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的李靖本是出身关陇勋贵,是一位风流倜傥的少年郎君,为人聪颖不凡,擅长人际交往,因此他才能引得红拂女这样的美人青睐,有了风尘三侠的故事。
六合之中的李靖亦如是,只是风流少年总有风流少年澎湃的情感与渴望,一如潮水朝夕更改,来得快去得也快。两人凭借一腔热情离家私奔,但这一腔热情也像是脚底的水泡,在拮据琐碎的日常生活里渐渐磨破皮磨出血,磨成了一块儿抠不掉,看了又碍眼的老茧子。
有一天,心高气傲的风流少年被人欺骗失去了躯壳,被藤萝花妖占据,在魂魄离散之际,不知道他是否悔悟,但他千辛万苦求来的妻子,或许就此展开了一段新的际遇。
与一生短短数十载的人族不同,非人一生漫长,若是没有追求,必然会在长久的无聊和寂寞里发疯,因此非人对待感情坚持得近乎偏执。
藤萝花妖对红拂女一见钟情,此情绵延至此,哪怕换了躯壳也不曾改变。这或许是红拂女的幸事,如果他们没有身孕的话。
人族躯壳可以被非人移魂换位,藤萝花妖能契合人的躯壳,这件事情已经够离奇也够稀有,更稀有的是这样的两个人竟然有了孩子。
“躯壳是人族,应该不算是混血孽障吧?”明月出问是这么问,信可不是这么信的。
屠博衍品度着红拂女的脉象,只能回答:“我也不清楚。”
红拂女的脉是滑脉没错,但浑浊有力,与普通的滑脉完全不同,好像被放大加强了十倍。若非要说,屠博衍觉得这脉象很像是杏花村的小芳姑娘生产之前的脉象,有什么东西要破腹而出。
“被你形容的跟异形一样。”明月出打了一个寒颤,看了一眼从门口路过去偷东西吃的“异形”四喜。
“六子,那现在怎么办?”五郎问的是屠博衍。
“他没办法,大概凉拌。”明月出回答,现在他们用药物暂时缓解了红拂女的疼痛,但药效一过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觉得他们隐瞒了很重要的事情。”大郎摇摇头,“你们还记得我们头一次在洛阴遇见他们,是在哪里?”
“我记得是你与二郎先遇见的,你们带着六郎去采买黄芪当归之类,在药铺子遇见了他们,他们买的是红花。”五郎越说语气越沉,“你当时回来还说,他们买的红花品相比我们做羊肉锅子的要好上很多,十一郎也想要那种品相,但你觉得太贵。”
红花本来就不是便宜药材,上等的红花更是如此。
品相好的红花意味着药效更好,炮制手法更为精良,自然价格更贵。
“这么说他们自己也觉得情况不对,想要……”五郎做了一个手刀的姿势。
几个人正在外间议论,藤萝花妖李靖在门口咳了一声,望着几人,满目悲恸:“我们的确不想要这个孩子。”
被非人灵魂占据的人族躯壳,会不会异化成非人?
以明月出自己的例子来看,答案是肯定的。
哪怕她本来就在弱水里练就了辰沙之体,但若没有屠博衍的影响,她不可能有这么迅速的进步,这么敏锐的五感,以及这么好的学习法术的基础。
明月出觉得如果不是已经打出了中山国公主的招牌,她已经完全可以自称非人,绝不会被任何人瞧出端倪。
那么被藤萝花妖占据躯壳的人族李靖,李靖本人的灵魂已经不在体内,这副躯壳自然也会渐渐妖化,最好的证据便是藤萝花妖拥有了李靖的记忆。藤萝花妖与李靖的记忆在这副躯壳之内混合,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全新的李靖。
所以这个全新的李靖与红拂女的孩儿,十有八九是个混血。
“……在你们走了以后,我与红拂的感情渐渐好了起来,对于移魂换位之事,我们都心知肚明,红拂虽然不说,但从她的言谈里,我知道她很清楚,我不是从前的李靖了。那以后她接受了我,眼看着日子渐渐好了,我们也越来越有夫妻的样子,所以,所以我们一直很担心会有了身孕。为了避孕,我们两人都服用药物,也很注意日子。”藤萝花妖颓然坐在椅子上,望着一杯菊花茶出神,“大约就是一个月前,红拂不舒服,我们去了医馆,被诊出了孕相。”
两人有些不敢相信,找了好些医生,寻常的人族医生当然把不出这孕相有什么不对,更何况一开始孕相的确没什么不对。
“那时候我们其实有些奢望,盼着这就是个普通的人族小孩……”藤萝花妖搓了一把脸,痛苦地说着,“大约有半个月,红拂的反应都与普通的孕妇相同,有些恶心,不爱吃饭,喜欢睡觉。直到半个多月以前,突然有一天下午,我们正在畅想,是不是可以做一对普通的人族父母,这孩儿突然动了。”
“动了?!”明月出轻呼一声,“一个多月的胎儿有胎动?!”
