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汪不过二十来平米的小池塘是溪水汇聚而成，塘中还立着块湖石，此时水波微微颤动，颤动之间似乎颇有规律节奏，并不像是自然形成。
“老铁，你看这种波纹，这不是流水形成的活水波纹，而是死水波。打个比方，桌子上放一杯水，若是有人敲击杯子或者桌面，杯中水就会出现这种细碎的颤动。”明月出已然想到了电影《侏罗纪公园》里的经典画面，霸王龙一步步走来，杯中水和车中人都瑟瑟发抖。
屠博衍认同这个观点，因此明月出向安定公主解释了一番。
安定公主勾起唇角：“我就说还是要离开我自己的住处，才能有所发现。我那位好姐姐真是了解我，绝不会把我安排在她的巢穴附近。不过她大约也没有料到，明月你心细如发，能在桥头发现不对。”
说着，安定公主冷哼一声，爆出个大料来。
“我的好姐姐，打着我们李唐公主的旗号，可不仅仅是自己风流快活。你以为蜘蛛洞里那些都是她搜集的？才不，那是她的货品。”
“我始终怀疑她一直参与了长安的非人买卖，与南市勾结大肆敛财，若不然仅凭多年打赏，她养得起如此奢侈的园子？我的母后连翻修宫阙的钱都堪忧，她却如蛀虫一般吸食我李唐血肉！”
“她全然不把皇族当做亲人，把李唐子民当做子民，那就不要怪我不把她当做姐姐了。”
“我大哥哥不好动她，我却是不怕的。”
“殿下，你也要小心。”明月出憋住了后面的话，千金公主可不仅仅是勾结南市抽成敛财这么简单，她还有霹雳弹和蜘蛛妖，再者敢动安定公主本人，这是求财的人敢做的？
“只看行事风格，失踪之人大半是无权无势的薄命美人，若千金公主求财，这一部分足矣。那蒙面蛛妖出手狠辣，掳掠你与安定公主，还有万娘子与贺兰氏女子，却又是另一种风格。”屠博衍突然开口，“我怀疑还有一波人，另有目的。”
“有人利用大宗失踪案，搭顺风车？”明月出不知为何想到那些古怪的四翼鸟，想到屠博衍说过的崇仁坊夜鸦要搜集全尸的意图，“会不会是为了某种我们还不知道的目的，搜集特定的人？喂四翼鸟？”
“以我所知，栩只在名为鬼神盛宴的图谱之中提过，可为食材，其余有关栩之记载本就稀少，我们也没有直面过四翼鸟，我无法确定。”屠博衍回答。
“暗道机关，必是鸡鸣狗盗。且看看怎么回事，含桃！”安定公主一抬下巴。
“诶——”明月出来不及阻止，另一位大宫女含桃已经无声无息下到水中，随着咕噜一声没入深水。幸而片刻之后这位宫女又冒出头来，灵巧地爬上岸禀报：“水下是云母壁，有种邪佞凶戾之气，奴婢没有靠近，但听见有人在敲击云母壁，敲的是这样一个节奏。”说着她惟妙惟肖地模仿起来。在明月出听着，好像是一套鼓点。
“是河间府一带的民歌，名唤《潮头儿》。”屠博衍说完，又补充，“对了，李仙踪寻找的那位阿姊便是河间府人。至于云母壁，价值连城，是为了阻隔法术所置，或许其内另有玄机，否则千金公主何必大费周章。”
“如果我现在是在故乡，我一定会把我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官方，可是屠博衍，我不知道六合的官方是谁。”明月出心中叹息。
“不必如此过虑，你只当所谓官方是我，你我想做便做。若有一切后果，我会承担，若连我也无能为力，粉身碎骨，我陪你一起。”屠博衍语气淡淡。
明月出猛吸一口气憋回眼中潮热，低声向安定公主解释起来。
安定公主拉起明月出的手，一脸诚恳：“明月你真是菩萨心肠，懂得又多，你放心，我身为李唐长公主，一定会清理门户！决不允许千金公主胡作非为！”
说罢，安定公主就打算立刻探索入口，明月出和大宫女含桃一把拉住她：“殿下慎重！”
公主殿下慎重的结果便是在太子李弘收到妹妹口信赶来的时候，将此事和盘托出。
李弘一听云母壁三字，满脸震惊，唬得安定公主都怕了：“大兄，可是不妥？”
“也非不妥，只是离奇得很。如明月所言，云母壁可隔绝法术。”李弘呷了一口酽茶，“可你们是否知晓，云母壁是如何制作？”
“这我倒不知，我只是在书房置了一间方便隔绝噪音而已。”屠博衍理直气壮，明月出倒也理解，家家户户都有玻璃，有谁会特地去了解玻璃如何制作呢。
李弘凝眸看着手中绿玉斗：“早年云母壁所用材料无非是银钱所买，并不稀罕，但工艺历来只在一家，这家在二十五年前无缘无故满门喋血，凶手至今下落不明，全家无一后人。云母壁技艺也就此失传成为绝唱，被封为珍奇。”
“二十五年前？不可能啊，这园子才修了五年多！难不成这云母壁的暗室早就有了？”安定公主惊道。
李弘摇头：“此间内情孤亦不知，但谁人要在群山之中修筑重金修筑云母壁密室？君子行事，事无不可对人言，藏头露尾必定居心叵测，极有可能是敌对方细作。如此一来，千金她如何能有资格利用这间密室？”
“……我，我这是不小心发现了个惊天阴谋吗？”明月出听着兄妹两人的对话，汗毛都竖了起来。
