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这附近吧。”明月出闻到了那股辛辣味道，那味道在明月出可以延展的嗅觉之下好像一群白猫里混入的一只黑猫，“闻着好像长得还不少。墙根下面怎么会长这么多韭菜呢？”
“或许是大量搬运的时候落下来，就这么落地生根的。”屠博衍忽然想起读书时和兄弟妹妹一起到小雪殿的厨房院子偷糕点吃——倒也不是因为吃不着，就是偏偏要淘那个气——厨房院子里就会长这类奇怪的菜蔬，都是运菜的时候落下的，譬如一枚癞瓜掉在角落里，后来烂得只剩下癞瓜籽儿，便生出芽来，长出藤条，慢慢爬到墙上。
“韭菜也能这么长么？”明月出没见过种菜的，十分好奇。
屠博衍听着她这蠢萌的语气，语气里染了一丝笑，忽然他伸手拉了明月出一把。
“哎呦！”明月出脚下一拧，闪身躲过了墙上一跃而下的影子。
那团影子对着两人咪呜咪呜地叫，夜雾渐渐散去，月亮挂到天空，照亮了那影子油光水滑的皮毛和漂亮的大眼睛。
明月出从身上的羊皮袋子里取出个油纸包，拈起里面一块儿蛋奶小饼干，放在了小猫面前。
这种蛋奶小饼干不是明月出的专利，天墉城很多铺子都有卖的，一看就知道是哪位镜醒者把黄油曲奇的菜谱带来了，按照天墉城不太灵便的烤炉设计成了蛋奶小饼干的模样。明月出这种是用蛋奶和肉桂加面粉烘焙而成的，尤其表面用糖霜撒了一层，轻轻一舔就有甜甜味道，大家都会随身踹几个备着当零食点心。
屠博衍一贯很喜欢猫，拿出一个蛋奶饼干递给那只猫，露出一个简直可以称之为天真的笑容来！
那只猫叼走那蛋奶饼干，没一会儿又回来，又找到了两人，并且继续蹲在屠博衍面前，好像知道谁喜欢它，谁会给它好吃的。
屠博衍又很有耐心地拿了一块蛋奶小饼干给那只猫。
“这猫身上有一股很奇怪的香味，我说不好，一闻就很贵。”明月出小声提醒屠博衍，“香料能出这种味道，我总觉得是王皇后或者陈四娘那样有钱有势的人才用得起。”
“这是沉玉香，黄帝封禅时所用的名贵香料，是玄女为黄帝炮制，只有一段，后来黄帝分赏数位亲信，流落到今天，只减不赠，无可复制，素来是各国皇室所珍藏，昔年为争一匣沉玉香，齐桓公的发妻失手杀死了宠妃胡氏，齐桓公一怒，流血无数，此后这香便更是鲜少流通，只藏于皇室之中，便如那金玉却死丹一般。”
“金玉却死丹不也是易牙炼制献给齐桓公的，可惜齐桓公饿死宫中时没吃着。”明月出撇嘴，自从王神爱给她讲过这个八卦，她看她背囊里的金玉却死丹就总能想到把自己的孩子煮了吃的易牙，格外不好。
“父皇未曾卧病时也喜爱使用沉玉香，我不爱这种味道很刁钻的香料，因此父皇赏人的时候，也只给了我大哥四哥，老七老九四个嫡出的。这种用一点少一点，又可充为身份象征的香料，我想如今还在人世的大哥老七老九三人，是绝不会拿来送人的。”屠博衍解释道，“但猫身上只有一点气息，也许它并不是直接接触到了用香的人。这种香料的奇异之处便是久用便会自体生香，以大哥举例，他身边使唤的随从宫人也会或多或少沾上一点这种味道。旁人无感，但你肯定能闻到。”
“我的嗅觉现在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么？”明月出自己都觉得惊讶。
“狗都要佩服你。”屠博衍一笑，又解释，“你应该记得，三皇子身上也有这种香味，另外王皇后当初也用过。能用得了此等香料的，必定都是皇族。”
明月出白了屠博衍一眼，心如擂鼓：“行了，你别笑了，好好扮演你的人偶，我们还指望这个呢。”