“起初我们还不懂,过几天红拂的肚子便大了,一天天越来越大,胎动也越来越厉害,我们这才觉得不对。”藤萝花妖李靖低下头,“我有个竹妖老友,懂得非人的岐黄之术,他就住在洛阴城里。我带着红拂来找他,把一切都向他和盘托出,他把了脉,说这孩子绝非人类。”
“我那老友对我说,十有八九是因为我的灵魂让这躯壳妖化,我们两个人的结合也就变成了人与非人的结合,生下来的孩子不是孩子,是混血孽障。”
“混血孽障,一生都会被人追杀。”
“我可以一生无子,我不愿意为了一个孩子失去我的妻子。更何况这个孩子生下来也绝不可能过上什么好日子,他从一落地就注定会被追杀至死。”
“因此老友给我开了药,我与红拂想要把这个孩子打下来。”藤萝花妖李靖的语气坚定了些,“我们从七天之前开始服用这药,但可怕的是这药好像根本没有生效,我们一直等着,直到今天喝完药,红拂突然腹痛难忍……”
“她之所以腹痛,是因为她肚子里的那胎儿受足了药物刺激。”屠博衍解释,“你们太鲁莽了。这药哪怕有效,也极容易引起大出血,红拂是个普通的人族女子,若是她熬不住,你该如何?”
藤萝花妖李靖脸色一白:“会,会这样吗?”
“你那老友为何给你出这样的主意?”五郎皱眉,“这分明是没安好心啊!”
“那倒也未必,妇人生产之事,寻常人哪里会懂。”大郎叹气,“为今之计,便是你立刻去把你那个朋友带过来,好歹他懂些医术,让他一起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我能保今晚无事,到了明天药效过了,我也不知。”屠博衍诚实地说。
“我们这边尽量用药帮你稳住局面。你放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会尽力,你快去快回!”五郎推着藤萝花妖。
“好!”藤萝花妖李靖也不再迟疑,起身拔腿就跑。
大郎又叹了一口气看着五郎:“你也去十二楼问问,看看哪位楼主见过这种事情,有没有什么经验办法。”
“好!”五郎跳起来。
房间里只剩下大郎与明月出两人一身,三人两眼面面相觑。
“一定是混血孽障吗?”大郎语气痛惜。
“你觉得我还算人吗?”明月出扶额无语。
三人两眼又面面相觑。
大郎看了看明月出,憋出一句:“好歹你们是不会怀孕的。”
明月出手一抖差点磕在桌子上:“大哥!!!!你再这样!我让六殿下附身你啊!我可不是吓唬你,我们最近对鬼神盛宴的研究还是很有突破——诶?!”
“怎么了?”大郎一把接住明月出的杯子。
“我记得鬼神盛宴里有一份图谱,是可以做人流的吧……”明月出抹了一把汗,“虽然有些麻烦,老铁?”
屠博衍上线,既是回答明月出,也是回答大郎:“的确有类似的,不过按照原本的记载,是用来治疗胎死腹中的。”
“这……”大郎立刻领悟了屠博衍的言外之意。
“等他们回来吧。”屠博衍看了一眼通往里间的暖橱,“这个决定不是你我能做的,谁头上的灰,谁自己拍。”
大郎点点头,从善如流地换了话题:“昨夜后半夜你们没有跟着闹,并非听到一桩八卦。你可知李靖在魂飞魄散失去躯壳之前,与谁搅和在了一起?”
“莫非是矫魔人?”屠博衍一看大郎的表情,便心领神会。
大郎点头:“我想等景云回来听到这个消息,会很有收获的。对了,你们什么时候打算入梦去吓唬她?”
“这个不急,一则我们要与景云商议;二则也要等苍先生过几天出门,免得他跟着掺和,节外生枝。”屠博衍回答。
“苍——算了,他要做什么,我们还是不知道为妙。”大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颇为感慨,“倒是你与月娘,令我佩服。”
“怎么突然有这话?”屠博衍疑惑。
大郎温温柔柔地笑:“寻常人若是遇见矫魔人之事,又有入梦扮鬼这样的本事,怎能忍得住不去报复?至少我是忍不住的。”
屠博衍也勾了勾唇角:“我本也是不想忍,但她说持刀者未必要杀人,矫魔人再作恶多端,我们可以略施雕虫小技让她现原形,但最终审判她的,不该是我们。”
大郎眉头微皱:“你们若是指望李城主,只怕不好说。”
屠博衍点头:“我们也料到了,所以要查清楚一点。为什么矫魔人和矫府这么多谜题。知己知彼,才能一击必胜。”
“嘶——”红拂女的声音传来。
两人也便就此止住了这个话题,走进里间去看红拂女的情况。
一踏进里间,明月出便闻到了一股不吉利的血腥气息:“这药怎么这么快便失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