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嘀——嚓嚓——哒。
细碎的摩擦声从远处传来，夹杂着尖锐划过石壁的刺耳噪音。
果然狄光远选的这条岔路是正确的！
王十九郎拍了拍笑眼少年的肩膀：“可算有点头绪了。”
狄光远却有点发愁：“我们如何将这些细节告知旁人？”
王十九郎摇头：“不必担心，千金公主办得了这样的宴席，便有料理祸事的本事。我只怕——”他的话还没说完，那嚓嚓之声就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急促的脚步声。
“蛛妖？不会武功吗？为何脚步声这般重？或是普通人？也是被冲进来的？”狄光远还没说完，就被四郎推到身后。
“你们都往后站站。”四郎冷然道。
啪！
明月出只觉得屠博衍俯身一闪，一道白色丝网瞬间出现在她身侧的山壁上。
“卧槽！熟人！”明月出一眼认出那道丝网，那不是之前想要抓她的蒙面人的绝技吗！怪不得臭味一模一样！原来是一伙蛛妖！
“如此说来，此前蒙面蛛妖抓你，缘由与抓安定公主一样。你二人除了同为女子——你们生辰年月一样。”屠博衍脑中电光连闪，“你见过的那些灰色四翼怪鸟——难道——”
又一道蛛网弹射而出，堪堪擦过两人一身的小腿。
屠博衍思绪被打断，忙收敛心神，专心与四郎应对前方敌人。
土蜘蛛洞穴里的岔道颇为狭窄，勉强能容两人并行，又暗又滑，蛛妖们无所畏惧，明月出四人对这种环境却并不熟悉，单是地利一条就吃了大亏。
“蛛妖分兵了！”屠博衍一凛。
“是有援兵来了吗？！”狄光远瞬间兴奋起来。
“远二郎当心！”王十九郎一把将狄光远按在地上，可那片丝网却还是有大半落在狄光远身上，立刻灼出大片伤痕，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又一道蛛网紧随而来，正中王十九郎手中提灯。
黑暗顷刻间流泻而下，幸好明月出和屠大神混久了体质受影响，尚能见到些线条轮廓。可就那么一瞥，她还是觉得不如看不见的好。
那蛛妖双手骤然伸长，黑足咔咔划过山壁发出噪音，头顶莹光一一亮起，这妖物竟然上半身又变回了妖态，于是就成了个下半身还是人，上半身像人又像蜘蛛的怪胎，尤其脸上八只莹绿色的眼睛错乱排布，大小不一，肉瘤一般，看着格外恶心。四只细长黑足围绕头顶挥舞，可攻可守，将岔道堵得密不透风。
“眼睛！”屠博衍断喝一声，躲过一道蛛网，抓住一只黑足，膝盖压上，只听得咔嚓一声，黑足断裂。
蛛妖失去一足，勃然大怒，剩下三只黑足朝着屠博衍刺来，露出身侧空档。
“月娘看好！”四郎仰面跪滑，从蛛妖身侧钻了过去，反身抱住蛛妖的大腿。
“对不住了，明月出。”屠博衍说着，握掌成拳，捣向那八只绿眼。
啪叽，咕叽。
“那个，大神啊，你要是觉得恶心，换我吧。”
“不必。”
蛛妖受创恢复人形，被四郎反折手臂压在膝下。
“我曾听闻，蛛妖之间弱肉强食，你这副模样回去，十之八九会被吃掉，若不回去，也躲不过族群被叛徒的追捕。”屠博衍站在蛛妖面前，“年纪轻轻，变化自如，资质不错，今日若死于吾等之手，不知可甘心？”
蛛妖垂首不语，脸上明暗曲折，不知是灯影还是血污。
“远二郎，你可会刑讯手段？”王十九郎问狄光远，他们几人对前路一无所知，惟一的希望就是这只半残蛛妖了。
狄光远深吸一口气，故意摆出一副嬉笑模样：“这有何难，掀他一段肉皮，在肋骨上弹琵琶，想来不错。”
