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刚才那个烛火也有点奇怪，不过就是香薰蜡烛的程度，怎么突然就变得那么烈了？真的不是灯笼鬼什么的？”明月出想起那位果子娘子就肉疼。
“让你成天忘记擦药！要不是我提醒，这会儿你还疼得不能出门呢。”屠博衍哼了一声，“再说，不至于，哪来这么多的灯笼鬼。不过是如今入夏，天干物燥，更要小心火烛。去年在长安城也这样，只是我们当时心思不在这上面。再者，灯笼鬼在妖怪里也是为奴为婢的一群，被人拿了火绒便要一生苦役，勉强活着都直不起腰，哪来那么多精力四处作乱。”
火神笼，也就是灯笼女妖，和各类火系妖怪一样，元灵都藏在类似火绒，引火线，导火索之类的地方，火神笼的元灵位于这种大灯笼体内的那一段点火火绒上，这种火绒是可以完全拿出来的，捏在主人家的手心里，跟卖身契一样。因此这一类妖怪是最适合为奴为婢给人家当使唤人的，因为只要主人家熄灭或者损毁了那段火绒，那么火神笼就跟从未存在过一样，立刻显出原形死去，变成了被人踩烂的纸灯笼。
这么容易控制，又物美价廉，一般的灯笼妖怪便也都被扣在了非人大家里做工，很少有单枪匹马出来混的，绝不可能如狐妖一般，哪里都能见到。
“这类妖怪基本上都被抓去卖了。”李仙踪叹了一口气，“一会儿想法子问问富商家里有没有非人的仆众。如果有，也许家里会有火神笼做门房或者厨娘。”
“就算有，这么一下子也要没有了，这好日子惊了驾，哪里还活得下。”七楼主撇嘴。
“不过这地方肯定是有灯笼鬼的对吧？”这一回甚至连明月出本人听到这样子的事情，也没有什么感觉：与其实还算平等的人类世界不同，六合妖魔神鬼的世界就像是非洲大草原一样，弱肉强食，事关生死。强者对于弱者的绝对控制和等级压制，不啻于封建社会皇权贵族的控制。
在勋贵多金的家族想要一个非人奴仆的命，易如反掌，甚至比人类更容易，甚至不需要任何借口，任何文书。
据屠博衍介绍，正因为小妖怪在六合中土活得艰难，才会有很多逃往当时的日本，改名换姓，在东瀛作威作福，比如火神笼啊、梦魇啊、石墙啊等等。
六合的日本本土妖怪并不厉害，在中土混不下去的那些小妖怪到了东瀛的地盘，如鱼得水，混得风生水起，在后来修撰的百鬼图谱里，占有几乎八成的比例，修炼成了台面上的人物，还有了别的名字，比如灯笼鬼啊，食梦貘啊，涂壁啊。
这帮小妖怪到了日本倒也混得风生水起，有田有地，压得本土妖怪一头。据说后来有个大变态叫做岛摩岛主汇集了这么一批舶来品妖怪，打算在日本建立彻底的非人政权，一统那个小小的天下。
彼时大乱，没有逃走的小妖怪，大多数不是被追捕死去，就是接受了当时流行起来的门客幕僚制度，如花妖兄弟一般，成为了大妖魔和人类强豪们的门客、保镖、卒子，甚至宠物，摆设。像是火神笼这样需要上千年修炼才能有些法力，平时不过是能燃会亮的火把的小妖，在六合泰半沦为了豪奢之家门口挂着的灯笼。
不要说富商这样洛阴数得着的大商家，就是并不十分富裕，人丁寡薄的寻常官宦家，也有几对这样的活灯笼。他们不仅仅能自己根据情况来照明，还能充当看门的门房使用。
因此就算富商家里有灯笼妖怪，也实在说明不了什么。
“暂时这伤不会恶化，但拖久了不好，你快回家去擦药吧。”李仙踪对屠博衍说。
“也好。”屠博衍做完说明自然下线。
“既然暂时不会恶化，就先略等一等。”明月出回到驾驶席，连手腕也不包扎，就那么若无其事地坐了下来，大大咧咧地接受了主家人亲自过来道歉，追加了酒水，拿了伤药，等消停下来的时候，那花轿已经进了门，听那突然暴起的热闹声，应该是新娘子下轿子了。
按风俗新娘子的脚不能落地，因此这一路也有红毯铺地。
宋人成亲讲究红男绿女，新娘子虽是高丽人，富商亦不是本地出身，但还是遵从宋风，新郎官一身红袍，新娘子青衣黛眉。
不过明月出倒是没料到，这富商的礼服通体大红，看来也是花钱买了散官闲职好做生意，头脑颇为活络嘛。
红毯尽头，富商一脸喜气用秤杆子挑开高丽新娘的面纱，露出一张宜喜宜嗔的美人面孔来。高丽新娘莞尔一笑，垂下头有些害羞似的。
果然是美人面孔，虽然脸蛋略显圆润，但下巴尖尖小小，娇弱可爱，只是略显平面的脸上鼻子异军突起，眼角也露出太多皮肉，有了人工雕琢的痕迹。这一番变化，显得这新娘子怯弱可怜，哪怕她偶尔流转的眼神还很精明强悍，也被脸上这几笔掩饰下去。
