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灯荧荧,秋风叩窗,门外寒中凄切,凤尾萧萧。
玉龙躺在床上,两只大眼怔怔地盯着天棚,心乱如麻,思绪万千。
猛然间,他想到了什么似地翻身下床。
青灯下,拿出了日间从那少年手里买下的扇子,灯下细细观起来。
这是一把十八股湘竹折扇,扇面上绘着幅顽童扑蝶图,仔细一瞧,却是一个大头顽童,作出女孩子家戏蝶的身姿,虽有些不伦不类,却稚气满纸,没有一丝俗气,只是透着一股子怪道。
而且,绘工精细,山石花木,翩翩飞蝶,淡墨敷彩,恰到好处,尤其是那扑蝶的顽童,衣纹眼眉,款款历历,神采飞扬,栩栩如生。
玉龙只觉画中人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见过一样,冥神一想,不觉失声惊叫,扇面上画的这大头顽童不正是那卖扇少年本人嘛。
再看那画角落款处题着“苗羽”二字,心知这正是那少年的名字。
只是,想不到那粗眉大眼的少年,竟能绘出如此精工的画幅,确实透着古怪。
然而,一想到这少年那泼天的武功及酒楼上的谈话,玉龙又是一阵疑惑和惊悚。
玉龙灯前执扇发了一阵呆后,便取出那玉坠来,坠在扇上,灯下把玩,正好相配。
再细看那扇坠,琢磨得极为精巧,青莹润润,玲珑温手,迥异于一般市面上的作工。
把玩翻看了一番,突然,发现那龙腹上细篆着一方嵌金小印“圆明居士”。
玉龙不由暗暗称奇,回忆起净云寺与那金先生灯下畅谈的情景来。
想着想着,又想到了翠竹庵那场恶战,也不知高华亮与那姐弟二人如今怎么样了,尤其是那少女那双秋水般清澈纯洁的眼睛,总是不时地在脑海中闪现。
玉龙随董寒雨山居十几年,从未接触过任何女性,但是自从“荷香楼”上发觉到那少女以后,玉龙便有了一种从未体尝过的感受,尤其是翠竹庵那少女义胆救人的举动,更使他于钦佩间产生了强烈的爱慕之情。
玉龙坐在灯前思绪万千,浮想联翩,不觉想到了龟峰山大劫,想起义父董寒雨,师叔洞然大师、师弟黑龙全部骨埋青山,只剩下自己孤然一身,举目无亲。
不由心中惨然,灯前流起泪来。
正恍惚间,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打门声。
玉龙一惊,这么晚了,谁还投宿?不觉心动,支耳聆听起来。
只听得一阵门门响动后,有人走进院来,显然在对店家说话。
“店家,深夜打搅,甚是于心不安。”
就听那店家说道:“不妨事,东房尚有一空室,只要公子不嫌弃就好。”
随之,一阵脚步移到玉龙窗前。
那人又问店家:“这里可有书生模样的人投宿?”
店家有些惊疑地说道:“哦,也有几位,公子找人吗?”
那人说道:“啊~是这样,本来有一位兄长同行,不想半路走散了。”
店家一听,便答道:“这里住的几位都是上午下店的,并不曾有晚间来投书生模样的人。公子莫急,这黑灯瞎火,你一个少年,哪里去寻他?却不要自己出了事,只管在这住上一夜,明日再作打算,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二人且走且谈,不久,脚步声进了东房。
玉龙这才猛然感到那投宿人的声音似乎很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是谁。
一失神,“啪~”地一声,手中扇子落在地。
玉龙忙拾起察看,庆幸的事并没有摔坏扇坠,却由此蓦地想起那说话人是谁来了,不是别人,正是那卖扇少年苗羽。
一夜的惴惴不安,辗转思侧,玉龙总感到此地是非横生,自己绝不可久留!
