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围着一大群人在那里瞧看,一叠连声的喝采。圈子里正有一个年轻力壮的汉子赤着上身,两臂肌肉结实,一对拳头又粗又大,下身紧着一条蓝布裤,脚蹬薄底快靴,脸上却有一个大疤,正是一个朔方健儿。
指着他面前的一具石锁说道:“我的拳术,承蒙诸位赞许,真个非常的荣幸,现在又要试试我的力气了。”
遂后,运用双臂,身子微微一矮,把那石锁提将起来,两臂向上一伸,那石锁便高高的提过他的头上,然后徐徐放下,再举起来,再放下去。
这样一连三次,又把身子旋转来,连打十几个转身,将石锁轻轻放到地上,面不改色,气不发喘,众人拍起手来。
那汉子带笑说道:“我这个不算数,待我再来使一下千斤担。”
走到他身后放着的千斤担地方,只用一双手把那千斤担举将起来,向他肩头上一搁,那千斤担两头是两个大圆石,中间贯着一根竹杆,约有二三百斤重,那汉子左右手轮流使着,演出各种手法,旁观的人都昨舌惊奇。
最后那汉子突然间将千斤担一个失手,向上一抛,约有一丈光景高,向汉子头顶上落下,众人都代他捏一把汗。
那汉子却很镇静的等那千斤担落下时,也不用双手去接,把肩头只一挺,恰巧接在竹杆中间,两端的大圆石晃了一晃,便停在他的肩头上了,那汉子方才用手一托,轻轻地放在原处。
众人又拍起手来,那汉子便向大众拱拱手,说道:“在下缺少盘缩,在此卖艺献技,多蒙诸位赏识,惭愧得很。现有清诸位帮助,请慷慨解囊吧。”
汉子说了这些话,看的人都而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拿出钱来,有几个反而渐渐溜开去了。
他等了一歇,又说了几句好话,却不见人肯解囊相助,本来密密层层的围着一个大圈子,可是现在这个大圈子稀了薄了。
汉子见此情形,不觉十分气恼,便开口说道:“诸位在此看了好多时候,竟一些也不肯相助吗?不要怪我说句得罪的话,偌大一个青州城,竟都是一毛不拔的吝啬鬼,白看人家费气力,算你家老子晦气,鬼迷了好多时。
你们不要走,老子不一定要你们钱的,只要你们敢来和咱比一比拳头。若是咱输了,老子这口气方才得消。倘然你们一个个都走了,青州城里竟无一个好男儿,都是不中用的脓包了。”
汉子这样骂着,人丛中忽然走出一个十一二岁的童子汉。
这童子生得面目清秀,头上戴一顶黑色的小帽子,身穿青灰竹布的小长衫,走到里面,指着汉子问道:“你骂谁?”
汉子冷笑道:“咱就骂你们青州人,为什么你们白看人家费力,不肯出一个钱呢?”
童子冷笑一声道:“好啊!你敢骂我们青州人吗?你以为青州城里真个没有人吗?谁叫你到这里来卖什么艺,献什么技,出钱不出钱,由得人家,你岂可这样谩骂?究竟你有多高大的本领?你家小爷偏不服气,倒要和你较量较量,使你看青州人,是不是不中用的脓包啊?”
汉子听了童子的话,对他看了一眼,露出藐视的样子,说道:“你是个小小孩童,咱不屑和你计较,难道青州真没有人,却让你这童子出来吗?快去!快去!”
童子又道:“你倒说得这样好大口气,就是因为我们青州的大人不屑和你动手,所以由我小爷出来撵走你这王八羔子。”
汉子哇呀呀地叫起来道:“你也骂起个了,既是你这样说法,老子却不能不和你较量了,老子的一对拳头却不认得人的,打死了休要怨人。”
童子笑了一笑,立刻使个金鸡独立道:“来!来!来!”
汉子便跑上来,一伸手使个饿虎扑羊来抓童子。
童子却并不回手,轻轻一跳,已跳至汉子背后。
汉子抓不着他,回过身来,又使个猛虎下山,双拳一起,向童子顶上击下。
童子低头只一钻,从大汉腰里钻了过去。
汉子双拳落了空,心中格外恼怒,回转身骂道:“促狭的小鬼,你逃来逃去做什么?看老子扫死你。”
一边说,一边竖起双指踏进一步,看准童子面门点来,要挖他的眼睛,这一下来势又快又猛,童子要躲避也来不及,口里喊得一声:“啊哟~”
身子向后一仰,跌倒在地。
汉子虽没有挖着他的眼睛,见他也已倒下,心中甚喜,连忙跨进一步,双手握着拳头,一脚提起,要来踹他的胸脯,冷不防童子双腿齐起,使个鸳鸯分飞,向汉子足踝上只一扫,喝道:“去吧!”
