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高门大院的曲府早已熄了通明的灯笼,整个宅邸只有几盏微亮的小灯照着明。
皎月在客房的院子里洒下清辉,花园的假山绿植也映得白光一片,夜静得深沉,只有几只不知名的雀鸟发出“咕咕”的鸣叫。
一阵轻微的脚步慢悠悠地踩在厢房的游廊上,几道黑影被月色拉长,黑影小心翼翼地伏厢房的门边。
……
西厢房里。
纪菀青和玉裁合衣躺在榻上。这对情投意合的恋人情窦初开,俩人虽然真情实意,但毕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局面,竟显得有些生分。
纪菀青扭过头,看着玉裁说道:“玉裁哥哥,你睡着了吗?”
玉裁的心紧张地怦怦直跳,好像就要跳出胸腔似的,“没,没呢,”好像因为嘴里干涸难忍,玉裁一直吞咽着,说话都有些结巴,“你呢?”
“我当然没睡着,睡着了还能跟你说话嘛,”纪菀青哭笑不得,干脆侧过身子,柔声问道,“玉裁哥哥,那我们说会话好不好?”
玉裁还未答话,纪菀青就伸出两只小手,轻轻地握住了玉裁。
纤纤玉指勾着玉裁的手,玉裁感受着纪菀青手指的温度,回头看着她,两人四目相对。
玉裁握紧了纪菀青的手指,轻声说道:
“菀青,我一定要娶你,我一定会努力修行,以后我来保护你。”
纪菀青的眼睫跳动着,嘴角洋溢着温婉的笑意,“玉裁哥哥。”
玉裁望着眼前的菀青,微施粉黛的俏脸映着月光,娇嫩胜雪,两颊红晕,双眸柔情似水。
玉裁的心都要化了。
纪菀青第一次离玉裁这么近……
她端望着玉裁俊逸的脸庞,一双剑眉透露着儒雅英气,她想起玉裁刚刚说过的话,青葱玉指抚摸着玉裁的眉宇,娇嫩的樱桃小嘴便朝玉裁的双唇贴了上去。
两人深情地拥抱着,忘情地亲吻着,两情相悦的心第一次融合在了一起。
一番旖旎温存过后……
纪菀青身上只穿了件薄锦的白绢内裙,含羞地枕在玉裁的胸膛。
她解开束发的轻纱,长发散落,散发着兰草的幽香,玉裁搂着菀青纤细的柳腰,任由丝绸般柔顺的发丝从指缝滑落。
……
突然,不想这美好的寂静被一阵隐约的脚步声打破。
纪菀青好像听到了什么,她侧着耳朵仔细辨听,已入四品“安人境”的纪菀青耳力极好,即使是如此轻微的脚步声也逃不过纪菀青的耳朵。
纪菀青轻声道:“玉裁哥哥,门外有人。”
说罢便披上披肩,束好裹胸,穿了件石榴氅衣,将长发一拢,束上轻纱,往门口走去。
玉裁也穿好外袍,束腰起身,“是那俩小子?”
“不知道。”
纪菀青小心翼翼地走到门边。
玉裁见状便朝门外喊道:
“还没完了啊你俩,没见过啊?”
说罢就听得门外脚步匆匆,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纪菀青打开房门环望着两侧回廊,见无人影,娇嗔道:
“文津和元白也太讨厌了。”
玉裁上前搂住纪菀青:
“回头再收拾他俩。”说罢便将纪菀青拦腰抱起,走到榻前。
纪菀青顺势搂着玉裁的脖子,在玉裁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玉裁哥哥,这一切真像梦一样。”
“如果是梦……”
玉裁将纪菀青温柔地放在榻上,贴着她的面颊,“我希望永远也不会醒来。”
纪菀青妩媚地望着他,解开了玉裁的束腰,一双唇瓣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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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啊!着火了!快救火啊!”
窗外突然黑烟弥漫,火光冲天,十几个家仆正拿着水瓢,拎着水桶奔忙救火。
纪菀青和玉裁闻声急忙起身整理衣裳。
“出什么事了?怎么会失火呢?”纪菀青边系着裹胸边问道。
“谁知道呢?也许是无心失火吧,”玉裁为纪菀青披上锦衣,又道,“我们赶紧去看看元白文津怎么样了。”
两人收拾好正欲推门,便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小菜,小菜,菀青,快出来!”
推门一看正是满头大汗的甄元白,火急火燎地道:
“出事了,文津他爹那书房失火了,文津已经先过去帮忙了,我赶紧过来看看你俩。”
“我们俩没事,我们也是刚听到有人喊救火,再看窗外时就已经浓烟滚滚了。”玉裁答道。
纪菀青搂着玉裁的手臂,道:
“我们也赶紧过去看看吧,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好,”甄元白正欲转身,见菀青搂着玉裁的手臂,便回头道,“不对啊,几个意思你俩,平时也就打情骂俏的,这会都搂上了,什么情况,生米做成熟饭啦?”
