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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衿2025-10-16 10:369,433

那个被我狠心抛弃的前未婚夫。

穿越女子占据我身子的头一年,那时萧云珩还未从我突然退婚的打击中走出。

我们本是两情相悦多年。

我去他府上寻他。

说是要与他解释退婚的缘由。

趁他不备,偷走了他书房里的账本和地契,交给了裴明远。

那一次,他家损失了大半家产。

他差点被族人送进大牢,最后是变卖了产业填补亏空,又有他父亲出面周旋,才算平安度过这场风波。

他一眼就瞧见了我。

脸上原本温和的神色瞬间变得厌恶。

我舌尖发苦,愧疚地低下了头。

「相公,找到了,原来那张药方子被我放在了马车里。」

忽然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

我抬头。

只见一位身着淡青色襦裙的女子挽上了萧云珩的手臂。

「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她随着萧云珩的目光望了过来。

我认出了她的面容。

是从前我和萧云珩一个圈子的闺中密友,也是位富家小姐,叶微澜。

他们成亲了……

也好,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叶微澜一眼认出我来:「姜清歌,当真是你?为何你面色如此苍白?」

我不知该如何解释我跳入池塘的事。

因为实在太过荒唐。

只得勉强扯动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萧云珩揽住叶微澜的肩头,温声道:「你已有身孕,站在外面别受了风,快上车罢。」

他目不斜视,仿佛我这个故人不存在一般。

叶微澜频频回头看我,眼中满是疑惑。

我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的马车渐行渐远。

直至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

8.

我让车夫送我去母亲养病的小院。

到了病房,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八年前,我娘仪态万方,风华正茂,如今却是白发苍苍,形容枯槁。

她蜷缩着身子躺在床榻上,背对着门,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娘亲……」我哽咽着唤道。

榻上的女子闻声回头看我一眼,待看清是我后,又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

仿佛我只是个陌生人。

我强撑着快步走上前,浑然不觉肋骨和腰间的痛楚。

「扑通」一声跪在床前。

「娘亲,我回来了,是我,我是清歌啊。」

我娘身子一僵,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我扑上前去,泣不成声:「娘亲,是我,我是你的清歌,我终于回来了。」

她身上再没了从前那股淡雅的兰花香。

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药味。

她抬起干枯的手,轻抚我的面庞,声音颤抖:「你……你当真是我的清歌吗?」

我连连点头,泪如雨下:「娘亲,我是,我是你的清歌!」

我娘颤巍巍坐起身,将我扶起。

她上下打量着我,突然张开双臂将我揽入怀中。

积压多年的情绪如决堤般涌出。

我娘失声痛哭:「清歌,我的清歌,你终于回来了,你可知道,你爹两年前就走了,娘亲怕是也时日无多了……」

我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咬紧牙关。

「娘亲,对不起,是我害死了爹爹。」

我娘抚着我的头,轻声道:「不怪你,娘从不怪你。」

她没有问我这些年发生了什么。

也未曾提起那些荒唐岁月。

她只是拥着我,不住地说:「能见你回来,娘就心满意足了。」

我说:「娘亲,我要把属于我们家的一切都夺回来。」

我娘摇摇头:「娘只盼你平安健康,其他都不要紧。」

这大约是天下所有父母对儿女的期盼吧。

平安健康便好。

9.

郎中说我娘的病已是不治之症。

她前两年郁郁寡欢,不肯好好调养,如今已是回天乏术。

郎中让我这段时日多陪陪我娘。

我娘这几年身体亏空的厉害,又加上心结不解,最后的时日还是静养的好

我心中怒火中烧。

这一切皆因那女子与裴明远所致。

那女子虽已魂飞魄散。

可裴明远还活得好好的。

回到小院,我挤出笑容。

「娘亲,郎中说你病情稳定,只要好生调养定能康复。」

我娘笑了,轻声道:「娘一定听郎中的话,争取多陪你一段时日,如今你回来了,我舍不得离开……」

躲到房外后,我泪如泉涌。

我在小院一直待到天黑。

陪我娘用过晚饭,她眷恋地望着我,却催我回府。

「早些回去歇息,你身上定是有伤,好生在家养几日,等你好些了再来看娘。」

她生怕我不放心,还轻拍瘦弱的身子:「娘身子骨还硬朗,你且放心回去,在这里熬着,反倒让娘担心。」

细心的娘亲,早已看出我身子的异样。

尽管我拼命掩饰,自以为天衣无缝。

我喉头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

娘亲。

娘亲。

我在心底默默祈求,愿神明怜悯,赐娘亲一线生机。

10.

