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别动。”
明月出睁开眼,刚要起身,便被屠博衍这一句按了回去,乖乖躺在原位。
大神说别动,十之有十都不是好事。
“你细听。”屠博衍提醒。
明月出沉下心来侧耳倾听,似乎有一串踉跄脚步由远及近,向着孔雀坊这边而来,等她想要再仔细判断一下这个哽咽声音为何如此耳熟时,忽然小腹一阵疼痛,酸胀揪绞,带着一股热流和一阵血腥。
“大事不妙,小事也不妥。”明月出脸皮一热,这赶巧赶的,第二回虽然不一定是按照日子来的,可也不必凑这个热闹时候吧。
屠博衍觉得她语气不对,仔细一感觉,顿时尴尬,但还是叮嘱她:“且忍一忍,等会儿无事我帮你顺一遍气息……嘶……你这日子不对啊……”
“头几回也不是严格按照月份来的。”明月出长叹一声,梦里刚刚见过,那般清隽少年,那般皮相诱惑,一转头就要和这张脸讨论生理期问题,人生艰难。
被同桌那样的傻憨憨抓到糗事不算什么,被校草看见丢脸场面才令人脸红。
明月出别别扭扭地躺在那里,强转话题:“我仔细听了,你觉得呢?”
“快到了。”屠博衍的语气也有些不自然。
也对,校草也不愿意昨日与你共同吃顶了,今日又携手感受生理痛。
明月出又叹了一口气,两人同居一身,同知同感,她以为她都把那些吃喝拉撒的事情看淡了,今儿怎么又捡起偶像包袱了?
难道因为——明月出的胡思乱想被那串脚步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打断。
脚步声七扭八歪,仓皇凌乱,最后几乎是扑在了孔雀坊宅子的角门上,与令人牙酸的门板吱呀声同时响起的还有一把哭腔:“救救我的孩子——”
“老铁,这声音有点耳熟,想不——”
“是干家娘子。”
“你昨日不是刚摆了场小酒——”李仙踪的声音响起。
“是妖,是妖啊!”干家娘子声嘶力竭地喊,“他们抓了我的孩子——都是妖物!”
“阿柔,你带着大家在列家附近查看。明月,你与四郎潜入列家搜寻线索。我带干家娘子去追。”李仙踪也不耽误时间,开口便分派了任务,说完便抓着干家娘子的手臂沿着她说的方向追了去。
戚思柔立刻唤了大郎行动起来,四郎也随手抓了件外衣套在身上,拎起明月出几个起伏便消失在夜色之间。
“干家那个傻叉书生在列家坐馆?”明月出从未听过什么列家,可孔雀坊的人自李仙踪起到戚思柔与大郎甚至四郎,都一副熟门熟路的模样。看来这群人嘴上说着不闻不问,一个个的都去偷偷看过。
“列家之名,我们曾在宝货店听过,你买的咖啡似乎就是他们家的船带回来的。”屠博衍回忆道,“或许李仙踪不能放心。”
“也对,柔姐本就不放心干家娘子,漂亮道士本就那种性格,只怕他每天回家之前都要绕路去看看有没有不妥。”明月出感慨,达则接济天下,李仙踪倒是这句话的践行者,若是天下有实力的人都能这么做,六合早就是太平盛世了。
四郎的速度不慢,但明月出也非昔日吴下阿蒙,两人赶到列家时干家娘子留下的脚印子泥还新鲜未干。借着这点儿踪迹,他们很快就摸到了干家夫妻所住的屋舍,屋里一股奶臭味道,小摇床上方吊着一只粗糙的拨浪鼓,小被子折了一折铺在床栏上。
“四郎,这屋子里没有什么打斗痕迹。”明月出提醒。
屋子就这么巴掌大,除了点儿被褥褶皱凌乱,一切如常,好像屋子里的两大一小不过是起来上个厕所,马上就能回来。
“这种天气,睡觉的时候肯定关门关窗。”明月出摸了摸有点歪扭的窗缝上糊着的一道纸,门插也好好的没有扭坏。
四郎则检查了屋顶和房梁:“并不是事先有人躲在此处。”
“这么说孩子是抱出去,而后被人带走的。”明月出皱眉,大冷天的大半夜,这两口子发什么疯要把孩子抱出去?