昏昏然间,窗外已是鸡鸣五鼓了。
玉龙起身下床,摸黑打点行囊,扎缚完毕,依壁听了听四周动静,并无异常。
便掏出店钱,放在桌上,蹑手蹑脚地打开后窗,跃出后墙,离开了小店。
一路东北而行,走了一阵,天际渐渐泛出了鱼肚白色。
猛然前面隐现出一片黑炒呦的松林来,晨气四障,阴森险恶,虬枝枯枒四边倾恣,远远望去,似一团黑气中隐罩着刀兵剑戟。
玉龙略一犹豫,紧了紧行囊,便走进了林中。
林中古松盘虬、藤萝四挂、灌木丛生,茂密的松针藤叶遮天推地,使林中漆黑如夜。
偶然,一两只夜猫子枭然惊飞,怪叫着,择枝别栖,更增添了林中阴冥恐怖的气氛。
玉龙施展开“绕花拂柳”之功,左盘右绕,向深处行去。
正走着,忽然从黑林深处,幽幽地飘来一阵阴恻恻的歌声来。
“太阳未起阴尚盛,打点鬼兵冥剑轻。一日三头做奠礼,素衫点点血未冰。”
这歌声悠悠电曳,凄厉如鬼哭,使人闻之毛骨悚然,遍体冷汗。
玉龙素来不信鬼怪之说,但此时闻之也兀自毛发乍立,心知来人有异。
他仰头四顾了一番,纵身而上,在树间茂密处藏了身影。
那歌声越来越近,不久,从那林的深处飘出二条人影来。
前面一位一身白素,乱发披肩,嘴里兀自咿呀唱着;后一位道袍青笠,身背长剑,俨然一副道士的装扮。
二人到了玉龙隐身的树下,突然却站住不走了。
就听那道士开腔道:“兄弟,别再唱了,搅得人心都寒了。”
那白衣人磔磔一笑,说道:“磔磔~师公身为法师,专门与人祛魔拿妖,整日与鬼怪打交道,如何也会寒心?嘻嘻·······”
那道士叹了口气,没有言声,那白衣人也就止住不唱了。
二人树下聊起天来,光景似在等人。
玉龙树上见二人行迹蹊跷,且似无行意,自己不敢贸然出现,不免有些焦急。
这时,树下那边冷然传来了第三者的声音。
“二位来得好早呀!”
这声音冷峻突然,将树下二人惊了一跳。
树上的玉龙闻之更是惊异不已,这不是三年前下山的师兄唐金龙吗?
陡然,他又想到龟峰山“金笛童子”曾提到过唐师兄,听其意似乎是唐师兄告的密,且树下二位行迹诡异,似非善类,师兄与二人在此相会,定是要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如此看来,那“金笛童子”不是在说谎了,想到这里,玉龙不由地怒火中烧。
树下面,那道人早已抢先迎了上去:“唐六弟果然不曾爽约,真乃信人君子。”
那白衣人却抄手一旁,只是立在原处略微拱拱手,嘴里不满地说道:“我二人在此已恭候多时了。”
唐金龙忙向二人施礼:“我接到了四阿哥的雷书,便由扬州赶了来,不想屈尊二位等候多时,在下甚是不安。”
那白衣人分明不满唐金龙,只是寻疵找衅,他冷冷地一旁说道:“唐大侠好大的架子呀,竟然劳四阿哥三下请书!哼······”
原来,这唐金龙乃是胤禛所结拜的江南十三兄弟之中的行六。
胤禛办事最讲效率,凡遇事发书分为三等,即风、火、雷,依次表明信件的急秘性。
后来,胤禛做了皇帝,将此法用于治国,竟起了很大的效用。
这雷书就相当于现在的“十万火急”,是非行不可的。
而唐金龙竟敢置风书、火书而不顾,也足以想见他与四阿哥的亲密程度了。
故而,那白衣人的语气中很有些嫉妒的味道。
唐金龙没理会白衣人的不满,只是问道:“四阿哥只说有急事,二位可知是什么事吗?”
那白衣人不依不饶地旁敲侧击:“怎么,六哥竟然不知道?”
唐金龙听出了那酸溜溜的味道,便冷然回击:“想必常七弟是知道的喽?!”
那白衣人有些气馁,语气却不那么尖酸了:“我从西北接信而来,信中也没提是什么事。”
此时,在一旁的那道士也开了腔:“二位兄弟不必斗嘴了,给二人的信都是四阿哥在杭州发的。”
“怎么,四阿哥去杭州了?”另外二人一惊。
那道士笑了笑说道:“是的,四阿哥知道唐六弟的性情,故而直接发了雷书……”
“啊?!”
那白衣人惊了一下,醋意满脸。
那道士视而不见继续说道:“这次四阿哥下江南,遇到麻烦了。”
“什么?”另外二人又是一惊,“莫非哪位阿哥派人行刺?或者东南会党出面为难?”唐金龙惊异地问。
那道士笑道:“行刺是有的,不过是癣疥小事,未足挂齿。使四阿哥为难的是,四阿哥的一件物记,落入了一个名叫周珣的党匪手中,目下朝内各阿哥之间势如水火,只怕此事张扬出去,落与人家话柄,误了四阿哥的前程。即便落入官府手中,天下人知晓了,也是不好。更兼那匪徒心思难测,一旦执物要挟,四阿哥也难以对天下人解释清楚。故尔约我三人去了结此事!”
那白衣人听罢感到有些紧迫,便急问:“哦?如何了法?”
道士说:“只有私了,找到那个周珣,将物夺回,那物记是个玉龙扇坠,而且此人大约还在浙江一带……”
话未了,那白衣人突然一甩满头乱发仰首怪叫了一声:“树上何人?”
只听树上“啊~”的一声,一个人影飞了下来。
落下者,正是玉龙。
三人谈话,他一直细听着,当道士提到自己的化名时,心知有异,又听说到了玉坠,才幡然省悟,敢情那“金先生”就是四阿哥。
想不到唐金龙竟作了朝廷的鹰爪,自是怒火难禁,情急之间,不免做出声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