坐轿回府时已是戌时。

府中灯火通明,一片欢声笑语。

刚进门,就闻到厨房飘来阵阵鸡汤香。

我拖着疲惫的身子步入正厅。

往里走去,赫然看到洛婉儿坐在饭桌前首,裴明远的娘亲和妹妹裴明月分坐两侧。

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

几人说说笑笑,宛如一家人。

见我回来,洛婉儿眉头微皱,目光直直地望向我。

裴母眼中满是怒火与厌恶。

我理解她。

毕竟洛婉儿腹中怀的是她的嫡孙。

在她眼里,谁生下她儿子的骨血都无所谓。

只要是她儿子的血脉,便可接受。

毕竟她自己,也是个富商养在外头的外室。

裴明远和裴明月是那富商的私生子女。

据说兄妹二人幼年时常因身份低微遭人欺凌。

裴明月忙起身唤道:「嫂嫂,你回来了,用过晚膳了吗?」

瞥见母亲投来凌厉的目光,她立刻噤声。

我望着堂中众人,疲惫地合上双眼。

我不明白为何那穿越女子会选中裴明远这种人来救赎。

这世间难道已无善人了吗?

厨房传来脚步声。

一名丫鬟端着一个黑瓷炖锅从厨房走了出来,裴明远紧随其后。

香味正来自这炖锅。

他见我回府,面无表情,示意丫鬟将鸡汤放在桌案上的竹垫上,解释道:「婉儿小产后暂住在府上,我让娘照料她一段时日,毕竟身子骨还虚弱……」

我点点头,未作声响。

径直向后院厢房走去。

「姜清歌!」

裴明远在我身后厉声喝住我。

我扶着廊柱回头。

「你难道不该向婉儿赔罪吗?那是一条性命,你怎可如此轻描淡写?」

裴明远满面怒容地质问我。

婆母和裴明月也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

我目光直视洛婉儿,语气冰冷:「我有没有推你,你心知肚明,我不信那天只有一个丫鬟看见了,大不了这事我们报官处理,我无所谓。」

说着我作势要唤府中下人去报官。

洛婉儿得意的神色顿时褪去几分。

她起身扯住裴明远的衣袖:「明远哥,我已不再怪姜清歌姐了,这事就此揭过,大家莫要再提了。」

裴明远叹道:「你这性子太过软弱,任人欺凌都不知反抗,叫我如何放心?」

洛婉儿低头垂目,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我心中冷笑。

「还有事吗?无事我回房歇息了。」我实在不愿再看这出戏码。

众人皆未应声。

我再次转身向后院走去。

11.

回到房中,我开始清点手中的产业。

清点半日发现,除了商号的股份和父亲给我们置办的这座宅院,我手中的银两竟不足二百两。

余下皆在裴明远手中。

而我根本不知他把家中的银钱藏在何处。

看来还需寻人,暗中查探他名下的产业。

刚派小厮去找能人异士商议此事,裴明远迈步入内。。

「过来替我宽衣。」裴明远开口吩咐。

我目不斜视,继续看着手中的账册。

他皱眉道:「养病几日,倒是学会使性子了。婉儿的事我还未找你算账,你反倒摆起谱来。每回去探望你,你都一副冷面,究竟是何道理?」

我望着他那张面孔便觉反胃。

「你手脚俱全,何须我来服侍?况且府中下人众多,何必非要寻我这个伤患?」

大约是我眼中的厌恶太过明显。

裴明远抬眼,愣了片刻。

「你这是怎么了?我怎觉得你自溺水后,判若两人。不过是宽个衣,何须如此抗拒?」

我懒得多言,只冷冷道:「我乏了,需要歇息,我身上有伤,这段时日你去偏房住吧。」

裴明远目光审视地望着我。

「莫非你溺水后变了个人,只记得未出阁时的事?」

我不解其意,不耐烦地别过脸去。

他又道:「你现在的模样,与未出阁时无异,哪还有半分与我成亲八年的样子。莫非你当真忘了我们已是夫妻?」

我先是一笑。

「我记性很好。记得你如何待我,记得你暗中收留洛婉儿,也记得你为了她逼我跳荷花池自证清白。」

裴明远顿时语塞。

面色难看至极。

12.