“呲——”一道爆裂之声从远处传来,一支亮绿烟火升上天空。
“是十二楼的讯号。”四郎道。
“你过去看看,我留在这里探一探列家人。”明月出当机立断,“放心,我还有六殿下。”
四郎也不废话,转头就走。
明月出关上屋门,摸着便道绕向了旁边的房屋。
这列家虽做宝货生意,但大约没有什么家世,宅子不小但没什么规矩,下人们与坐馆先生杂乱挤在一处,各院之间也没有什么守夜看门的,只有个老头带着个半大小子提着灯一圈圈巡逻,以明月出目前的身手绕过这么两个普通老百姓还是没问题的。
列家宅子里大多数人都在睡觉,觉极沉,鼾声此起彼伏,好像这一家子人白天做了什么剧烈运动,晚上全都累瘫一般。唯独列家一位未出嫁的姑娘房里亮着灯,明月出从屋顶往下看,这位大姑娘正就着通明灯火在绣帕子,满屋甜香四溢,浓郁非常。
“又是香味。”明月出一想到香料就想到香九郎。
“嘘,有人。”屠博衍说着接过驾驶权,翻身落在了院子里的一棵树上。
一道人影从正房而来,身法极快,似乎也被这唯独一间的明亮吸引,径直闯入房中。
趁着这房间门户大开,明月出也看了一个透亮。
怪不得有人闯门没人叫喊,原来那人影一进屋便分秒不停直接堵住了那位大姑娘的嘴,一把匕首抵着她的细皮嫩肉,划出了血丝。
大姑娘只挣扎了两下,而后便放弃抵抗,只睁大眼睛仔细看了看来人,好像并不是因为惊恐,而是为了记住来人的长相。
平心而论,要记住苍云海的长相并非易事,这家伙长得过分泯与众人,就算是明月出这样见过他好几次的,冷不丁一打照面还是要愣一愣。
为什么苍云海会出现在这里?!明月出目瞪口呆。
“喂!你下来吧!”苍云海粗嘎地喊了一声,“这宅子里的人都中了这死丫头的迷香,不会惊醒的。”
明月出不奇怪苍云海能发现她,她是奇怪苍云海为什么到这里来,难道这位杀手有什么任务不成?
“你就是列二娘吧。”苍云海问那大姑娘。
大姑娘点点头。
“你认识一位叫韩小郎的美貌郎君?”苍云海又问。
大姑娘一怔。
“看来是认识,那我没找错人。”苍云海点头,“我这个人接单有个习惯,必定要见到雇主本人,亲自谈妥这笔买卖。这一回的雇主就是韩小郎,他要杀的人挺多的,所以我给抹了零头。”
大姑娘满脸费解。
“韩小郎是不是你情人?”
点头。
“他是不是送了你个香炉手炉之类的?”
点头。
“今晚你是不是按照约定点了那炉子?”
点头。
“你身上戴着他送的香包?”
点头。
“他是不是吩咐你只管睡你的,旁的一概不要听不要问?是不是告诉你布置完这件事情他就带你走?是不是说家里出了动静也不要出头?是不是许诺你不会伤害你爹娘的性命?是不是没跟你说过不一定不害别人?你今晚是不是听见有人来抢了你弟弟那位先生家的婴儿?绣花是不是觉得听见孩子啼哭心神不宁?良心不安?”
这一连串的是不是伴随着苍云海越收越紧的刀刃和越流越多的血,成功地破了大姑娘的镇定,那大姑娘满脸惊恐,全身都在颤抖。
可是没有半滴眼泪。
“诶,我之前遇见那两个都没忍住,我就不好意思下手,你么,明明听见有人强夺婴儿却无动于衷,有点死不足惜了,啊呸!”苍云海啐了一口。
“两个?”明月出懵了。
苍云海点头:“那位韩小郎的人命单子上列着二十几个名字,都和这一位一个情况,我刚走完两家,这是第三家。前面那两个虽然被韩小郎被迷惑了,做了错事,但听见有贼人要伤害婴儿,孩子啼哭,都没忍住跑出来喊人了。这一位,你看看她多镇定!我说列二娘,你也不过是二十个里面的一个,就半点儿觉察不到?还这么心甘情愿地黑了心肠为他卖命?”
列二娘的眼中突然滚出泪来。
这一下连明月出都不同情她,合着你眼睁睁看着别人拐带婴儿无动于衷,听见情郎是个海王倒觉得伤心难过了?
苍云海撇撇嘴:“不过么,我受人之托,拿得钱比韩小郎给的多,所以就不杀你了。起来跟我走吧。”
列二娘软作一团,拎抹布一样被苍云海拎在手里。
苍云海转头看了一眼明月出,笑容满面:“小美人儿,这里也没什么可查的了,你不如跟着我去送货,也许见了掏钱的金主儿,事情就明了许多。甭害怕,咱们过命的交情,我保证那金主儿连你的头发丝儿都不会碰。”
“那孩子呢?”明月出问。
苍云海一窒,尴尬地挠了挠头:“我问过前面那两个,家家都有孩子,只是她们只管用迷香,却不知道孩子被带去哪里了。”
明月出看了一眼还在痛哭爱情的列二娘:“好,我与你去见金主。”
斥巨资保住这些痴情女的性命,这位金主大概也不是为了心善,而是为了查出内情。
拐卖孩童,杀人灭口,这些事情可能牵连到任家宅子里那个埋婴骨的邪法,而明月出也没有忘记昔日在那荒村之夜,她随着李仙踪的时间法术听到了一个名字,一个不属于村子,最有可能是凶手的名字。
韩丙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