若是真的遇敌，人家肯定只攻击“偃师”，不会攻击“主人”。
屠博衍嗯了一声，又整理了一下兜帽，将上半张脸遮在了兜帽的布料之下。
明月出晃了晃装着饼干的袋子问：“你从哪里来的？”
那只猫抬头看了看屠博衍，一甩尾巴，跑向了对面的墙，停在一户人家的门口，咪呜咪呜地叫了几声，然后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到了明月出身旁，直接拍打她的手腕，在袋子脱手之际叼上袋子的束口，飞快地跑得没影了。
连屠博衍都看得惊呆了，这种奸猾又亲人的习性让他想起了宫人们喂的猫，但这猫品相又不好，不可能是宫里出来的。
“但是它很灵。”明月出也说不好到底怎么叫做灵。
“的确如此。”屠博衍也说不好他怎么就知道明月出所言何谓“灵”，可他就是知道。
两人走向那户人家，还没走到门口，屠博衍便拉着明月出停住脚，他仔细观察片刻，心下了然：“这是个假门。”
明月出顺着屠博衍的手指看过去，也明白了几分，此时月光照在擦得锃亮的门环上，门环的金属表面怎么也该有一点反光，而不管他们怎么换角度，门环都是死板颜色，没有任何光影，就好像是画上去的。
“这么说有人在这宅子内外布置了法阵，或者说，这宅子本身已经变成了法阵的一部分。”明月出对这个很熟，温柔小道也是如此，因为内外皆有法阵，所以熟悉法阵的人能看出来一些端倪。
两人绕着宅子一圈，大约对宅子的规模有了数，按照天墉城住宅布置的习惯，这宅子最多应该是两三进，取决于有没有修后花园。
“真门应该在这附近。”屠博衍观察了一阵子，屈指推算一番，“若是景云在此，应该比我算得准。”
“他学了一辈子，你学了一年，这不能比。”明月出很自然地护短。
屠博衍不好意思地将兜帽都往下拽了拽，拉住明月出的手，退后几步，借着月光以一种奇异的步法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还在飞快地计算和纠正，最后走到了那堵高墙前，一点儿也没有在意会不会撞墙。
明月出也一点儿没有在意会不会撞墙，她就这么泰然自若地跟着屠博衍往前走，好像坚信屠博衍不会让她撞墙，又或者哪怕撞了也有非撞不可的理由。
屠博衍露出的嘴巴嘴角翘起，两人手拉手极其自然地穿过那堵高墙，来到了墙里。
一进来明月出才知道为何这附近的韭菜味儿那么浓：
他们面前是一小块儿田地，种着韭菜、水葱儿、油菜几种蔬菜，田边有个一溜儿三联的倒座房，看起来是寻常富贵人家下人住的，这会儿倒座房里传出鼾声如雷，屠博衍凑近看了看，悄声对明月出说：“是个寻常的老妇。”
走出这片本该修做后花园的田地，便是正常的两进院子，沿着夹道进去就能看见白放着的空屋子，前面那进虽然打扫得还算干净，但明显很久没有人住过，后面那进的东厢房和堂屋也是空了很久，仔细看博古架角落还有没擦到的灰。
这样不大的宅子按照风度多半是哪位权贵之家的女儿陪嫁，平时不会有主人来住，只有陪房们会搬进来看屋子。看那后花园被改为菜地的情况，说不定这房子的主人已经迁到外地，等闲不会过来，否则陪房也没胆子种菜。
屠博衍和明月出在那一片鼾声里十分顺利地检查了各个屋子，印证了这个想法，几乎每个屋子都是空摆着一些大件家具箱笼，没有任何日常起居的器具。这样的房间很容易查看，一盏茶的功夫两进院子就都看完了，除了面前的西厢。
“这门环也是假的。”屠博衍指了指西厢房，看来是不需要“小技巧”开门查看了。
明月出憋住笑容，一脸严肃地牵着屠博衍的手。