在府中养病这段时日,我托人查清了裴明远名下的产业。

包括他的铺面和庄子。

这几年,他用从我家得来的银钱给洛婉儿置办两处宅院,一辆上好的马车,两个人之间还有二十万两的银钱往来。

我默默把证据整理好,等着最后一击。

身子一日日好转,感染的风寒也基本痊愈。

我娘精神好了许多,她很积极地配合郎中医治。

不过病情并未见好。

新的一日。

裴明远出门去商号时,我在府门外拦住他的马车,然后掀开了车帘。

洛婉儿正在车内描眉。

这段时日我往来于我娘的小院与府中之间,少有闲暇。

竟忘了洛婉儿仍在府中居住。

看见我掀帘,裴明远问:「我与婉儿要去商号了,你有事吗?」

一个外人时时住在府中也就算了,现在都要去商号了?这个洛婉儿,手伸的未免也太长了些。

「从今日起,我要参与商号的管理。」我语气不容置疑。

洛婉儿掩嘴轻笑。

「姜清歌姐,你莫不是看戏文看多了,以为管理商号就是在账房里画押,喝喝茶水吧?

「你平日里深居简出,根本不知商号里的事务有多繁琐,我劝你还是在府中歇着吧。」

我不理会她,直视裴明远:「若我没记错,商号的地契上还是我的名字吧?你不过是代为打理罢了。」

他身子一震,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商号本就是我父亲留下的,他去世后就改成了我的名字。

那穿越女虽把商号管理权交给裴明远,赚的银钱也任由他支配。

但地契,她却一直牢牢握在手中。

这倒是她唯一做得明智的事。

眼见裴明远默不作声,我冷声道:「洛姑娘,我瞧着你也是要去商号,不如坐后面那辆马车。」

她脸色一白,神色慌乱。

她眼巴巴望着裴明远。

见他无动于衷,只得委屈地收起胭脂盒,下了马车。

我坐上本该属于我的座位。

13.

靠在软垫上,冷声道:「这个座位即便我不坐,谁也不许动。」

可能是觉得颜面扫地。

裴明远双颊涨红,手上青筋暴起。

「一大早的,你发什么疯?这是我的马车,不想坐就下去。」

我几乎要笑出声。

我神色一冷,重重一掌甩在他脸上。

「做赘婿就该有做赘婿的觉悟,谁允许你这样跟我说话的?

「你的马车?你拿出文书看看上面是谁的名?

「要走也是你走!」

这马车明明挂在商号名下。

裴明远怔在原地。

站在车下的准备换车的洛婉儿也呆住了。

他那丝毫不乱的发髻此刻凌乱不堪。

狼狈可笑。

洛婉儿站在马车旁,不敢作声。

我目光扫过二人:「要么安分当车夫把马车赶到商号,要么带着你的干妹妹离开。」

裴明远牙关紧咬,面色铁青。

正当我以为他要发作时,他下车翻身上马。

14.

到了商号后,我召集了掌柜、账房等管事开会。

宣布从今以后商号由我掌管,所有文书都需经我过目。

众人神色各异,频频望向裴明远,等他发话。

他仍在为方才那一掌生气,怒目而视。

胸膛剧烈起伏。

会后,我命账房取来近三年账册。

账房迟疑道:「不知东家要在何处查看?」

我想了想:「就用裴明远原来的书房,让下人收拾出来,半个时辰后我要用。」

账房连忙去办。

我在外间等候,遣人请了账房先生。

账目核查我不在行,需请专业人士。

我要查清商号的账目。

接着是各个铺子,各个庄子的账册。

其中与萧云珩家有来往的,我另抄一份。

这些,我会以匿名信件送去。

以他的聪慧,定知如何运用这些账册。

昔日亏欠,今日奉还。

我不愿低人一等。

纵使商号受损也在所不惜。

待事毕时,夜色已深。

更漏已打过三更。

裴明远不知何时已走。

想起他今日气急败坏的模样,我揉了揉眉心,唇角勾起冷笑。

这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15.

