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云海不知什么时候赶上了一行人，探头探脑地看着他们手里的吃喝玩意：“我办个事回来，你们就都走了，怎么样，有什么好吃的？比我的美人儿做得那些还好吃吗？”
众人已经习惯于苍云海把明月出叫做他的美人儿，好歹这人还要最后一丝脸面，外人面前不这么喊。
六郎一把拽住苍云海：“那边有炸盒，也有一口酥，味道格外不错。”
苍云海并未多想，乐颠颠地跟着六郎去买炸盒，买了韭菜馅又买羊肉花椒馅，而后肆无忌惮地举着炸饼混在一行人中大吃大嚼，还伸手拽了明月出一块儿棉花糖：“这个虽然没什么滋味，但看着挺稀罕。”
明月出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快步往前走。
苍云海咧嘴：“嘿！美人儿脾气就是大，不过是一口糖，我赔她一兜子不行？”
二郎用看傻子一眼的眼神看了苍云海一眼：“你赔她整条街都不行。”
六郎怕苍云海又闹出幺蛾子，忙堵他的嘴：“那边有卖瓜子的，柔姐和月娘都喜欢，买些回去吧。”
一行人就这样前前后后逛完了王家这一段，顺着另一侧往回返。
六郎往下无人知道王家事，因此八郎十郎十二郎一边走一边议论王家果然豪气，单凭这从各地挖来风物的手笔，就比谢家那文绉绉的好使多了。六郎虽不知详情，但凭着他的脑袋也猜到了大概，左顾右盼将风景收入眼底，打算回去以后顺口和戚思柔提一提，王家也不是白招来这些手艺人，单看四郎那一身本能地戒备之气，便可料到这些人里藏着多少王家私兵。
大量调入私兵死士，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与六郎想法一致的还有苍云海，只是他这人作为业内顶流，也不是无能之辈，只是嘿嘿一笑：“看门狗比厨子多么。”
至于能有谁听懂，一扫之下，二四六三人。
明月出？明月出一脸神游天外，不知带在想着什么，只是她手指微动，暴露出她正在念更上一层楼的清思咒。
“附近情况不寻常，你也不必在这时练这个。便是贪着想吃了这个再吃那个，我还能笑话你？”屠博衍对明月出突然开始勤奋苦练清思咒有些不满。
“周围怎么了？”明月出到没留意，被这一提点，也觉察到一股紧绷肃杀，这种气息并不是从金吾卫身上来的，反而是从手艺人与游人之中溢出，“便衣，便衣细作？！”
“不止，便衣细作怎能混过王家家卫？这些应当是王家自己的武装力量。”屠博衍用了个挺恰当的现代词汇。
明月出一转眼珠，正好对上那位卖盐水斩鸡的小哥，顿时觉得心底一片冰冷，急中生智挤出一抹害羞笑容来，低下头掩饰震惊：这卖盐水斩鸡的小哥隐约杀气，分明就是个私兵！
那卖盐水斩鸡的小哥见明月出低头娇羞地搓弄衣角，又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继续观察起眼前的人群。
“美人儿，吃炸盒吗？”苍云海的声音粗嘎加入。
韭菜馅浓烈气味扑面而来，明月出无语地看着苍云海，接过他递过来的炸盒。
这炸盒从前在国内的夜市也见过，说来就是炸制的韭菜盒子，只是比起韭菜鸡蛋粉丝的韭菜盒子，这里的炸盒里面的馅料只有韭菜与一些碎肉糜子，吃起来味道寡淡，还有点内脏的腥气。明月出尝了一下便商量屠博衍：“老铁，你出来帮我吃完吧。”
“大郎惯得你一张刁嘴！”屠博衍哼了一声。
“你别说我啊，你以前吃的也多讲究呢！”明月出嘻嘻哈哈地反驳。
“这般挑剔，你也不要指望在六合觅得良人，单身一辈子吧！谁养得起你这样一个炸盒都要配两个鸡蛋的！”屠博衍说归说，还是乖乖接手了那个炸盒。
明月出立刻毫无羞耻之心地念起清明咒来：“我就是不那么喜欢吃内脏嘛~”
“那你吃烤大肠时怎么吃那么香！”屠博衍怒道。
“咦，美人儿，你怎么突然更美了，也更烈了？”苍云海歪头挑眉盯过来。
明月出心里咯噔一声，倒是屠博衍理直气壮没耐烦：“我人格分裂，情绪不稳定！”
苍云海长长地哦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忽然一只小巧纸鹤飞了过来，落入二郎掌心。二郎展开一看：“家有贼人，不必速归，也别玩一夜。”
二郎撇嘴：“那就现在往回走吧，从太平桥起到家，逛一两个时辰也到了，免得大郎又絮叨。”