纪菀青面色一红,扭捏着低着头,玉裁见状道:
“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那么多话,快走。”说罢便推着元白往外走。
“说说,说说嘛,”甄元白一边被推着一边回头调侃道,“可以啊你俩,这可是私定终身啊。”
……
三人快步走到花园。
远远地看见书房里涌出来滚滚浓烟。
看起来火势稍稍控制了一些,但仍能看到书房里腾起的火焰,房间里传来“噼里啪啦”地梁柱木具燃烧的声音,星星点点的火星飞溅,黑夜里显得格外亮眼。
仆从们忙得不可开交。
后院的两个水井挤满了人,有拿水桶的,水桶不够,有的连锅碗瓢盆都用上了。
无奈井口太小,水井辘轳也只有一个,挤的人再多也无济于事。
曲府的书房是嘉禾郡太守曲嘉靖,也就是曲文津的父亲,平日处理政事,私里接待官员之处。
书房里自然堆满了文书揭帖。
书文易燃,曲嘉靖又好紫檀,视若珍宝,房里的床榻几案非紫檀不用,每年从光国、雍国和滇地运来的紫檀木材,耗费的物资民力何止百万……
如今遇火则燃,遇风更盛,短短一炷香的时间,整个书房便付之一炬了。
……
曲嘉靖背着手在花园里踱着步,满面愁容,不时催促下人道:
“快点!利索点!”
身旁恭敬地站着几位文武官员。
看装束有郡都尉、参军、郡长史、郡丞等人,俱是郡里的高官。
曲文津正忙着从库房里腾出新的桶、盆等物,身上衣衫褴褛,脸上不知是熏得还是蹭得,满是炭黑。
“快快快,来人。”
一个身形肥硕的男子牵着一辆马车跑进花园。
曲文津见状连忙跑了过去,嘴里叫:“哥,你可来了。”
说着领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仆将马车上装满水的木桶卸下。
来人正是曲文津的大哥曲文要。
“这活交给下人去干就行了,”曲嘉靖见状道,“快快,先把火扑灭了再说。”
曲文要嘿嘿一笑:
“我也出出力。”
……
火势虽已见收,却因为书房横梁已经烧断,整个房檐都在摇摇欲坠。
家里的仆从虽然卖力地打水扑火,却没人敢进书房里扑灭火源,只是一盆一桶地从门外向里泼,哪里起得了什么大用。
又一炷香的时间已过,书房不大,火势却仍不见有熄灭,众人着急万分。
玉裁、纪菀青和甄元白三人站在花坛边看了半天,面面相觑。
“纪大小姐,还不出手?看他们忙成这样却无济于事,纪大小姐快发发善心吧……”
甄元白担心地说:
“看文津忙得,兴许他都忘了这府里还有一个会水法的纪大小姐呢。”说罢笑着看着二人。
玉裁也道:
“是啊菀青,看样子这书房起火,火源深在房内,只在边缘泼水,自然无用。
可房梁已断,万一进房扑火时书房轰然倒塌,岂不是又赔上几条性命。”
纪菀青见玉裁发话,便点点头应了一声。
……
三人偷偷绕过回廊,飞身越出府外。
夜下无人,三人照着火光浓烟,找准了书房的位置。
只见纪菀青挺胸站定,伸出嫩藕般的左臂,熟练地将手心朝上。
大指依次掐寅纹、辰纹、子纹、午纹,接着由午纹过玉纹,玉纹冲宫纹。
掐诀毕后握拳,食指、小指伸长,捻了个三山诀。
右手同时挽了个剑指,两手十字交叉位于胸前,纪菀青朱唇轻启,清音念道:
“通幽洞微,默运虚元……咒起三台,癸水雨法!”