信件送出次日,我夜里在商号查账时,忽闻脚步声由远及近。

抬头望去,竟是萧云珩站在门口。

他面色阴沉,目光如炬。

「又在打什么主意?」

他大步走来,掌心重重拍在案几上。

我心头一颤,强作镇定。

「怎会来此?许久不见了。」

他冷笑一声:「若非亲自来问个明白,你怕是又要耍什么花招。」

我低头整理账册,不敢与他对视。

这一别经年,他还是这般了解我.

我轻笑:「多谢前两年你和叶微澜照看我娘,我娘都与我说了。我还不知你与叶微澜成亲,当时也未能送上贺礼,如今便在这里送上真诚祝愿。」

说这话时,我心中一阵阵绞痛。

这番祝福却是真心实意。

不等他开口,我便转了话锋:

「我无意耍什么花样,账册送到你手中,若觉得有益便拿去,无用便撕了当废纸。」

我回答了萧云珩最初的问题。

他声音依旧冰冷:「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在此我谢过你的好意。但我不会像你们夫妻那般,用下作手段做那等龌龊之事。我做生意光明磊落,与你这等人断无来往之理。」

「以后,莫要再往我府上送任何东西,我也不想与你再有半点瓜葛。」

我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直到他离去,我都未能再说出一个字。

那夜,我在账房坐了许久。

思绪纷乱。

案几上有一壶未开封的女儿红。

我取出酒壶。

斟了一杯。

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灼烧喉咙,眼中泪水止不住地往下落。

醉意渐起,眼前景象愈发模糊。

我们曾是最亲密的恋人。

八年前,我去试嫁衣时遭遇马车翻覆。

再醒来。

物是人非,我们已各自天涯。

酒尚未饮尽。

我将杯盏重重搁在案几上。

接手商号两月有余,我已能游刃有余。

裴明远被我安置在一个闲职上。

毫无实权可言。

洛婉儿我未曾赶走,反将她调去市场铺子做个小管事。

那里能人众多,裴明远在众人面前黯然失色。

我倒要看看她对裴明远能有几分真心。

当然这是建立在我要开始追回裴明远转给她的那些产业的前提下。

16.

商号平稳后,我也搜集了足够多裴明远与她私通的证据。

我写了和离书送去官府,要与裴明远和离。

并要求洛婉儿将裴明远赠予的财物尽数归还。

得知这个消息时,裴明远如遭雷击。

随后便是他的怒火中烧:「姜清歌,你到底要闹到何时?看在你之前跌入池塘伤了脑子的份上,我处处忍让,你莫要得寸进尺!」

裴母指着我的鼻子骂:「你还有脸求和离,嫁进裴家这些年,连个子嗣都生不出来,你还敢要求和离,和离可以,你什么都别想要!」

裴明月也不满地看着我:「嫂嫂,我哥如今可是身家万贯的富商,想娶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你莫不是以为用和离就能拿捏住我哥?若是玩砸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懒得与她们多费口舌。

拍了拍手,唤来我新请的两个小厮。

「把这两个人的东西和男人有关的物件全都扔出去。」我指了指裴母和裴明月平日住的两间厢房,「给你们一个下午够吗?」

「东西扔在大门外,各自寻人搬走便是。」

小厮立刻会意,转身去拿早就准备好的麻袋冲进房间。

裴明月追在小厮身后,想去阻拦。

那小厮身强体壮,轻轻一推便将她推倒在地。

裴母气得两眼一翻:「这是我儿子的宅子,你凭什么撵我走,我要去衙门告你!」

我抱着双臂冷冷看着她:「其一,这里是我的宅子,是我与裴明远成亲前,我爹全款置办的,地契上写的是我一个人的名字,与你儿子半文钱关系都没有。其二,我作为儿媳,原本便无需供养婆母,你既住在我的宅子里,就该听我的。」

裴母气得浑身发抖,哭天抢地起来。

裴明远面如土色地站在裴母身后。

低声呢喃道:「这不是姜清歌,定然不是她,从前的她绝不会如此待我。」

17.