蛛妖一听，浑身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
“山蜘蛛是蛛妖之中最强妖族，又自古与人交好，今日竟受控于土蜘蛛，为他们掳掠食物，真是令我叹为观止。”屠博衍又道。
“才不是！山蜘蛛怎么会听从那些爬虫！”蛛妖大声反驳。
“哦，那就是水蜘蛛，泥沟里使唤你们，水蜘蛛可比土蜘蛛强些？我一直以为书中所言，山蜘蛛为蛛妖统领，不料今年江月竟不同，看来水蜘蛛成妖后，比山蜘蛛强啊。”王十九郎虽一身河水，狼狈不堪，但灯下一笑，虽满口嘲讽，却依旧风雅。
蛛妖看着骄傲的王十九郎，更加忿然：“爬虫不过是成怪而已，怎配称妖！”
“何管人家是精是怪，都能使唤你们，要不然你会落到这般田地？”王十九郎陈胜追击。
蛛妖大怒：“是九哥再三请托！我们为了报恩才为他掳人！否则冯小宝那只狡诈的兔子怎能说动我大哥！”
王十九郎与狄光远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见到了震惊。
“看来百姓皆拜兔妖，是冯小宝搞的鬼。”王十九郎皱眉。
蛛妖极厌烦冯小宝，提到他倒是毫不隐瞒：“那厮表面道貌岸然，私下里却利用水蜘蛛这样的精怪迷惑村人，什么姻缘，不过是迷魂术！求子更是下三滥的恶心手段！可愚民偏偏信他！此前你们武侯去询问那些失踪案子，那冯兔子就散播谣言，说武侯刑讯于他！愚民把武侯的家砸了稀烂！冯兔子这般人品，我们山蜘蛛怎会听命于他！只是九哥性淳心善，不信那些事情——此事了结，我必要那冯兔子好看！”
“冯小宝不过是个贴身小厮，至多是个清客，他要那些人口作甚？”王十九郎问。
“南市有人口交易，获利极丰。”狄光远从他爹狄仁杰那里倒是知道不少消息，“不管是卖至朱门还是卖到花巷，数目巨大。家父一直忧虑，此间牵扯如此深广，一旦揭开，东市便要对南市冷眼，人与非人微妙平衡就此打破，长安城只怕要乱象四起。”
“况且朝中要员皆成两派，只怕两派相互攀咬，压不住——”王十九郎出身名门，自然知道这些厉害关系，他猛锤山壁，“这到底是谁？乱了于他有什么好处？！”
“那冯兔子不过是目光短浅的小人！怎么会管乱与不乱！”蛛妖咬牙切齿。
“你们这次掳走之人，藏在何处？”屠博衍无意关注时局，只想解眼前困局。
蛛妖正满脑子激愤，一时不察，顺口答道：“左右右左，土蜘蛛的老巢。”
“你们俩押解这蛛妖回去，我与他往前。土蜘蛛极怕火，留下火折子便可。”屠博衍道。
“这蛛妖已经失去反抗之力，还是你押他回去。”王十九郎摇头，“前方土蜘蛛老巢，盘桓许多土蜘蛛，必定危险。吾等堂堂七尺男儿，死又何惧？可你花样年华，不该埋芳骨于此。”
说话间，四郎突然伸手往蛛妖后颈一按，蛛妖顿时倒在地上。
“昏了而已，你们俩把他弄出去。月娘跟你们一起，把此间情况告知外面的人。”四郎说罢，咻地一道风起，人就没影了。
“这，这是人还是妖精？”狄光远目瞪口呆。
王十九郎深深看了明月出一眼，拍拍狄光远：“不过是轻功卓绝之人，你且将这蛛妖弄出去，我沿途已用发簪刻下记号，你尽快带增援过来。我与明月公主往前。”
狄光远刚扛起那蛛妖，便听道有人呼喝，脸上一喜：“好了！我也不用走了！”
来人是一队护卫，看腰牌多半来自千金公主麾下，领头的是一个紫衣华服的俊逸青年，一见王十九郎便拉住他：“十九郎，安定妹妹可找到了？”
