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红拂女的贺兰宓把明月出拐带到一处沙滩洞穴里,看风景水质应当是一处热带海滩,海水碧蓝清澈,远处海岸线生着大批大批的棕榈树。在这样赏心悦目的环境里看着眼前那表情变幻的贺兰宓,实在是破坏心情。
这贺兰宓身着红拂女的皮囊,可红拂女出身舞姬,手长脚长,这样的皮囊穿在贺兰宓这样娇小的人身上本就有点不适合,更何况眼下的贺兰宓应该也不是当初梦里所见那美人,而是个画皮妖鬼,身子矮如孩童,穿着红拂女的皮囊便更显得恐怖,一层一层的肉褶子叠在脖子、肚子、脚踝这样的地方,仿佛是童话故事里佝偻着身子熬煮肚肠的女巫。
这女巫一路上似乎思绪万千,时而缓步叹息,时而回眸奸笑,牵着明月出走到了一个颇为开阔的洞穴之中。
山洞的入口藏在海边密林之中,从大海滩这边走进林中拨开那些藤蔓,便是一处狭长的入口,从入口进入是拐来拐去的溶洞,拐了一阵之后便能看到一处明亮的腹洞,面积不小,里面铺展着细细的白沙,对着一片小小的私人海滩。私人海滩被无限海水环绕,只有海滩这一小片是陆地,长着棕榈树椰子树和热带花卉。山洞里里面床铺用具一应俱全,看起来不像是从没有人住过的,反而像是那种秘密基地,比如特工之类的人在南太平洋购买的养老小岛。
“我记得后来杰瑞米扮演的那个特工就是和他的女医生逃到了这种地方,有一艘船,还有007也是这样。”明月出见此地只有贺兰宓一人,反而轻松许多。贺兰宓本人没有什么功夫底子,勉强说起连三脚猫的功夫都算不上,只能算独脚猫。如若这山洞里这位狠毒的女人藏了一个蒙面蛛妖小分队,明月出还要担忧一下,但只有贺兰宓自己一个人,何足惧也?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套套话,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你说她身上有没有法器?”明月出想到另一点。
“除非藏在她的褶子里。”屠博衍的黑色幽默很致命,明月出一抬眼看见那贺兰宓宽衣解带,将那一身絮了棉花扮成梳头娘子的易容装束脱掉丢在火堆里,只剩下光溜溜一个人,看起来层层叠叠的皮肉更加辣眼睛。
“我就很纳闷,她明明知道我会武功,怎么这么有信心单独面对我,我怕她有后手。”明月出承认自己想得多,人又怂。
“她此番作为并非是小看你我的身手,而是再好的身手若是失去视力,也无从施展。你我又不是花满楼。”屠博衍还举了一个明月出能理解的例子,“花满楼的功夫经年累月练成,你我骤然失明,再好的功夫也没了用。”
“也是,她是笃定我们看不见,对那火焰的效果十分有信心。”明月出突然想起什么,心头一揪,“这黑渺火的致盲效果是即时的,还是永久的?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看见了那火光啊!当时在场还有二十多个女孩子和几个礼官啊!我身边站着的那个花姹紫,她离我那么近!”
“是短期的,它的作用原理并非是毒瞎人的眼睛,而是瞬间晃去,亮度大盛,制造出类似于雪盲症的效果。”屠博衍作为人形百科全书的保证,让明月出大感安慰。
“所谓黑渺火,其实是黑苗火,是出自蚩尤后人的巫术火焰,不要以为过几天能恢复就不算什么厉害火焰。这等火焰用在战场上,哪怕只能致盲一个时辰,都可以横扫千军。”屠博衍继续解释,“比方说,彼时敌我两军对垒,我军以击鼓为号,号令一响便闭上眼睛,燃起黑渺火,敌军便会在刹那间失去视线,我军再熄灭黑渺火,便可以如剖瓜切菜一般打败敌军。”
“这么说,那些大小姐回家休养几日就没事了对吧。”明月出松了一口气。
“对,需要担心因为失去视力而要被贺兰宓剖皮的,只有你我而已。”屠博衍还是很黑色幽默。
“但是我没有失去视力啊。”明月出嘀咕。
“你一开始只能看见人影,其实就是失去了视力,只是你辰沙之体,不死之身,恢复得比旁人快了许多罢了。”屠博衍很欣慰。
“没事,就算是失去视力真的落在她手里,大不了我先死了再复活,还能咋地。”明月出信誓旦旦地保证。
“你还记得矫府地下那痛苦蜷缩的尸首么?她下手并非先杀后剥,她是活剥。”屠博衍凉凉反驳。
“切,论疼,我比她经历的只多不少。”明月出说是这么说,但还是弱了声气,“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继续装瞎,见机行事?”
“你既然都知道,便不必问我了。”屠博衍回答,“我只有一句话,我不许你遭受活剥之苦,不许你痛,不许你死。在这个前提之前,你愿意现在下手了解干净,还是套话套线索,都随便吧。”
“……直男的直球真可怕。”
明月出带团走高端旅游线,这工作没让她学会别的牛掰本事,倒是装疯卖傻飙演技有点心得,这会儿装瞎装得还挺成功,至少贺兰宓忙活这么一大圈还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
“花大小姐,我们这是怎么了?我们在哪里啊?”明月出颤声问,“怎么突然就黑了?”