女子提出和离本就困难。

即便我有足够的裴明远与人私通的证据,还有他暗中将家产转给洛婉儿的人证物证。加上裴明远不同意。

知府还是认为夫妻感情尚可挽回。

我娘病情突然恶化。

郎中说这次是真的时日无多。我进内室去看我娘。

她躺在榻上,气息微弱,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

我原想强颜欢笑,却忍不住泪如雨下。

我娘心疼地看着我,颤抖着手为我拭泪:「清歌莫哭,能在临终前陪你这大半年,娘已经很知足了,你爹连见你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她叮嘱我要照顾好自己,一个人也要活得开心。

我双手握住娘的手,哭得泣不成声。

我很想抱住她,和她说:「娘,膝下唯有我一人,您莫要抛下我……」

可我不能让她走得不安心。

我说:「好,娘你放心,孩儿定会好生过活。」

我娘安慰着我,声音温柔:「莫要自责,爹娘从未怪过你,等我去了后,你得空便去爹娘坟前走动,给你爹带点酒,给我带些鲜花……」

她一边咳嗽,一边絮絮叨叨。

渐渐地,话音愈发微弱。

说着说着,娘睡着了。

再也未能醒来。

至此,我已是孑然一身。

这一刻,天地崩塌,我好像立于残垣断壁之上,茫然若失。

18.

裴明远一直不同意和离,还想挽回我,得知消息后他赶过来想和我一起操持我娘的丧事。

我拒绝了。

还安排了几个护院站在灵堂外面,严禁裴家任何人踏足。

我绝不容他们玷污我娘的往生路。

我身着孝服给娘守灵。

曾经爹娘的故友过来吊唁。

临走时看着我的眼神满是失望和指责。

我静静跪在那里,一声不吭。

萧云珩和叶微澜也来了。

叶微澜眼睛微红,她俯身将我揽入怀中,轻声安慰:「姜清歌,你要节哀,照顾好自己身子,你看看你现在瘦得几乎皮包骨,伯父伯母从前那么疼你,他们若是知道你现在这样,定然也放心不下。」

我含泪点了点头。

萧云珩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递给我。

「节哀。」声音一如既往地清冷。

我没有接,只轻轻回了声:「有劳二位前来送我娘最后一程。」

萧云珩手顿了顿,又将手帕重新收回袖中:「听闻你最近和裴明远在为和离的事情烦恼,若有需要帮衬的地方,可以寻我……寻我和微澜。」

我微微颔首。

「谢谢,若有需要,我会寻你们。」

两天后,我娘被葬在我爹坟茔旁边。

那一夜,我睡在坟地。

从前怕坟,觉得里面是鬼。

可如今爹娘躺在那里。

但愿这世上……

真有鬼魂存在。

19.

葬礼结束后裴明远终于同意了和离,但还是分走了我三成的财产。

从衙门出来后,他拦住我。

「你可有空?我想与你说几句话。」

我冷眼相对:「但说无妨,我午后还要回商号处理事务。」

他眉头紧蹙,开口道:「你究竟要如何?若你是想让我与婉儿断了来往,我可以……」

「休要多言!」我打断他的话,「你与洛婉儿是和是分,与我半点关系都没有,我只想让你身无分文,重新回到你之前那人人唾弃的庶子身份,可惜我失败了。」

我深吸一口气,字字铿锵:「但是,这远不是结局。」

他曾联合穿越女掏空我爹的家产,把我爹气到心疾发作,眼睁睁看着他咽气,连大夫都未请。

若不是他们把事情做得如此绝情,我娘又怎会在病榻上蹉跎两年?

穿越女已经魂归地府。

这笔血债,便由他一人来偿。

裴明远嘴唇颤抖,声音嘶哑:「你,你就这般恨我吗?」

「正是!」我掷地有声。

他本可以在获得财富和地位后,照顾好我爹娘。

他本可以在穿越女全心全意为他付出后,好好待她,那么她会得偿所愿,也不枉她舔了八年。

可他太贪婪了。

也太阴暗了。

他本就该在污泥中挣扎的蝼蚁。

不配得到任何人的救赎!

