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瘦骨嶙峋,目如寒焰。
这是原书中对鬼王的描写。
现在,我真的见到鬼王了。
真的见鬼了!这鬼王怎么这么眼熟?
“苏温砚?”我对着黑漆漆的面具试探出声。
鬼王冷冷地瞥我一眼,他眼里,我探头探脑的样子可笑极了。
认错人了吗?
我脸皮厚,蹦过去蹭蹭他的手,问:“你是鬼王?”
“不然呢?”鬼王用两根手指把我夹起,拎到眼前观察:“你是人?不对,你是剑,剑身人魂,是个剑人。”
我:“……”
鬼王是在骂我?是吧是吧?
鬼王手冷得跟冰似的,我被他拎了一会,身冷心更冷。
“鬼王,鬼王,你要带我去哪?找苏温砚吗?他不在这。”
“你很在乎他?”鬼王慢悠悠地走出门,所过之处,枯花死木。
“当然了。”我摆动剑尖,做出点头的样子:“主仆契约,他死我也死,能不在乎吗?”
鬼王停步,注视我说:“只是这样?”
我点头。
“哦——”鬼王神色淡淡,不怒而威:“那你现在就去好好保护他!”
我还想说话,就被一股黑烟淹没了。
……
“小剑,醒醒……咳咳咳……小剑……”
谁在说话?
睁开眼,我就看见苏温砚那张放大了的,仿佛女娲毕设的脸。
我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
苏温砚坐在轮椅上委屈:“小剑,你是睡着了么?我刚刚喊你好多声你都不理我。”
“睡觉?”我打量四周,发现自己靠在石榴树上,身后,还站着一个鼻青脸肿的道尊。
我很不厚道地笑出声来:“哈哈,棺材脸你被谁揍了?”
道尊狠狠地瞪我一眼,苏温砚解释道:“是我心急,连累师弟摔了一跤。”
“摔成这样还挺少见的哈!”我笑着蹦进苏温砚怀里,任由推轮椅的道尊干瞪眼。
回去路上,我看见道尊房门前的花草枯萎了。
“咳咳……”随着道尊离去,苏温砚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咳嗽。
我艰难地用剑身给他倒水:“你怎么咳嗽了?”
“大概是风寒吧。”苏温砚眼角发红,似暮春凋零的花朵:“不用管,反正我的时间不多了。”
一瞬间心跳如雷,我急问:“什么意思?什么叫时间不多了?”
苏温砚又掏出白手绢在我身上擦:“我经脉尽断,修为全废,一身伤病能残喘至今,全靠你保护,现在,也该放你自由了。”
说着,他从指尖逼出一股灵力,“啪”的一下,打进我的身体里。
这一刻,我好像失去了什么。
“咳咳咳,咳咳……”
咳嗽声一阵又一阵,伴着刺鼻的血腥味。
“苏温砚?”我被白手绢挡住了视线,只能焦急地喊。
苏温砚用手臂压住我,声音透着虚弱:“别看……丑……你快走吧,不要回头。”
剑身锋利,我不敢乱动:“你怎么样?要不要我把你师弟找过来看病?”
“你离他远点!”苏温砚忽然提高了音量,警告道:
“他待我好自有他的目的,你于他有害无利,他只想杀你!你要走、就快走、不要回头!不要去找任何人求助!”
苏温砚说的急切,我却止不住担忧:
“你师弟也图你身子?不会吧?他一个名门正派干这种事不得被唾沫星子淹死?他或许只是单纯的爱你呢?”
“你是我睁眼看见的第一个人,你好好活下去,这地不行就再跑,有的是人想要照顾你。”
毕竟,你是所有人的白月光。
“爱?”苏温砚声音沙哑,带着讽刺:“师弟此番寻我,是为了问责。因为我在天地浩劫之际修补结界,顺便连凡间界的通道一起封了。”
“他对我好,是希望我解除封印,没有凡间界,高高在上的仙人们去哪找干活的仙仆?”
我无言,提议道:“要不,我送你去魔界?”
送佛送到西,原著里,魔尊对苏温砚是爱到骨子里了。
“魔性好淫,你想让我死在床上?”身后传来呕吐声,茶杯碎裂,我实在忍不住,回头看去。
苏温砚无力地靠在长椅上,白发披散,双目紧闭,手腕被茶杯碎片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像精美的瓷器有了裂痕。
“苏温砚!”我立刻冲过去:“你怎么连倒水都不会?”
他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我。
我急得跳啊跳:“发什么呆,你哪疼,我去给你拿药,还有,你想去哪,老娘使命必达行不行?”
