑娘回头看到这个小伙子了,皱了皱眉没有作声,不过悄悄地往旁边去了一些,这几个小伙子是附近几个村子比较有名的小混混,那就是专门偷鸡摸狗的存在,能不招惹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谁知道这几个小伙子看几个姑娘没有怎么样,得寸进尺的,一个甚至把手放到一个长得好看的姑娘的肩膀上,姑娘吓得脸都白了,挣了一下,瑟瑟发抖的往自己的同伴跟前凑了凑,几个小伙子嬉皮笑脸的往前凑,就在这个时候,秧歌队过来了,李丽娟看了看,秧歌队伍得有小百十口子人,敲锣打鼓的,各种扮相的,骑毛驴的,划旱船的,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秧歌队上,随着队伍里每个角色做出的动作,一阵阵的欢呼声,李丽娟注意力都在旁边几个小混混身上,看到他们还在往这边凑,李丽娟被小姑揽着站在前面,小姑的身边就有一个,就是那个穿牛仔裤的,嬉皮笑脸的挨着小姑,小姑自然是知道这个小混混在占自己便宜,看看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还有个空位,拉着李丽娟就往那边走,小混混来不及看脚底下,跟着就往那边走,李丽娟瞅准了空,抬脚轻轻的一绊,小伙子没收住脚,一个狗吃屎就摔到路上,正好秧歌队的高跷队伍过来,踩着四十来公分的秧歌队的队员没想到有人摔出来,这扭秧歌的可不是什么专业的演员,都是从腊月里开始训练的,哪里会有很专业的反应啊,慌乱之下竟然自己把自己绊倒了,一下子就砸在那个牛仔裤身上,牛仔裤被砸的一阵哀嚎,旁边的人吓了一跳,看两个人都没什么大碍,都跟着哈哈大笑,牛仔裤的几个同伴看到他这个惨样,也是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扶着人去了人群的外面,那个秧歌队的队员吓得浑身哆嗦,也走不成路了,索性坐在地上拆下高跷跟着走着。
几个小混混走了,小姑她们这才放下心来,高高兴兴的看完了秧歌队的表演,一直到中午十二点多,表演结束了,大家才恋恋不舍的往家走。
到了家里,李丽娟直接就脱了鞋子上了炕,李母没有去,弟弟还太小了,得有人在家里看着,姥姥带着丽媛跟奶奶一起跟着村里的老太太们去看的,李丽娟回来的时候她们还没有回来呢,妈妈已经把午饭做好了,等着姥姥跟丽媛回来就吃午饭。
李父这几天一直在外面跑,好像是跟卫秋生在商量什么事情,卫秋生跟李父脾性相投,都知道对方不可能一直窝在家里弄那几亩地,就想着一起出去看看能有个什么门路挣钱,俩人都觉得现在种地来钱太慢,还是做买卖来钱快,但是又不想整天在街上摆摊,俩人心里都有数,整天在街上摆摊,不可能跟腊月里似的挣那么多了。
吃过午饭,李丽娟开始睡午觉,这些天她养成了睡午觉的习惯,中午不歇一歇觉得一下午脑袋里嗡嗡的,正睡着呢,听到外间有人说话的声音,再凝神听去,还有人在哭,李丽娟爬起来,穿好衣服,下了炕到外面一看,李母拉着陈庆伟的手在安慰他,陈庆伟抽抽噎噎的擦着眼泪,听到动静,陈庆伟抬头,李丽娟就看到他左脸上一个大大的巴掌印,心里不由得一惊。
李丽娟问他:“这是谁打的?”