20.

裴明远对上我冰冷的目光,仓皇而逃。

他定是察觉到我已非昔日之人。

却无胆量道破。

那句疑问虽在唇边,终究未敢说出。

我按照市价收购了裴明远手里的商号股份。

他原本不肯让步。

我寻了几个江湖好手与他谈过几次,他便乖乖签了转让文书。

他若是带着这些银钱隐居,或是吃喝玩乐,我便无计可施。

但曾居高位者,岂能甘于平凡?

他用手里的资金再次开了一家商号。

经营的生意和我现在打理的商号如出一辙。

他做了八年,早已得心应手。

更何况他手握这个圈子的人脉资源,东山再起是迟早的事。

我看着自己安插在裴明远商号的眼线送来的消息,冷笑。

「既然你自投罗网,我岂能放你生路?」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裴明远惶恐地发现:

他以为稳拿的生意,总会有人的价格比他精准得低一些。

他即将要推出的新款,在新货上市前总会出现一模一样的东西。

商号里的能工巧匠、销售骨干,刚刚培养起来便被人高薪挖走。

商号里的掌柜伙计们,时不时在茶馆酒肆里传出他们商号内的一些丑闻。

……

两年间,投入千两白银的商号,又背负上千两的债务。

可亏空依然越来越严重。

直到最后,不得不变卖家产抵债。

裴明远的商号开业时何等风光,当时还请了本地说书人四处宣扬。

不过短短三年,便耗尽所有积蓄,背负巨债,最终关门大吉。

21.

我的商号经营得当,随着资产增多,我又开了一家钱庄。

帮助别人做生意,还能获利。

还真是善财童子。

有个年轻的术士研究天机之术引起了我的浓厚兴趣。

他们研究的是天机术数中的一种玄妙之法,听他们说,这门术法能推演命数,预知因果。

通过推演天机,能够掌握命运的变化。

我想到曾经霸占我身体的那个穿越女。

她是否也是通过这样的术法来到这里?

我倾尽所有银两投给了这个术士,想要探个究竟。

我每日忙于商号事务,自从裴明远落魄后,我便不再理会与他有关的事。

直到裴明月派人给我送来书信。

「嫂嫂,我哥身染重疾,整日念着你的名字。那洛氏早已与他人私奔,我哥如今孤苦伶仃,还请你来看他一眼。」

我冷笑一声。

「他如今无人问津,就想让我来收拾残局?」

「还有,我与他早已和离,莫要再叫我嫂嫂。」

裴明月语塞,随后又道:「你当年对我哥一片痴心,如今怎能如此绝情?」

我不愿多言:「此事休要再提,他生死与我无关。」

说罢,我让下人将信使赶了出去。

22.

一月后,又有信使登门。

信中写道:「嫂嫂,我哥从马车上摔落,伤了腿脚。郎中说他的腿自此是废了,还请你看他最后一面。」

我心下一惊。

信中又道:「他神智恍惚,整日喊着要你回来,说再不负你。」

最后,我还是答应裴明月去了趟裴府。

她见我来访,喜极而泣,连忙为我安置座椅。

「嫂嫂,你与我哥说话,我先避开。若有事唤我便是。」

我轻轻颔首。

屋内药味浓重。

裴明远卧在病榻,左腿已没有知觉。

他含泪一笑:「姜清歌,你来了?」

我神色冷淡,默默坐下。

他眼中带着执念:「你终于回来了,是吗?」

多年后,他终于问出这句话。

「那日你送别萧云珩夫妇时,我便看出端倪。从前的姜清歌,从不会多看他一眼。」

他仍在自欺欺人。

「我就是姜清歌,你心中那人不过是场幻梦。」我直视着他,道出真相。

他剧烈地咳嗽,呼吸急促。

随后哀求道:

「给我个机会重新开始可好?我定当尽心尽力。萧云珩已成家,你我何不重修旧好?

「这些年我亏欠你良多,愿用余生补偿。」

我静静听完。

「就凭你这副残躯,也配求我回头?