屠博衍皱起眉头，对明月出比划了个当心的姿势，明月出摸了一把那门帘子，手指头刚一按上去，就毫无预兆地跌入门里，好像这假门真的是画在门帘子上的图画，经不起哪怕轻轻一碰。
明月出死死抓着屠博衍的手没放开，自然也被屠博衍大力扯进了屋子里，两人此刻有志一同：在一起总比分开强。
只是刚刚一踏入这个屋子，就有一股令人晕眩的感觉扑面而来，随着明月出走进这个屋子，那扇本来敲不开却靠得动的门，咔哒一声，锁了下去。
一种古怪的感觉出现，让明月出瞬间摇晃了一下，死死按住了额角。
“是一样的。”屠博衍意有所指，明月出自然心领神会。
两人若有所思地回头看着那扇门。
屠博衍看了一眼那把只能从里面插上的门锁，冷哼一声：“看来这房间的设计，别有深意。”
“而且看起来也是等着我的。”明月出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一定要当心。”屠博衍语气郑重，“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出现了，这只能说明混沌又模糊了边界。”
明月出皱眉：“镜醒者协会也做不到吗？”
屠博衍摇头：“指纹锁涉及一系列的程序，电子元件，甚至网络系统，这些东西在五臧如何弄？”
明月出更疑惑：“那会不会是法阵，比如说鬼神盛宴的法阵？”
“如果是这样，那就更可怕了。”屠博衍眯起眼睛，“如果香九郎的鬼神盛宴能够做到比拟你们世界之中百余年的科技，可以抵消两次三次工业革命——”
明月出一凛，默然不语。
“无妨，这应该是博衍说过的灵猫。”李仙踪缓步跟着那只时隐时现的猫，“这是五臧的特产，有灵猫亦有灵犬，除了时隐时现这个特性，其余与猫狗皆是一样，是宫中贵人们喜欢的宠物，亦是具有灵性力量的生命，据说可以带来幸运，令人心神平静，法术增加。”
“听起来还不错，跟大郎做的蛋糕似的。”戚思柔松了一口气，但又奇怪，“既然是贵族们的宠物，怎么会出现在这种破地方？”
“总有贵族弃养，可能四处乱窜就到了这里。”十三郎猜测道，“那孩子不是喜欢收养猫儿，可能就是捡到了收养起来吧。”
“又或者这等灵物是专门养在此地，蓄积法阵所需能量的？”李仙踪不愿做太乐观的猜测。
三人跟着那只灵猫往前走，没走多远就看见了一片棚户，棚子下面挂着一排破瓷片盛鱼油鱼皮点燃的鱼灯，随着晚风微微晃动。灯下或坐或卧有几十只猫，听见三个人的脚步都警醒起来，莹光闪烁的眼睛齐刷刷地转向了三人。
那只灵猫喵了一声，好像下了某种命令似地，那几十只普通的猫就又各自趴下或者睡着。
灵猫转身盘在半空之中，似乎等待着什么人出现。
果然那棚子里走出来一个小孩儿，那孩子抬眼看着三人：“怎么是你们？”
戚思柔顾不上这孩子问的这句话，因为她看见孩子手里拿着一个大剪子，剪子还滴着血。
众人都是见过司马德宗的，自然立刻就认出这个孩子来。
李仙踪也看了一眼那血迹，先礼后兵：“不知阁下是何方神圣，要在这里动用私刑。”
“你怎知我不是杀鱼杀猫？”那孩子撩起眼皮，傲慢地问。
“若是杀鱼杀羊做肉食，这些猫儿必定很急；若是杀猫，这些猫儿必定很畏惧。而不急不畏，想必是这些猫习惯了，流血是必定是吃不了，又与它们没关系的生物，我只能猜测是人。”李仙踪正色道。
那孩子咧嘴：“好聪明的后生，进来吧，既然你们到了，我也不用吓唬那两个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