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府,东苑。
府门前的空道上。
原本雕制精美,宽敞通透的府门,此刻已经被兰婆婆的气劲波及得粉碎。
两面泾渭分明的情状显得那般怪绝。
此时此刻,天色已经渐渐明朗。
和煦的日光如金粉一般洒下,映照得整片东苑一片清明。
细微的烟尘仍旧飘荡在当空。
烟雾缭绕,气息纷纭。
云蛾心中放不下玉裁,正在一群东苑女侍和府仆的簇拥下倚靠在门前。
一旁却正是那被兰婆婆一击而溃的女侍芷筠。
芷筠正气息奄奄地躺在一块素简的门板上,几位强壮有力的府仆正搭手抬着。
芷筠的嘴角正溢着淋漓的血渍,有气无力地喘息着。
原本窈窕妙曼的身段此时显得那般羸弱不堪。
芷筠的胸膛上,高耸的胸脯上下起伏,呼吸急促之间,芷筠一时气血不顺,不由得剧咳了几声。
云蛾正关切地凝望着东苑的空道,忽而听到耳边传来的动静,立马侧目望去。
“芷筠姑娘,你,你没事吧?”
云蛾紧紧地皱着眉头,打量着芷筠的面色。
但见雪一样惨白的面容上,颗颗分明的汗珠正布满了芷筠的额头。
芷筠却唇角一撇,强颜欢笑地挤出一抹浅淡的弧线,低声回道:
“大小姐,婢子,婢子没事……”
云蛾知道芷筠已经身受重伤,不免心中悱恻。
努努嘴,云蛾既感念芷筠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又心疼芷筠为了保护自己、保护云齐心、更是为了保护东苑而舍身忘死,以至于被兰婆婆击成这幅光景。
云蛾随即缓声问道:
“芷筠姑娘,要不然还是先送你到苑里养歇吧……
府门前风大,芷筠姑娘你又受了这么重的伤……”
云蛾一语道罢,旋即朝身旁的东苑女侍和府仆们命道:
“你们几个,快,快将芷筠姑娘送到内厅去,着苑里的医官诊治!”
“婢子遵命!”
几位女侍听到云蛾发话,便急忙快步朝芷筠凑了过去。
芷筠平日里在东苑与一众女侍向来交好,此刻又是为了东苑而身受重伤,女侍们更是对芷筠感恩戴德。
此时看到芷筠这幅惨状,东苑的女侍和府仆们心中皆是不忍。
“不!别动我!”
芷筠忽而一声娇声的呼喊,瞬间遏止住了凑上近前的女侍。
云蛾正不明所以,却听芷筠和声细语地回道:
“大小姐,婢子要跟东苑共存亡,婢子不愿意躺在内厅里,是死是活也没个念想……
大小姐,你就让婢子在这躺着吧,婢子能吹吹风,也能看着玉公子是如何击败兰婆婆的……”
“咳咳……”
芷筠周身不适,一连说了几句便止不住地剧咳。
云蛾见芷筠如此决绝,便也只得应允。
哀叹一声,云蛾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一众府仆和女侍们心领神会,便也不再动弹。
侍应在芷筠的身旁,众人无人再发一言。
……
凉爽的清风徐徐吹来。
众人正纷纷端望着府门前的空道。
眼前的云雾渐渐消散……
云蛾睁大了眼睛,一门心思地望着空道上的玉裁。
眼中朦胧的光景逐而消逝,两道清晰的人影随即显露了出来。
兰婆婆?
众人正不明所以。
忽而听得一声清脆的响动。
但见不远处有两人正盘腿而坐。
一前一后。
在前的正是衣衫褴褛的兰婆婆,而其后便是闭目屏息的玉裁。
又是一声清响。
众人这次看得分明。
只见玉裁正不动声色地挥动着手臂,两手的指尖上萦绕着红亮的光芒。
“砰——砰——砰——”
玉裁的两手捏成剑指,正雨点一般地抵在兰婆婆的后背。
鼓动的气息升腾在兰婆婆的身后,兰婆婆那紧紧皱起的眉关,也随之渐渐舒缓。
云蛾见此情景,不由得扪心自问道:
“玉公子难不成是在为兰婆婆传元调息?”
皱紧了眉头,云蛾的面庞上顿时显露出一抹不悦的神色。
东苑的一众女侍和府仆们见状,也更是一头雾水。
前一刻那兰婆婆还气势汹汹地要将东苑的人赶尽杀绝,这一时玉裁却毫无顾忌地为兰婆婆诊治病症。
半晌。
只见玉裁气定神闲地呼了一口气。
紧闭的两眼随即慢慢睁开……
“兰婆婆,您试试,如何了?”
玉裁缓缓站起身来,一手轻柔地按在兰婆婆的肩头,颔首关切地询问着。
兰婆婆似乎的确已经有所缓和。
原本虚弱到极点的身躯,此刻已经全然没有先前那般疲惫不堪。
兰婆婆闻声,也慢慢悠悠地睁开眼睛。
挑眉打量着玉裁,兰婆婆干涸的嘴唇一并,低声回道:
“多,多谢玉公子,老,老身觉得好多了……”
玉裁闻声,脸上正显露着欣慰的笑容。
却听兰婆婆继而又和声问道:
“玉公子,老身还从未见过这种功法,玉公子,可否告知老身,公子所用的是何门何派的秘法?”