“我也不知道。”贺兰宓哑着嗓子回答,“我也是眼前一黑,然后有人让我跟着她走,我想起你来,顺手把你也拉上了。”
贺兰宓的演技和想象力都不怎么样,说到这里便没了台词,不知道该怎么往下编了。
“会不会是祈福起了作用?暂时黑了,一会儿就有人来接我们了?我记得灵玉姐姐说全程都有人照顾着我们的。”明月出赶紧帮贺兰宓补上剧情。
“没错!咳,我猜大概如此。”贺兰宓回答。
明月出哦了一声,又用乐呵呵的语气开口:“幸好和你在一处,不然我自己一个人好害怕,什么都看不见,这么黑。”
“我也是。”贺兰宓又笑了一下,脸上皮肉挪动,看得明月出差点没绷住演技露馅了。
两人枯坐片刻,贺兰宓突然开口问:“你知道我的身世吗?”
明月出心猛跳,试着回答:“我听闻,你不是从小住在花家的。”
“的确。”贺兰宓一副胸有成竹的底气,也来了谈性,“我不仅不是从小住在花家的,我还曾寄养在……寄养在唐国。”
“哦,这我不知道,我除了你也不认识其它的花家人。”明月出想起那位被矫魔人逼死的花家女,结结实实地叹了一口气。
贺兰宓幽幽开口:“我曾寄样于家父一位贵族好友家中,那一家也是长安城的显姓,与那一家一位少女一同长大,同吃同住,饮食起居并不比鬼洛阳这些土包子差。”
明月出立刻了悟,这贺兰宓是打算无中生有聊聊她自己了。这就真的有点无大语,反派得手之前死于话多,这个道理贺兰宓不懂么?
屠博衍冷笑一声:“贺兰宓此人有心无脑,眼高手低,又极其自负,如今她觉得她十拿九稳,必定要炫耀一番,有了听众,再拿捏恐吓于你,方能满足她的小鸡肚肠。”
明月出被屠博衍这一串的成语说得五体投地,是她想得太少了。
果然贺兰宓扯了几句无中生友的故事,便爆出一句惊天大雷:“想来你也知道被唐国天后赐死的唐国第一美人贺兰氏女,我青梅竹马的手帕交,便是她。你可知道她因何而死?不单单是天后嫉妒她的美貌与智慧,还因为她一生所爱不能为天地所容,她其实是被家族逼迫去侍奉老皇帝,她真心所爱,唯有一人,便是她的阿兄贺兰敏之,所以天后才会将他们兄妹先后毒死。”
骨科啊!明月出的内心跑出一大群羊驼来。
贺兰宓目光遥远,还在唠叨她那点儿破事,从如何被迫入宫到被迫死去,变成妖鬼被人控制,被人羞辱,为了哥哥忍辱负重,为了活下去只能更换皮囊。反正怎么都是她不得已,她伟大,她聪明,她美貌遭天妒。
偏偏明月出特别习惯于这种“客人”,一脸同情,十分共情地点头,叹气,哀伤,还是不是说上一句:“的确,她一个美貌女子,也委实没办法。”
“如果你不是嘴上同情,脑洞里和我吐槽这女人傻叉,我会更相信你的演技。”屠博衍吐槽。
“其实如果我真的是六合土著,没有你,没什么工作经验,这会儿陷入黑暗未知,本来就心惊肉跳,也不知道贺兰宓究竟干了什么,这样一听,的确是贺兰宓所做作为情非得已,也令人同情。”明月出实诚地说,“她真的很会说话也很会煽动人心,只可惜遇见我这个镜醒者,知道她的底细,而且心里有你,啥也不怕。”
贺兰宓说着说着,情绪上来,渐渐忘了自己是无中生友的身份,继续是控诉天后和那个所谓主人的暴行,控诉韩丙庚那个“姓韩的臭男人”的卑劣与玷污,眼睛里甚至流出浑浊眼泪来,黄黄红红挂在脸上,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明月出却柔声安慰:“你也不必太忧心,人在做天在看的,天道酬勤。”你这么勤奋地杀人害人,老天爷肯定让你事事不顺,今天收了你的性命嘛。
贺兰宓说得站起身来,时而慷慨激昂,时而哀伤啜泣。
屠博衍十分肯定:“她是真的疯魔了。”
明月出更加温柔,把话头往那主人身上引:“其实最坏的便是那个什么主人了,他明明随手就能救贺兰兄妹,偏偏要用性命威胁,搞出这些妖鬼之事,若他能有半分善心,贺兰兄妹又怎么会这样惨?他伸伸手就可以,可他偏偏不做。”
“所以若我,若贺兰氏女能得到那个最适合的皮囊,她一定会报复该死的主人,该死的狂徒,一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他的真面目大白于世,让全天下人都看看狻猊香家的家主香九郎是个怎样狼心狗肺的东西!让他再也不能人模狗样地出入权贵圈子,招摇撞骗,让他跪在贺兰兄妹脚下哀求,用他的血肉来换!”贺兰宓面孔扭曲,语气怨毒。
明月出反而是松了一口气,看来这幕后主使果然是香九郎,她这一番唱念做打没有白费了。
香九郎带着麾下可以精分的韩丙庚,拿着鬼神盛宴的图谱,利用香家的势力与权柄,做下了这铺天盖地的大局。
那么现在就剩下一个问题,这贺兰宓能活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