那汉子一翻身,跌出丈外。
童子早已霍的跳起,哈哈笑道:“你这没用的脓包,还敢说青州没有人吗?”
那汉子也早翻身立起,满面羞渐,对童子熟视了一下,说道:“好啊!真有你的,老子三年后再来领教!”
说毕,便和他的两个同伴收拾收拾,走开去了。
旁边看的人都说:“好爽快!程家的小神童果然不错,代我们青州人出了气了!这卖艺的自以为本领高强,竟不料栽翻在童子手里,也是他的倒灶。”
那童子撵走了汉子,得意洋洋的踱回家去,走入庭院时,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叟在那里浇花,童子上前叫声:“爹爹~”
老叟回转头来放了水壶,对童子后背相了一相,向道:“远儿,你到那里去的?为什么你的背心上沾有泥迹?莫非你又去和人家打架了?”
童子知道这事也瞒不过,只得立正着说道:“爹爹,方才我走到街上游玩,瞧见广场上有一个卖艺的汉子在那里耀武扬威的骂我们青州人都是不中用的脓包,孩儿听了不服气,遂和他比武,被我用醉八仙的拳法把那汉子打跑了,孩儿一些也没有受伤,不过睡倒在地时背上略沾些泥,忘记揩去罢了。”
老叟听了童子的话,微微叹口气,便对童子说道:“远儿,你跟我进来,我有话同你讲。”
童子遂跟着老叟走到里面一个书房里。
老叟坐在太师椅上,童子立在一边听老叟说什么。
老叟咳了两声嗽,皱皱眉头,说道:“远儿,大智若愚,大巧若拙,而大勇若怯,孟夫子说:‘抚剑疾视者流为匹夫之勇,一人之敌,不足为大勇。’所以一个人有了本领,不可好勇斗狠,目中无人,一言不合,便和人家冠剑而起,挺身而斗。
贤如子路,孔老夫子尚且要说:‘好勇过我,无所取材。’又说他要‘不得其死?可见好勇足戒了。我程望鲁年纪已老,膝下只有你一个幼子,你的母亲早已不在人间,你的姊妹又远嫁在徐州沛县,家中只有你我二人,形影相吊,其余的都是下人了。
我虽然一向在仕途中供职,可是因为年老多病,无意再贪俸禄,遂告老回乡,在家中养花栽竹,以乐天年,此后只希望你长大起来,作一个有用的人,荣宗耀祖,被人家说一声‘程氏有子’,那时我就死在九泉,也当含笑了。
只因你从小却是力壮身强,喜欢习武,我以为你不为治世能臣,即为戡乱名将,好男儿理当文武兼全,所以我就请了河北名拳师王子平来家教你的拳术。
虽然不上两年,他因要组织镖局而离去,但是你已学会了许多拳法,仍是终年练习不辍,你的武艺便与日俱长,里中人爱重你,代你起了个别号,大家提起了“小神童程远,没有不知,我就恐怕你有了名,反而阻碍你的上进,不免要生出自负之心,故在教你读书的时候,常常警戒你的。
谁知,今天你又在外边多惹是非了。须知泰山高矣,泰山之上还有天;,海澡矣,沧海之下还有地。
你的师父王子平也说过的,他的一对双钩可以称得天下无敌,岂知有一天,被一个干瘪老头子用一根细小的竹竿把他打败了。
江湖上尽有能人,况且这辈卖艺的人靠什么呢?一朝被你打跑,他岂肯甘休,势必再要来报复的。你不想结了一个暗优吗?唉!你这样不肯听我的话,叫我灰心了。”
程远是天性很孝的,他把那卖艺的汉子撵走,也是出于一时高兴,他又听得那汉子临走的时候说过“三年后再来领教”的一句话,料想那汉子吃了亏,当然要再来报仇,可是他恐怕说了出来,更要使他的老父耽忧受惊。
事已做了,侮亦无及,遂对他的父亲说道:“孩儿自知不是,一时没有想到,蹈了好勇之过,今后愿听爹爹训诫,再也不敢到外面去多事了。”
程望鲁见儿子已认了错,也不忍深责,遂说道:“你既然觉悟自己的错误很好,希望你以后不再如此,我心里就可稍安了,只是你时时要防备着啊。”
程远答应了一声,便退出去,从明天起,他就在家中读书,不敢到外边去乱跑,早晚仍很勤的练习功夫,看备将来可以对伏卖艺的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