李弘转头对她莞尔一笑：“也非惊天，此等事情于我们算是寻常，不足为奇。”
明月出幡然大悟，原来不是兄妹俩多么信任她，而是她实在人微言轻，算上戚家酒楼都不足为惧，一旦有异状不过是被清理的命罢了。在十足的实力面前，任何聪明机巧都毫无意义。
“他们应当没有想到你也算天赋异禀，不过皇族身边都有能人，他们不曾对你防备，说明至少你这身躯还只是凡人。”屠博衍难得乐观一把。
两人一身听着李弘与安定商议计策，果然是一力破十巧的路子，太子身边高手主持，加安定那位会潜水的宫女含桃，议定人选之后兄妹两人又对明月出微笑，看来是认准她和屠博衍博闻强识，可以充当搜索引擎。
云母壁密室大约不止一个进出口，因为从池水旁湖石落到地道，明显有许多岔口，地道内湿滑泥泞，让明月出想起土蜘蛛的洞穴，可此地并无蜘蛛，也无那股沤臭。
“这边。”太子身边那位覆面高手的确不凡，每逢岔路只需略停一二，一路不知道是靠痕迹还是靠声音气息，分毫不错地带着另外四人来到正主面前。
正主云母壁密室像是嵌在山石泥土之中的一块儿绿宝，在夜色水波下泛着幽幽的光，目测有两米高，呈半透明状，周围并无守卫，他们视线所及范围也不曾见到出入口，但明月出能感觉到这密室邪门得很——“且慢！”
一个太子护卫刚要上前，便被那位覆面高手、大宫女含桃和明月出同时出手拦住。
“看来五人之中，那两位护卫只是凡人。”屠博衍沉默许久终于开腔，“云母壁隔绝内外法术互不相通，但内外却依旧可以列阵附法。刚才我细细查阅，云母壁工匠大成于一名女子，此女本为夏国巫女，后嫁入周天子属国齐，为齐公宰辅之妻，后离开齐入汉，技艺声名远播。唯有她与她的血脉后裔做制云母壁可隔绝法术，传说是因为她自幼便广习上古巫术之故。”
“更有记载说她师承夏国第一巫祝，十巫之一，拥有鬼神盛宴图谱，一蔬一饭都可作法列阵。尤其在离开齐公宰辅是因其夫烹子献给齐公，遭此人间惨剧后，她心性大变，据说还曾研习邪术向齐公与宰辅报复，后留下一本炼制魂魄的秘典。或许昔年所谓满门喋血另有玄机，以大唐来说，李唐皇族不可能坐看这种邪术显世。”
明月出听到这一段觉得耳熟：“等等，齐国，烹子献给齐公，难道这个巫女的老公是易牙？”
“虽未有记载姓名，但应当就是。”
“所以后来巫女报复，齐国公倒施逆行，被易牙谋反活活饿死在宫里，易牙也是人财两空，死得一样难看。我还以为是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呢！”
“五臧记载，是巫女利用鬼神盛宴修改两人命数，不然何来那些巧合。”
“老铁，这玩意这么神，如果不是那种用人命献祭的邪术，我们能找一份么？”明月出眼睛一亮，都能逆天改命，那把他们俩分开，让她回家，也不算难事吧？
“你听其名，鬼神盛宴就是宴席，是一套用各种神异食材烹饪的盛宴。”屠博衍解释道，“自从离开弱水后，我便搜寻有关它的记载，你记得我说过它与四翼鸟栩有关，因栩亦是鬼神盛宴之中的食材。只是夏国凋零，那场天火之后典籍记载付之一炬，有关鬼神盛宴的记载也残缺不全，若有机会我们能回去五臧，或许我父皇藏书之中还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那现在长安出现了四翼鸟，我们也盯着点吧。”明月出听到希望，满心欢喜，幸而她在生人面前素来能装，脸上只做严肃沉思之状。
会潜水那位大宫女含桃此时已经脸色惨白，满脸是汗，艰难开口：“到处都是冤魂……”
“自进入这条水下地道，我也感觉到一股邪佞，眼前这云母壁绝非善物，没有我的允许，你绝不可靠近。”屠博衍千叮万嘱。
“……我以后是该管你叫屠百科还是屠知乎呢？”
“别闹，这云母壁上定有人命，不能小看！”
覆面高手让几个人退后，自己则拿出一个荷包，搓起粉末一吹，一片白色珠光粉尘私下弥漫，光泽润润闪闪，好似弱水底的白沙。
“就是弱水白沙。”屠博衍道，“弱水千万年间无数人许愿，献出祭品，其沙便是无数祭品所化，按照你的说法，最为正能量，适合化解云母壁的邪气。”
说话间白沙粉末飘飘荡荡，透过珠光，明月出惊愕发现云母壁上满是血痕，一条条黑红色的血线勾勒出一堆符号，看上去竟然与弱水底那个巨大的法阵有些像！难道使用的都是同一种上古神秘符号？
覆面高手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之中缓缓走近云母壁，左右观察之后，在一处符号较少的地方停下，又再度取出粉末，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术，在半空之中也写了一大段那种符文，轻轻一推，那些泛着珠光的符文便活了似地，争先恐后朝着云母壁而去，开始大肆吞噬那些血线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