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雪在医院里一直住到深冬,温峥嵘每天都来,不过大部分时间都被周麦挡在了外面,说她情绪不稳定,受不得刺激。
温峥嵘想给她写信、发短信也一概被拒绝。
冬日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周麦又拿了一大捧秋海棠来看她。
宫雪没穿病号服,换了身周麦前些天,带给她的鹅黄色面包服。
穿得像只小黄鸭,好像就能获得一丝温暖。
“冬天也有海棠花吗?”
“云城的冬天没有那么冷。”他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不穿白大褂的他让她很不熟悉,“今天咱们吃什么?”
“医生说我可以出院了。”她懵懵的望了一眼窗外,答非所问了一句。
“行。那我们回家。”周麦答。
程鹿是拜托他照顾她,可没让他照顾的这样事无巨细。
宫雪摇了摇头,“那样太麻烦你了,我自己可以的。”
“就当给我打工,总不能你的前半生当家庭主妇,后半生当无业游民。”
宫雪不满的瞪了他一眼,不知道这个男人什么时候露出狐狸尾巴,变得这么毒舌了。
可他说的也没什么错。
“以后跟着麦哥吧,我带你学心理学,将来去考个博士,我也算后继有人。”
周麦说得认真,宫雪知道他也是难得玩笑的人。
“你对每个患者都这样么?”
她莫名有点害怕异性这种东西,会不会又黑化成刽子手。
“当然不是,对待程警官千叮咛万嘱咐的英雄,自然要特别关照。”
周麦是从心底深处佩服她,他接待过的患者不少,不乏经历沉重心理创伤者,但宫雪其实真的很坚强,也很勇敢。
“可我什么都不会……”
宫雪低着头绞着自己手指,一点点累积起来的灰心终于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从小我就想好好读书,考上一个好大学,从此离开封城。我拼命的学习拼命的学习,然后因为跟那个男人大吵一架,高考发挥失常,差点连二本也上不去。
上了二本我也想好好学习,然后将来考研。后来怀了那个男人的孩子,未婚先孕又流产了,这点渺小的愿望也破灭了。
和他第一次离婚的时候,我想开直播,想过创建一个自己的女装品牌店。他成了英雄机长,我成了潘金莲,我的品牌馆才出生就夭折了。
再次和他在一起,逃离了陆燃魔爪,我想考研,将来找一份好工作,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结果又是如此。还未参加考试,一场车祸把我的生活又毁了。
可能我就是天生没用吧,什么也做不好,什么也做不了。”
再去学心理学结果大概又是竹篮打水。
她是一个没有理想的人,光是应付生活,就已经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生活的确很难,但是小雪,你要振作起来,陆燃再无逃脱的可能。
还有很多人需要你,你还记得瓶瓶么?
还有很多被公衍录送养的十四岁的小女孩,她们的心理问题远比你要严重。
你是跟她们有共同经历的人,切肤之痛能够更好的帮助她们走出来。
瓶瓶一个月自杀三次了。”
宫雪确实一直在应付自己的生活,忽略了还有那么多她亏欠、曾经无能为力救出来的小孩子,需要她去帮助和开导。
每一个生命都是美好的,而那些幼小的花朵还未开放就凋谢了。
果然,周麦的话重新给了她许多勇气。
她是有用的,也是被需要的。
“前几天程鹿给我打电话,问问你能不能去指认一下公衍录,他什么都不招。
虽然现在可以零口供定罪,但需要证人。拉那些小孩子出来太残忍了。”
周麦询问她的意见,宫雪坚定了两分,“我去。”
“好。”周麦笑意更深,揉了揉她的小脑瓜。
替她整理好东西,准备在附近吃过饭,就带她出院回家。
独自开着车,在街上慢慢找着好吃的海底捞。
迎面开过来的迈巴赫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若非周麦是老司机,险些撞上。
安全气囊弹出来,宫雪错愕的望着对面开车的男人——温峥嵘。
她准备下车,却被周麦拉住了袖子。
她温柔的笑了一下,总要说清楚,这样一直不清不楚的也不好。
“等我,我跟他说两句话,然后我们一起去吃饭。”
周麦不想放开拉扯着她袖子的那只手,还是被她挣脱了。
宫雪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上了温峥嵘的车,他的脸色很差,亦或从来都没有好过。
若不是有驾驶飞机的底子,在这样极端的情绪之间游走,连路都不看,直接倒车,会直接磕到路边。
擦着道路两旁的绿化带,漫无目的的往前开。
宫雪望了一眼这个男人,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她眼睛里的光没有了。
看着他就像看着自己。
崇拜没有了,心动也没有了。
苍白颓然,一无所有。
不知开了多久的车,他将车停在人迹罕至的公园旁边。
不知道是不是车里被他处理过,已经没了虞水瑶身上劣质香水的味道。
虽然她不配,但她突然发现自己也是有洁癖的人。
“还需要进行心理治疗吗?”他突然的发问,是宫雪没有想到的开场白。
“不知道需不需要。”她的敷衍厌厌无力。
“还会做噩梦吗?”他知道很多年前,她刚从孔圣书院出来的时候,整夜的做噩梦。
只有在他床边,才会有一丝安心。
现在她也会缩在周麦的窗帘后面瑟瑟发抖么。
“你不需要知道。”她将唇抿成一条线,以一个敌对的姿态。
“我应该知道什么?”他看向她,却发现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窗外的一处空地。
“你喜欢花吗?”
其实他在医院外面等很久了,也看见周麦抱了一大捧海棠去看她。
“老夫老妻没有必要送花。”宫雪没觉得自己是在赌气,不过陈述一个事实。
“是不需要花,还是不需要我?”温峥嵘问得直白,太过缓慢的凌迟,不如更激烈一些。
“都不需要。”她的回答和他心里的答案重合。
“那一天,你回家的时候,我……”
温峥嵘想要解释,却被宫雪打断了,“反复提及旧日的伤痛,不利于创伤后遗症的痊愈。”
他自嘲的笑了一下,“不是有周医生吗?他比我专业。再黑暗的阴影,他也能带你走出来看见光明。”
宫雪沉默的片刻,他便固执的继续解释道,“那一天,我听见敲门声了。
那个时候我正在跟虞水瑶摊牌,可能要失去我这颗摇钱树了,她变得歇斯底里。
我真没见过女人能这么撒泼,我不想对她太过无情,毕竟她曾经关照过我。
所以开门晚了一点。”
宫雪点了点头,“我原谅你。”
很简单,也很容易。
我原谅你了。
她这样淡漠的神情,反而让他觉得陌生和可怕,而她似乎还想再补几刀,“其实怪我自己,不该对你抱有希望。”
那么,她是受害者,也是她的错。
这样的凌迟是他要的,可是他怎么听不下去了。
“宫雪,我记起过往的事了。”这样淡漠的语气,他听过一句就好了,然后拼命辩白,“过往的一切,还有我在墨城职工宿舍里,在冰箱上贴着你备考的复习纸条。”
宫雪依旧是点头,并不做什么特别的表态,“那么,再见。我很饿了,想去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