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指的什么，她可以料想得到。
作为军人，只要不是牺牲，都不会如此决绝。
眼神无意间扫过盛利锐在战场上伤过的腿，心口忽然一阵疼痛。
她虽然不是军人，可也理解战友情比任何一种感情都更深厚，甚至是彼此间许誓都不会知道是否可以见到明天的太阳。
她没有询问，反而让他独自在办公室里安静一会儿。
将近一个晚上的时间，好久不抽烟的盛利锐再次拿起了烟，不一会儿，烟头就落了满地。
指尖的火星明明灭灭，烟雾缭绕间，他恍恍惚惚间看见了战友豪爽的笑靥，当时立下的誓言也犹在耳旁，战友奔跑着跳上山丘，“利锐，等服役期满，你要不要退啊?”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对，是这样。
“不会，为了人民的幸福，我的命都是属于这片疆域的。”他转头看向鲁冰，眸光熠熠，“你呢?你会不会退呢?”
他抬头看向惊艳的星空，那是边疆的一片星空。没有战火的时刻，每一颗星子都异样美丽，而当双方交战，那样美丽的会说话的眼睛就消失了，满世界都是淋漓的鲜红色。
深蓝色幕布也成了鲜红的祭奠。
回答的声音愈发缥缈，“我也不会，出来了，不把命交代在这，对不起身上这套军装。”
“那好，咱们以月为誓，一定要胜利归去!”
可后来……他因病退役，双腿残疾，而鲁冰却在退役的前夕，把命献给了那片赤诚的土地。
他捂着胸口，那里面阵阵发痛，仿似有谁在里面搅动血肉。
把脸拢进手里，他的泪在无声中流。
傍晚的时候，坐在地板上的盛利锐呆愣愣地坐起来，只是时间太久，他的腿都是僵直的。
猛的站起身，若不是扶住桌子，差点跌个趔趄。
手掌搭在桌沿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瓷杯，清脆的碎裂声惊动了门外的秦洛。
等在门外的秦洛推门而入，见到他这副模样，才猛然间松了口气。
她上前扶过盛利锐，拿过椅背上的外套，轻柔安慰：“现在我先带出去，不许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给你一个晚上自由的时间，已经过了。”
秦洛扫了一眼满地的烟头，无声笑着，毫无埋怨，“清理工作明天我回来再做，现在，有任务交代给你。”
盛利锐的心漂浮在海里，全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冻结，连同肢体也好像失去了运动的能力。
可一打开办公室的门，那串刺目的阳光毫不犹豫地打在脸上，他终究是跟着秦洛的步子往外走去。
没有问目的地，盛利锐自从坐上出租车，就呆呆望向窗外。
而街边的树木、行人也都纷纷向后而去，全世界都安静下来。
秦洛微叹口气，只是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给他勇气。
出租车很快停下，司机的嘴一张一翕，五识仿佛隔绝在外，他什么也没听到，也不想思考他到底说了什么。
“走吧。”
秦洛挽住他的手，示意他下车。
就好像提线木偶，盛利锐借力迈步下车，看到眼前一幕的时候，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面前威严的石门像一记重锤砸中他的胸膛，他张了张嘴，有些懵地看向秦洛。
“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盛利锐点点头，眼眶发热，浑浑噩噩地走进门去。
陵园的工作人员来来回回，沉闷的气氛弥漫其间，头脑晕眩着，他强撑着扶着手杖，才没让自己狼狈跌倒在地。
“诶……利锐?”苍老威严的声音响起，盛利锐身躯一振，匆忙回首，“首长?”
来人是司徒凌，盛利锐和鲁冰几人的老首长，曾带领几个战队防卫边疆，立下赫赫战功，临近的恐怖势力闻风丧胆，好几年没有侵扰边疆，但后来，老首长退役，恶势力卷土重来，蠢蠢欲动。
在那样重大的一场战役中，因为新上级的误判和敌人的狡诈，盛利锐的腿在战火纷飞中被炸伤，无可挽回。
司徒凌点点头，脸上也是满满的悲伤，他视线扫过盛利锐的腿，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也是来看鲁冰的?”
盛利锐眼神呆滞，鼻头酸涩，眼里的晶莹几乎要喷薄而出，“是，您也见过他了?”
“好同志，去看看他吧，你是他的好兄弟，理应送他最后一程的。”
“是!”
盛利锐点头行军礼，他强忍着涌到眼角的泪意，拨开门帘，看见了棺材里的战友。
他走进去时，脚步尚算平稳，可在看到往日洋溢着明媚笑意的脸忽然变得僵硬青紫，他真是宁肯白纸都可以将自己的眼睛糊住!
“鲁冰，鲁冰，鲁冰……”
他眼睛通红，嘴唇都在抖动。
“小冰!”他又行了礼，抿抿眼角的湿意。
“你完成了自己的目标，该回家了!”
盛利锐满眼悲怆，可还是强忍着没在战友面前哭出声，“小冰，你放心，边防的任务都快结束了，你不要有遗憾……”
可惜回答他的却是鲁冰冰冷的脸庞。
苍白的唇色延伸着，盛利锐几次想摸摸战友的血肉，都被透明的玻璃抵了回去。
他紧攥着拳头，猛的一瞥，忽然看到队友的太阳穴上有一个明显的血窟窿，阴冷且令人恐惧。
而在他的裤管之下，是两条早已摔断的腿，此刻筋骨松松连着，看上去狰狞吓人。
他捂住嘴巴弯下腰，控制不住自己的悲伤，痛苦呜咽起来。
“利锐，你没事吧?!”司徒凌早已退役，只是仍旧步步生风，盛利锐看到他，仿佛看到了心仪的倾诉者。
“关于战争和牺牲，我有话对你说，跟我来吧。”
司徒凌满目威严，紧紧绷着的侧脸，似乎蕴含着数不尽的深思。
到了附近一家咖啡馆，一坐下，盛利锐就等不及了，忙着急追问：“首长，您知道我们那批战士都怎样了吗?”
无意识搅动咖啡杯的手猛的顿住，盛利锐心头猛的绷紧，“怎么?他们怎样了?”
盛利锐起身站起来，高大急促的身影吸引了咖啡馆里的所有顾客。
他的动作收敛下去，但随即，那些沉重的话，却仿佛一座大山，压在了他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