纪菀青兰指微翘,剑指前送。
只见周身气息流转,长发襦裙随风飘拂,不一会曲府里便“淅沥沥”地下起了一阵小雨。
甄元白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惊叹道:
“我的天,纪大小姐作个法也太飘逸了吧。”
纪菀青身形修长,藕臂白皙,作起法来不仅有女儿的温婉,甚至有一种男子英飒的俊逸美。
玉裁道:
“在岛上修行,我就觉得菀青运功的样子最美,这次身临其境地端详起来,更是觉得美艳不可方物。”
纪菀青作法毕,反而有点害羞,躲在玉裁的身后,柔声道:
“玉裁哥哥快别取笑我了,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甄元白在一旁笑道:
“此话不假,以前我们都是离远远的偷偷看,这回居然有幸亲眼目睹,简直貌若天仙啊,以后我不叫你纪大小姐了,得叫纪小仙女了,哈哈。”
玉裁拉过纪菀青的手,耐心道:
“没有取笑,我说真的,菀青你真的好美。”
甄元白看不过,“好了好了,你俩别腻歪了,咱赶紧去看看文津他家怎么样了,从这边走,文津看见下雨肯定在正门等着。”
……
却说曲府,突然降下的一阵小雨,的的确确解了燃眉之急。
书房早已被火烧掉檐顶,一阵小雨不偏不倚地落在书房周遭,火势遇雨则灭,只留下一阵火焰熄灭后的“滋滋”的声音。
夜色尚浓,加上浓烟滚滚,曲家府邸里的众人看得不真切,所以并未疑惑雨从何来,只是以为凑巧天降小雨。
只有曲文津心里有数,一看雨的位置便知道了来龙去脉,眼下正在大宅门口等着玉裁、纪菀青和甄元白三人。
“喂,文津你在这坐着干嘛呢?不去帮忙灭火啊?”甄元白笑嘻嘻地喊道,“怎么样,我就说,一猜就知道你在这等着。”
“翻墙还翻上瘾了你们,怎么不从正门进来。”
“正门的外墙,跟正门也差不多,而且今天来的时候都是从角门进的,曲府正门我们也不敢走啊。”甄元白调侃道。
曲文津没搭理,朝纪菀青有模有样地道:
“小生代阖府上下,谢纪大小姐赐雨之恩。”
大家见状,知道曲文津在开玩笑,纪菀青便笑着接道:
“不必客气,这是本小姐应该做的。”
四人相视而笑,玉裁却说:
“文津你快去看看你爹那边咋样了,不用管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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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嘉靖见火势已熄,便迈步走到书房。
一个小仆打着灯笼照着亮,曲嘉靖在门口仔细查看,向里望去。
书房里的一应用具已经完全化为灰烬,一片漆黑。
曲嘉靖见书房里已经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东西,只剩下了满屋的炭灰焦木,被烧断的横梁斜着躺在地上,冒着刺鼻的青烟,曲嘉靖叹了一口气,叹道:
“唉,还真是一干二净了。”
几位官员也围了上来,其中一人细声细语地问道:
“曲大人,您看这该如何是好啊。”
曲嘉靖冷静地答道:
“无妨,书房烧没了可以再造,文书烧没了也可以再拟,如此大火,没有人命伤亡已经是万幸了。”
“天还未亮,诸位来偏厅议事吧,请随我来,”曲嘉靖正疾步走着,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事一样,大惊道,“洪大人,你速速去各个厢房查看,文书是否无恙!”
“对对对。”
郡丞听后也是一惊,连忙向厢房跑去,几位大人不放心,也陆续跟着郡丞一起前去查看。
曲嘉靖突然急躁了起来,慌里慌张地踱着步子。
……
“出事了!出大事了!大人!”
郡丞快步奔来,大喊道,“大人,不好了!我等前去查看,各个厢房均房门大开,仔细查看时,发现所有包裹行李俱已被人翻乱。”
“文书呢?那文书呢?!”曲嘉靖忙问道。
“文书,文书也都不见了啊!”郡丞痛心疾首地哀道。
“完了,全完了!”曲嘉靖仰天长叹,吼道,“我们中了贼人的奸计!彻查!一定要彻查!把贼人给我找出来!”
曲文津听到父亲的怒吼,快步走来问道:
“父亲,出了什么事?书房里烧坏了非常重要的东西吗?”
儿子的到来好像让曲嘉靖冷静了一些,曲嘉靖苦着脸道:
“你不必问,去把胡伯叫来吧。”
郡丞洪白见曲文津走远,便上前道:
“曲大人,我们中了奸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奸人书房纵火,把阖府上下都吸引过来,然后趁着人乱嘈杂,潜入厢房,盗走文书,实在是狡诈多端。”
长史章计奉也拱手道:
“眼下天色渐明,即使我等拟好文书,没有其他九郡的文书相助,就算联名上书,王上也难以决断,不会答应啊。”
“棋差一着,棋差一着啊,”曲嘉靖自责道,“怨我啊!全怨我未能将文书保管好,诸位大人多日的辛苦,恐怕要付之东流了。”
“难道任由奸人作恶,我等束手无策吗?”都尉孙彬道,“不如我和孟参军兵分两路,立即封城,挨家挨户搜查,定能找出贼人!”
曲嘉靖摇头道:
“贼人行事如此缜密,全城搜索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就算找出贼人又怎样?文书被盗,顷刻定被焚毁,文书已匿,没有九郡文书,如何面君?”
“那就找出贼人,严刑拷打,定能说出主使之人。”
参军孟康宁狠狠地说道。
“参军莫要天真了,文书已丢,回天乏术,”曲嘉靖无力地闭着眼说道,“此事定是徐国所为,徐国死士,天下皆知,我等又能如何呢?”
几位官员正议论着,只听一声羽箭的破空!
“嗖”地一声。
一支系着信筒的短羽箭直直地扎在一旁烧黑的檐柱上。
檐柱裂开了一条细缝,炭灰渣滓撒了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