明月出心头一跳，他妹子？这打扮？是太子李弘还是雍王李贤？
“这位便是太子殿下。”王十九郎道。
太子李弘一脸焦灼：“不必多礼——孤一听此事便央景云同来，景云带人走了另一条路，孤沿途看见记号——可有消息？”
“明月公主和她的护卫拿下这蛛妖，得知前方土蜘蛛巢穴便是藏人之所，我们正要赶过去。还请殿下派人把这蛛妖送出，他是重要证人。”王十九郎道。
李弘点头，看了看泾渭分明的两拨护卫，点了自己身边的护卫统领：“拿人，留心。”
明月出松了一口气，果然太子不是白给的，看来他也不信千金公主。
“信与不信，一国国储亲身犯险，实为不智。”屠博衍批道。
“哎呀，听说大宋皇帝还带着皇后一起逛夜市呢，安定公主不也是四处乱跑。”明月出不以为然。
屠博衍却在思考另一个问题：“千金公主并无甚势力，不过一纨绔尔，若要美人，何必与非人勾结，陷自己于不义？”
“那就是还有别的目的，美人是顺便而已。我琢磨千金公主肯定是天后派，要是太子登基，肯定不能惯她病啊！诶，也不对，要是想给太子下绊子，今儿把太子暗杀了，她也跑不了，而且绑票天后的亲闺女，也绝对没好处，这人图啥？”明月出越说越糊涂，索性不想了，“算了，甭管了，我们又不参合，早晚要离开长安城的。”
好在这一拨人两个主子，目的却是一样，务必救出安定公主。因此动作迅速，很快便结成阵型继续往前。
明月出在副驾驶席上打量太子李弘的背影，此前她见安定公主，总觉得脑海之中有一念飘游不定，见了太子李弘才想起，武则天唯一的女儿是太平公主，安定公主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难道是野史传说中那个为了对付王皇后，被武则天害死在襁褓之中的可怜女婴？
“无稽之谈，唐宫无数宫人，又不是各个听命于武皇后，想害就害？你以为唐皇李治是弱智？”屠博衍不屑，“六合之间小儿夭折并不罕见，以讹传讹到此等地步，以为唐宫是菜市？”
“你受杂谈影响，太小看李治了。纵李世民留下大唐盛世，万千太平，若李治没有本事留住，光是非人与人之间的事端，便足够举国大乱。可你看长安城中万国来朝，各族各种混居期间，仅仅西市便有无数外族，东市还牵扯数个朝中势力。能维持住这种平衡许多年，李治绝非碌碌无为之辈。”
“治国如清风扶柳，不着痕迹，才是高人。”
“此人像极我大哥，润物细无声。当年若是我大哥已经即位，便不会有那般惨事……”
屠博衍提及往事，音色一转，像是一年大寒将至，落雪纷纷，天地寂然。明月出想到他那张脸，那双意外地温柔的眼睛，心口一阵抽痛，连忙岔话：“老铁你等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位安定公主在我老家历史之中已经没了，六合却有，由此可见我不能全凭我的了解判断六合之事。哎，镜醒者也没啥优势了。”
“你之优势在人，不在史，在势。你所知李世民与李建成之事并未有变，如这太子李弘，你知他命不久矣，如武皇后，你知她最终会登基为帝，这便是势。顺势而为，便可避大祸，足矣。”
“多谢老铁安慰。”
“蜘蛛越来越多，你不如想想吃喝，免得吓死。”
“这些玩意长这么肥大，是油炸啊还是爆炒啊？！这是能想起来美食的环境吗！你不提醒我，我还没注意已经这么多了，我还真是谢谢你啊！”
“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