陈庆伟抽噎着没说话,李母说:“你陈大娘打的,别还有谁能打啊,庆伟啊,你也是,你看你娘生气了你不赶紧爬起来跑,就在那里等着你娘打啊,你那个娘也是,打孩子屁股上打几巴掌就行了,怎么能忘脸上打呢?你跟娟娟到里屋去,我给你做点饭,煮个鸡蛋滚滚脸,这明天就得上学了,顶着一个巴掌印算怎么回事啊。”
李丽娟拉着陈庆伟就往里屋走陈庆伟没有动弹,哭着说:“婶子,我娘说不让我去念书了,让我在家里干活,今天打我就是因为我跟她要钱,她才打的,她说我嫂子要生孩子了,家里没有钱给我,说着说着她就生气了,最后就打了我一下。”
李母说:“你娘打你那你爹呢?还有你那几个哥哥姐姐呢?他们都是死人啊,也不出来管一管。”
陈庆伟说:“我娘生气的时候没有人敢管的,大婶子,我想问问你,我能先借你点钱交书费吗?我还想上学,我不想就这么回来干活,我觉得娟娟说得对,我得好好念书,考出去,我想出去看看,我不想跟我爹我娘还有我的哥哥姐姐们一样,就这么在家里干活,待一辈子。”
李母说:“行啊,怎么不行,大婶子这里有钱借给你。”
李丽娟说:“你放心,我借给你就行,等我想好了做什么挣钱了,我带着你去,到时候你挣了钱再还给我就行。”
陈庆伟这才跟着李丽娟去里屋。
里屋炕上,还在襁褓里躺着的弟弟小明明醒了,嘴里咿咿呀呀的,听到动静就睁着眼睛往李丽娟这边看,李丽娟看到他醒了,先是看了看是不是尿了,还真是尿了,就给换了一块尿布,包好了包被,陈庆伟看着躺在炕上的小小婴孩,没有作声,李丽娟知道今天的这一巴掌,让这个孩子觉得非常的委屈,但是很多事情事他理解不了的,自己说的再多,他也不明白,而且他开口借钱,李丽娟觉得还是自己借给他比较合适,以后,陈庆伟的娘就算是要拿着这个来找事,还能找自己爸妈的事吗,自己一个小孩子,把钱借给她儿子,她还能怎么样?就算是李丽娟想要去让她还钱她也不能对着字的爸妈撒泼。
李丽娟是想着给自己的爸爸妈妈省事,陈庆伟听到李丽娟想要借给自己钱,又怕李丽娟没有这么多的钱,想要问呢,又不好意思,就这么低着头站在炕前,李丽娟看到他的样子,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心酸,她已经听自己的爸爸妈妈说了刘老大夫的诊断,刘老大夫一辈子浸淫于家传的中医研究,他说的自然就是真的了,想到这个都算不上小小少年的身体状况,李丽娟叹了口气,从炕橱里找出自己用花布缝的一个小钱包,说:“庆伟哥,你明天要带着多少钱去学校啊?我跟我说个数,我先给你,等到我想到赚钱的法子了,咱们再一起去赚钱去。”
义务教育还没有普及,现在上学是需要交书本费学费的,农村这边每个学期开学交,每次十来块钱,但是这对于很多家庭来说就是一笔巨款了。
陈庆伟说:“老师放假前说这个学期交八块多,你给我九块吧,剩下的我买个铅笔本子。”
李丽娟找出一张十块的,说:“给你十块钱你拿着,到时候咱俩也好记账,你看,这都是我自己挣的,你跟着我放心就好了, 我一定能让你挣到钱的。”
李丽娟给陈庆伟看了看自己的钱包,里面还有三十多块钱,买书的钱李丽娟又给了小叔,再加上自己买了一些别的东西,就剩下这么多了,手里没钱心里不安生,李丽娟觉得自己得像办法去挣钱了。
陈庆伟一脸崇拜的看着李丽娟,李丽娟有些不好意思,说:“我这次准备的不充分,准备充分了挣得还多呢,你跟着我放心好了,我一定让你挣很多钱的。”
陈庆伟说:“我相信你。”
李丽娟从炕橱里拿出几本书,说:“先看看书,待会我妈做好了饭你吃点饭,对了,你寒假作业做完了没有啊?”
陈庆伟说:“我早就做完了,我们寒假作业发下来我没几天就做完了,我们班里的同学把我的寒假作业拿去抄了,每年都是这样,暑假作业也是,都等着我做完了抄我的。”
现在的寒假作业暑假作业都是每个人发一本书,一半是语文一半是数学,按着放假的时间分成一份一份的,很多人放了假就关着玩,哪里还管什么作业啊,等到要开学的时候麻了前爪了,找这个找那个的,找到一个做完了就跟中了大奖一样,没白天没黑夜的抄作业。
陈庆伟说:“我们周老师跟我说,我能上学不容易,不能浪费了时光,得好好的学习才行,要不然,等到以后我想要念书了都没有时间了呢。”
周老师是学校的一位民办老师,家是本村的,对班里每个孩子的家庭情况自然是很清楚的,陈庆伟是个听话的孩子,也有念书的天分,就是没有念书的条件,周老师只能鼓励陈庆伟,能有机会念书就认真的念书,每次考个好成绩,说不定他的家里人就会支持他念书呢,但是今天的一巴掌,让陈庆伟有些认清楚现实了,家里人不支持他念书,说不让他念了就不让他念了,陈庆伟有一种朦胧的想法,他想要自己给自己做主,他想要自己决定自己的未来,但是怎么做,他不清楚,他就是单纯的想要上学,想要念书,他想要跟村子里的那些考上大学的人一样,能够到外面去看一看,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离开这个让他活得很压抑的小村庄,离开那些没有关心过他的家里人。
李父下午回来的早,今天是正月十五,晚上家家户户得放鞭炮,放烟花,李父从城里回来的,带回来两斤元宵,分出一半给奶奶送了过去,留下的一半准备炸炸吃。
李母自然是暗地里把陈庆伟的事情说了,李父看到跟自己的大闺女一起靠着炕桌看书的孩子,心里叹了一口气,清官难断家务事,人家做家长的打孩子自己一个外人有什么立场去指责人家呢?