“我去哪?”苏温砚笑如盛开的彼岸花,艳丽又危险:
“我能去哪?我弟爱我,爱的是能给苏家带了无尽声望的月泽剑尊;妖王爱我,爱的是能替它提升修为的炉鼎;师弟爱我,爱的是永远能解决麻烦的大师兄,魔尊或许也爱我,爱我这副漂亮的皮囊……”
“小剑,我身边,除了你,再没爱我温砚之人了,你现在不走,就不要离开了。”
我一愣,随即疯狂摇头,我怕死,实在不想和将死之人扯上关系。
躲过苏温砚闪闪发光的眼睛,我狠下心说:“抱歉,我不爱你,不过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再帮你几次。”
苏温砚一只手攥着胸口的衣物,痛苦地喘息着:“好,那就陪我去趟鬼界吧!”
5
鬼界。
我远远地看到云梦城三个字,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苏温砚坐在河边的茶棚里,笑眯眯地看着我蹦哒:“小剑,对云梦城很好奇?”
我摇着剑尖点头。
“云梦城啊,有个很古老的传说……”
苏温砚声音轻柔,像在讲哄小孩的睡前故事:
“相传,云梦曾是一个凡间大国,云梦太子容貌迤逦,却是修炼一道的废物。”
“云梦国土万里,万万不可失了仙人庇护。”
“于是他有了个妹妹,天生剑体,修炼一日千里,是修仙界地位最高的仙尊早早定下的徒弟。”
“仙尊对小太子照顾有加,兄妹俩锦衣玉食,不识民间疾苦。”
“直到太子理政。”
“摩拳擦掌的小太子,上任就遇上了难题。”
“妹妹成年了,按规矩,她要带三百仙仆去侍奉仙尊,可云梦今年风调雨顺,很少有人家愿意卖儿女。”
“人凑不齐,兄妹俩只好去求仙尊,仙尊笑着表示帮忙。”
“于是六月的云梦,飘起了雪花。”
“无数被大雪毁了家园的云梦百姓哭喊着,求皇宫收下他们的儿女,分文不要。”
“问题就这样解决了。”
“可以想象,这对从小敬仰仙尊的兄妹俩来说,是多大的冲击。”
“后来呀,小太子摄政越来越多,他看见的、听见的、参与的肮脏就越来越多。”
“他终于明白,凡人对仙人,不过是打发时间的仆宠。”
“他想要改变。”
“他广造皇室仙器,供百姓生活,制火药,让凡人可与仙人抗。”
“百姓安居乐业,神像不复荣光,仙尊不愉,赐小太子死无全尸。”
“自此,仙器毁,万民悲,落灰的神像重立,无常的天灾重临。”
“可见过光的百姓,如何能再忍受黑暗?”
“小太子去世后,云梦百姓反了,他们自发地造神器,砸神像,匹夫之怒,亦可血流成河。”
“神器的制作方式越传越广,终于再次惊动了仙尊,他降下天灾,云梦二十一万好男儿皆亡。”
“小太子死去的第七天,云梦的老幼妇孺,均被押解充当仙仆,途中经过皇陵,有一老妇以头抢地,悲鸣:恭迎太子回魂。”
“一人呼,百人呼,千万人呼,人鬼齐呼。”
“万民请愿,天降金光,雷霆千钧,小太子活了!”
“他一睁眼,就成了神。”
“世间仙、凡、魔、妖互通有无,成神,是传说中众仙向往的飞升。”
“小太子于万道雷劫中铸神格,成真神,却不愿飞升辜负百姓的请愿,他将神格撕成碎片,赐予云梦死去的二十一万儿郎。”
“于是云梦活了。”
“人死不能复生,所以失去神格的小太子不是人,活了的云梦儿郎不是人,他们以魂行走于世间,久而久之,他们有了名字——鬼。”
故事讲到这,苏温砚猛地咳嗽起来,一声又一声,血像融化的玛瑙不断从他嘴边溢出。
我习以为常地走过去帮他拍背。
等等!
走?
我低头看去,不知不觉间,我做人了。
河边的倒影里,我穿着流仙裙,梳着飞仙髻,一颦一笑,好似古国公主。
我不自觉想到某仙侠剧里,一生气就能变色变强的剑灵公主。
难道我也有隐藏技能?
我对着河水想最生气的事。
然后被踹河里了。
踹我的鬼王抱起苏梦砚就走,全身都透露着“傻子离我远点”的嫌弃气息。
失误失误,我心虚地默默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