明月出与双数郎君们顺着太平桥往回逛，一路上见杂耍的吞火吐雾，相扑力士角斗，满眼满耳都是热闹，人头攒动，看起来比别处更热闹，连买一碗桃血老鸭汤也比王家请来的那家料多味香。
桃血老鸭汤就是没有粉丝的鸭血粉丝汤，桃血指的是凝血的模具形如桃花，据说这样的模具凝结出的鸭血味道更重，也更紧致弹牙。老鸭汤虽然颜色浑浊了些，木碗也残破不堪，透着一股苍蝇馆子小脏摊的味道，可偏偏一口下去辛香激烈，好像是民间美人，有一种毫不知底蕴，尽情绽放的劲儿。
明月出正夸那老妇人这一碗汤做得漂亮，眼角余光瞥见个眼熟脸孔。那也是个半老徐娘，一副刻薄面孔，满眼嫌恶地端着一碗鸭汤，好像稍微离近一寸都能污染了她的呼吸似地。
这不正是王皇后身边那个不着四六的女官？！
明月出垂下眼睛，借着举碗喝汤的动作四下一瞄，果然在不远处几个簇拥在一起做媳妇打扮的女郎堆儿里发现了王皇后。这位晋国皇后抹黄了脸，垫高了头发，还穿着臃肿的靛色衣裙，若不是明月出见过王皇后大胆且肆无忌惮的另一面，她也绝不会把这位皇后从人群里认出来。
也不知这位皇后今天是单纯出来逛街，还是出来约会的，但从她训斥教习女官的样子来看，这位教习女官可能是没了靠山，如今再也管不住皇后娘娘。
为了少惹麻烦，明月出忙忙地喝完汤继续往回走，一路上又见到了不少侍宴时认识的熟面孔，只不过她想到皇后娘娘甚至白马儿大概率还在附近晃荡，便没有任何想要和那些人攀谈的念头，走到秦淮河另一侧时甚至连吃都不想吃了，只捏着那吃了大半的棉花糖回了孔雀坊。
一回家大郎便一脸哭笑不得，让大家先去更衣洗漱，等收拾停当坐在厅里喝枣茶时，强十娘骂也骂完了，由黄嫂子拎着干家书生，捉鸡一样往桌子前一丢。
“闭嘴！若不是看在孩子份上，我非打断你一条腿不可！饶你全须全尾，你还要如何？！”强十娘啐了一口。
大郎连忙安慰强十娘：“没事，也没什么损失，他能进来也是我放他进来，要怪便怪我，我以为他找你有要事。”
明月出恍然大悟，二郎也松了口气：“我还当李天人的法阵失效了。”
李仙踪笑得很开心，连连摆手：“不会的。”
二郎不忍去看李仙踪那吃饱喝足笑得放光，头扭到一旁抓住大郎：“他来干什么？别跟我说鲜花跑了，牛粪又追了上来。”
强十娘噗嗤一笑：“他倒是想得美！不过二郎太高估他的脑子与良心，他不是为了我和孩子来的，他是为了他那本干家传家宝书！”
“《搜神记》？！”明月出轻呼一声。
“《搜神谱》，不过叫《搜神记》也不算错。”强十娘并未隐瞒眼前的救命恩人们，“这是先祖留下来的手迹，讲的是各类请神法门与神迹轶事，一直被我收藏着，他如今想要要回去，光明正大来讨也行，可他偏偏用这种鸡鸣狗盗的样子，一想到我孩儿有这等烂人的血脉，我就头疼！”
那干家书生被骂得脸色铁青，可面前大郎二郎都是传闻之中的狐族非人，他又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死咬着牙冠恳求：“那本是我干家传家宝，落入外人手中成何体统？这妇人不讲道理，我不偷偷拿回，她又要发疯——”
黄嫂子抬起手来，皮肤生出土黄色绒毛，指甲尖利，一条蓬松尾巴摇动起来，吓得那干家书生一屁股跌在地上：“你也是——”
“一直由我收藏，便是婆母死前交待，你为人软弱不正，容易引入邪道，怕那本书助长你坏了干家声名。婆母的话你可还记得？若你有一日性差踏错，这书便由我寻得清正道家之人，交与道家保管。”强十娘质问。
干家书生梗着脖子叫：“我何曾性差踏错？！”
强十娘看了一眼李仙踪，见李天人点头，才说出实情：“你以为列家二娘子是凭空失踪？她卷入建康一桩极大命案，有人利用婴孩性命炼制邪法！”说到此处，强十娘也动了真怒，“我孩儿便是女儿，也是你的亲生骨肉！你竟然舍得送给旁人拿去杀——”
“区区一个女儿！又不是我干家子孙！你生了这个说明有还可生育，我们本就贫穷，省下银钱与儿子们不好吗！非要留下这个作孽的浪费银钱——”干家书生不肯服软，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有据，直站起来要戳到强十娘脸上。
强十娘一开始还气得心口起伏，听到后来脸上越发平静，一双眼睛冰冷无情地看着干家书生，就像在看城外饿死路旁的逃难之人，与己无关，习以为常。
“啪！”两记耳光同时扇在干家书生左右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