李父跟李母准备晚上的饭菜,现在元宵是个稀罕物,先炸出几个,用个小碟子盛了,让李丽娟跟陈庆伟先尝一尝,元宵跟南方的汤圆看着差不多的样子,不过做法是不一样的,北方的元宵先把馅料拌好了,和匀后摊成大圆薄片,晾晒后切成小的立方块,然后放到笸箩里,倒上江米粉,让馅料在江米粉里面滚起来,馅料的表面慢慢就会因为沾上江米粉变成一个圆球,就成了元宵,所以,北方元宵节滚出来的元宵跟南方的汤圆是不一样的,在口感上,元宵要比汤圆粗一些。
李丽娟看着几个炸的金黄的元宵,外面酥脆,里面软嫩,再里面的芝麻白糖馅料因为加热,都成了浓稠的糖水,趁着热吃到嘴里,满嘴黑芝麻的香味,细细的嚼几口,满嘴余香,余味悠长。
陈庆伟吃了两个元宵,就很有礼貌的跟李家人告辞回家了,李母看着细瘦的背影,一件旧棉袄外面套着一件袖子已经有些短的湛蓝色的褂子,褂子的边都磨得起毛了,不由得摇了摇头,说:“真想不明白,陈家嫂子怎么想的,这么听话乖巧的孩子,怎么舍得打呢?”
李父说:“前面养活那几个孩子累的吧,到了小的这里实在是没有心力再去好好的照顾了,只想着发泄一下心里的不满,时间长了,就觉得这个孩子是让她拿着来撒气的吧。”
李母叹了口气,接着忙着手里的事,晚上家里人都要过来吃饭呢,得多准备几个菜,李父从城里回来,不光是带回来两斤元宵,还有一包香肠,几根红肠,这真的是稀罕物了。
二叔二婶带着丽霞过来了,二婶来了就先问问李丽娟身体怎么样,明天能不能去上学,李丽娟是真的不愿意去上学的,但是李母觉得孩子总是在家里这样憋着不好,就说她好了,明天就去育红班。
吃过晚饭,三叔跟小叔带着家里的几个孩子去街上放烟花,简单的用黄泥做的烟花,叫泥垛子,长长的引线点着之后就是明亮的烟花,大家都是拿着烟花到街上放,长长的街道上都是放烟花的,大家还比试比试谁家的烟花冒得高,谁家的烟花漂亮。
放了烟花还有黑色的滴滴金,一扎一扎的,每个孩子手里提着一根,用带着的香点着了之后,就会刺啦刺啦的发出一些小小的金色的烟花,小孩子拿着跑过来跑过求,明亮的月亮下倒也看起来很是美丽,不过有些孩子不注意,让滴滴金的小烟花把衣服烧了洞了,回家就会挨家里人一顿骂。
过了正月十五,就算是过了年了,该上工的上工,该下地的下地,该上学的就去学校。
一大早,李母就起床做饭,喊着李丽娟起来吃早饭,李丽娟有些不情愿的,又想着再坚持几个月,等到上了小学就好了,去了育红班,大家因为过年有一个多月没有见面,见了面自然是先好好的讲一讲自己的年是怎么样过的,李丽娟坐在角落,没有作声,就听着身边的小朋友叽叽喳喳的说着,好不容易老师过来了,教着唱歌,给讲故事,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
要放学之前,老师拿着一根圆珠笔,挨个往小孩子的手背上写字,李丽娟看了看,写的是让孩子们带这个学期的学费过来,每个孩子五块来钱,写好了老师再三的交代不要擦掉了,一定要回家让爹妈好好的看看,到了李丽娟这里,李丽娟没有让写,说自己记下来了,回家一定跟家里人说,放学回到家里,丽媛一上午没看到姐姐,倒是很高兴,李父去村委会刚回来,说村里给分了几亩地,在西边的河边,那里是村里的机动地,土质不好不坏的,种麦子是来不及了,李父李母商量着多少种玉米,多少种花生地瓜,这会的农村,农作物就是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