玉裁微微一笑,却也不藏着掖着,干脆直言道:
“实不相瞒,兰婆婆,在下方才所施的,正是九华山无相宗的云峰百岁功。
兰婆婆,请恕在下无礼,在下往兰婆婆您体内传输的,也正是无相宗的禅元,兰婆婆,您试试?”
兰婆婆闻声虽然有些惊叹,但毕竟玉裁是救了自己一命。
唇角一抿,兰婆婆随即试着将两手叩在膝前。
暗自在体内运转着真元,兰婆婆气息舒缓,佝偻的身躯竟然也随着兰婆婆掐诀的架势而挺立起来。
“真,真是玄妙!”
一式收罢,兰婆婆不由得惊声赞叹道。
玉裁见状,心里更是自得意满,笑声回道:
“兰婆婆,您虽然丧失了白鹿派的灵元,但是您现在体内却有了无相宗的禅元,这样算来,也算是因祸得福啊……”
玉裁话音刚落,随即朝兰婆婆关切地望了一眼。
却见兰婆婆眉眼之中闪过一抹哀伤的神色。
玉裁一愣神,旋即快声安慰道:
“是,是在下失言……兰婆婆,在下以无相宗的禅元相传,权且是因为无相宗的云峰百岁功有回天之力,绝无他意……
以兰婆婆您的悟性,只需稍加研习,要想恢复白鹿派的修为功法,绝非难事!”
这时。
兰婆婆却传来一声轻笑。
苍老的面容上忽而映现上一副哀怨的表情。
兰婆婆眼睫一眨,随即两行浑浊的老泪潸然滑落。
“玉公子,莫要多说了……老身,老身都明白……
老身这般对待玉公子,玉公子尚且能以德报怨,老身,真是羞愧难当……
救命之恩,老身无以为报,在此,多谢了……”
兰婆婆涕零着缓缓站起身来。
玉裁急忙探手过去搀扶,兰婆婆却吃力地挥手挡开,身躯一倾,兰婆婆便要朝玉裁躬身下拜。
玉裁见状,立马扶起,也矮着身子,只道:
“兰婆婆,切莫如此,兰婆婆对在下有教导之恩,在下岂能不报?”
“罢了,罢了,玉公子,你我恩怨,自此一笔勾销,老身……罢手了……”
兰婆婆被玉裁搀扶着两手,随即嘴角一撇,云淡风轻地说道。
……
一语道罢。
兰婆婆转而轻飘飘地抽身远去。
佝偻的身躯缓缓而行,直朝着东苑空道的末端径直走去。
伴随着清风吹散的云雾,兰婆婆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日光之中。
……
尘埃落定。
玉裁命人将云达的尸首好生安置,也将云浩的血肉收拢在一起,连并云达一同下葬。
步入东苑,玉裁一眼便看到了满面嗔怨的云蛾。
“大小姐,这是何故?”
玉裁虽然心里明白云蛾为何如此,但却不动声色,故意试探地问询道。
云蛾努努嘴,缓声回道:
“玉公子,你难道不知道兰婆婆的狼子野心吗?
兰婆婆苦心孤诣经营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趁爹爹殒命之后,窃据白鹿宗门……
目下玉公子将兰婆婆击败,为何不彻底将其铲除?留作后患,往后心儿的掌门之位又如何能坐得安稳?”
玉裁闻声,却只淡然一笑。
一边朝东苑的庭院里走着,玉裁一边不紧不慢地回道:
“云小姐,你的顾虑,在下也曾想过……
不过在下心里有数,在下方才那一招,兰婆婆已经元气大伤……
云小姐,你有所不知,兰婆婆那式浑天奇木有夺天换地之能,但是其威力巨大的同时,其反噬也异常凶猛……
在下以浑身的力元祭出武曲,将兰婆婆的功法打散,以至于兰婆婆不仅灵元消耗殆尽,就连其体内的神藏和气海,也已经深受其害……”
云蛾虽然不明所以,却也能淡淡的察觉到玉裁所言。
“玉公子,你的意思是说,兰婆婆她……”
玉裁微微一笑,随即接道:
“在下料想,兰婆婆一年半载,恐怕对东苑也再没有威胁了……”
听到这,云蛾略微安下心来。
“云小姐,在下心里有数,既然《灵元诀》已经到手,这些时日咱们费心点,调息好心儿姑娘的身子,只要心儿姑娘将白鹿功法修行得当……
一旦登临白鹿掌门的大位,乾坤既定,谁也奈何不得心儿姑娘了……”
玉裁淡然说罢,便兀自朝东苑的里端奔去。
庭院当中,临阵倒戈的大殿府仆和白鹿弟子们一见玉裁走来,顿时跪地叩拜。
只听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呼喊登时传彻在东苑的当空。
“拜见玉公子!拜见玉公子!!拜见玉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