「你如今求我,不过是走投无路。你这样的人,不配与我有半点瓜葛。」

他目光赤红,苦笑道:「难道这些年的夫妻情分都是假的?你当真对我毫无感情?」

我打断他:「那些深情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你为了洛氏害我溺水那日,她便已魂归天际。这倒要谢谢你的无情,让我得以重掌身躯。」

「她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是你亲手毁了她。」

他如遭雷击。

先是惊愕,继而茫然,最后痛不欲生。

他掩面痛哭。

我转身而去。

在廊下,我瞧见一脸焦急的裴明月。

「我已与你兄长说明,往后你我再无瓜葛,山高水远,各自安好。」

我与他们本就不该有交集。

如今纠正错误,各归本位便是。

此后,我再未见过裴明远。

23.

关于裴母和洛婉儿的事,倒是有些传闻传入耳中。

听闻裴明远败落后,裴母日子过得艰难。

她儿子得意时,裴母作威作福,裴明远的生父见这对母子有利可图,对裴母言听计从,甚至抛弃相守三十余载的发妻,与裴母完婚。

发妻经友人介绍,嫁与一富商,倒也安稳。

后来裴明远商号倒闭,欠下巨额债务,不仅如此他还染上恶疾,一条腿也坏死。

裴母的积蓄,都填进了裴明远欠下的无底洞。

裴父连连叫苦,想与裴母和离,重回发妻身边。

这才知晓,发妻早已另嫁他人。

他便将这份怨恨发泄在裴母身上。

裴母每每出门都带着伤。

其实裴母也算做了好事,解脱了受苦多年的发妻。

至于洛婉儿。

她被我调去账房做事后,不久便与一个掌柜勾搭上了。

怕被裴明远发现,她主动递了辞书。

她与那掌柜暗通款曲三四年。

后来不知怎的被裴明远得知,他在两人幽会时,找人将他们堵在客栈里。

听说裴明远将她的衣裳扔下楼去。

又喊来整个客栈的住客围观。

最后洛婉儿只得穿着客栈的寝衣回府。

再后来,听说她独自离开了这座城。

至于去向,无人知晓。

24.

我如同木偶,每日两点一线。

我资助的那些术士研究出些许门道,但太过玄妙,我难以理解。

他们用白话解释给我听。

大意是说,我们或许身处一个虚幻世界中,譬如是戏文,亦或是话本。

而所谓的穿越,可能是另一个世界之人的作为。

那些人与我们存在于平行的天地间。

他们正在研究如何对抗这些所谓的穿越之人。

总觉得这是条漫漫长路。

但将这些交给年轻人去探索,又有何不可?

后来。

我在商号里培养出得力的管事和心腹。

我也会偶尔放下事务,去外面的世界走走。

有时去看看大好河山,去感受热闹非凡的集市,去品尝各地美食,也会去远方游历。

欣赏金碧辉煌的佛寺,踏上风景如画的山水,看那气势磅礴的瀑布奇景。

偶尔也做些善事。

去寺庙帮忙打扫,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会去山上收拾垃圾杂物。

见识多了,我也渐渐释怀过往种种。

秋日将至,听闻山上枫叶已红。

我去山上赏枫。

一阵风过,纱巾被吹开,挂在不远处的树枝上。

我踮脚去够。

却总差一寸。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树枝上的纱巾取下,递到我手中。

我回头,是萧云珩。

我怔了怔,随即微笑:「多谢,真是巧,你也来赏枫?」

他指了指不远处嬉戏的一对母子。

「答应孩子来此游玩,正好这段时日公务不忙。」

真是幸福的一家。

我满眼羡慕。

收回目光,我向他告别。

「我该走了,前面枫叶甚美,不便打扰你们。」

我转身。

「这些年你去了何处?」他忽然开口。

我脚步一顿,握着纱巾的手紧了紧。

我平复心绪,转过头。

「大约......是睡着了吧,好在如今醒了。」

他笑了。

却更像在哭,手指微微发抖。

我转身继续前行,他驻足原地。

谢他曾陪我度过年少。

也谢他曾给我真挚炽热的情。

更谢他......能认出我。

但,那些都已成过往。

现在的我,不悲不喜。

独自踏上勇敢的征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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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歌尽后远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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