整过容的人自然谈不上相由心生，所以若说新娘子学乖了，收敛了泼辣开始装温柔无辜，也能说得通。
由于新娘子出自高丽，又是二嫁，整个婚宴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反而在礼成以后新娘子大大方方地跟着新郎官出来向宾客敬酒，到了这一桌时，声音细细柔柔地说：“刚才各位受惊了，妾身以茶代酒，向各位赔罪。”说完，仰头饮下那一杯。
明月出与七楼主交换了一个眼色，十分八卦地点了点头：以茶代酒，多半是有了身孕，这是未婚先孕，很新潮啊！
那新娘子近看倒是不如之前那般美，主要是离得近了便能看出她眼白露出太多，双眼皮又故意压得太宽太厚，显得眼神不够深邃明亮，反而有点木呆呆的。不过这种木呆呆落在人家夫婿眼中，也许就是天真娇憨，情人眼里出四大美人，是西施也好是貂蝉也罢，萝卜白菜，总有人喜欢。
“这位郎君颇为面善。”新娘子突然开口，眼珠子在五郎脸上扫了一遍。这一瞬间眼神里流露出的精明算计，反而让她看起来更鲜活了一点，有了传闻之中泼妇骂街的影子。
“一定是因为我太英俊了。”五郎捧脸。
新郎新娘都笑了起来，新娘子向五郎盈盈一拜，又跟着自己的夫婿去给别人敬酒了——一律都是以茶代酒，至于个中原因，也不是明月出一个人看出来。
甚至于还有人暗示：“记得回祖籍好生讨好嫂子，上个族谱。”
这句话招来了新娘子怨毒一眼，嘴角抽搐。
“也没怎么改啊，只是更会装了。”明月出和屠博衍嘀咕，“看来今天情报错误。”
“要错误无数次，才能碰到正确的。这也是信息处理的代价，只是我们人脑不如电脑，没有办法处理那般快罢了。”屠博衍如今俨然也成了万事通，说起明月出故乡种种，简直比明月出本人还利落清楚，“再说，这句话信息量更大。上族谱，讨好嫂子，这分明是说如今这简陋仪式也不是娶亲，不过是纳小，说得好听，也最多不过是二房而已。”
“……老铁你若是做阅读理解，分数一定很高。”明月出叹服。
两人的目光跟着新娘子走了半圈，意见统一，这个新娘子没什么大变化，不过就是学乖了扮绿茶。
“如何？”李仙踪问的是感觉敏锐的明月出。
明月出摇摇头：“我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她就是个普通的人类。”
李仙踪点头：“我也并未觉察出任何不妥。”
“可性子还能说遇见良人，改变了自己，脸蛋怎么变？”七楼主好奇。
“相由心生啊，或许为了一生所爱，她也变得柔软起来。”十二楼主一笑，“没有问题就最好了，今天是人家的好日子，我们也实在不应该多打扰人家。”
倒是明月出神秘兮兮地八卦：“我知道她的脸为什么比从前漂亮，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她相不由心生，她啊，是相由刀生。”
李仙踪和三位楼主齐齐望向她。
明月出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这位高丽新娘本来长得也许并不太差，稍微垫起鼻梁和下巴，开个眼角，缩了鼻翼，再做了双眼皮，胭脂水粉一上，肯定是万古回春啊！”
众人皆是一脸茫然。
明月出随手拿了一张胡饼，先用筷子扎了几个洞充为五官，抖出随身携带的匕首，现在眼睛洞上划开两下，又把鼻子捏了起来，最后在眼睛上压了两道褶子：“就是这样。”
“我的天啊！看起来好痛！”七楼主惊呼。
李仙踪恍然大悟：“你说的是易容！”
“永久性的易容，在我的故乡，叫做整容。”明月出解释了一下什么叫做整容，以及她是怎么分辨整过容的脸蛋的。
六合既然有镜醒者，自然也有这种生意，只是只有在长安汴梁这样的大城池才能找到罢了。
李仙踪由衷叹服：“为了美在脸上动刀子，也是拼了。”
“割双眼皮是什么意思？”七楼主好奇地眨着她西域人一般的眼睛。
明月出看了一眼七楼主，又看了看眼皮宽度只略微逊色七楼主一筹的十二楼主，摇了摇头：“就是你们俩生个娃子孙后代都不需要的东西。”
“咳咳！瞎说什么呢！”十二楼主老脸一红。
七楼主无语望天，这一望，竟然望出了一点端倪。
“那颗星附近为何那般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