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晨,白露未晞。
深蓝的天际还挂着一轮皎月,街道上已有不少铺子开门营业。
西边巷口买大饼子的老妇正往锅里洒葱花,须臾,有赶早市的人已排起长队。
碧翠打着哈欠拉开铺子的门,还未看清楚眼前是何景象,耳边便响起道温温吞吞的话语声:“姑娘可算是开门了,给。”
她揉揉眼睛,面前站着一个憨态可掬的男孩,生得面容清秀,说话时有些不好意思,双颊竟红了。
他低下头递过来一张被折为两半的红纸。
“这是什么?”碧翠接过东西好奇的看了两眼,无甚稀奇,只觉手感颇有些厚重。
不过是一瞬,抬头看那人时,人已匆匆跨下台阶,连句话都没留下,她急了,冲那背影大声喊着:“小兄弟是哪家的人啊?”
回应她的是呼啸而过的风声。
什么玩意儿?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甫一翻过来,就见上头印着两个描金小篆——邀帖。
原来是一封请帖。
这大清早晨,天都还没亮完全就有人送邀帖过来,胭脂铺子当真是越来越得脸了。
碧翠骄傲的将东西捂在胸口,不消想,这一定是城中哪家贵女或夫人着家丁送来的。
近来铺子的生意如日中天,客人下邀帖也是常有的事,她没在意,把帘子打上后进后院弄忙活去了。
已吃过早饭的苏酥来到柜台前,瞥见上头的邀帖,撩起眼皮对苏宜秋懒懒道:“又是哪家妇人下的帖?”
苏宜秋摇头,好奇的拿起邀帖。
还没打开,便听见苏酥又启口,“罢了,今日我在店里照看生意就不去了,我叫人将胭脂备下,你择个礼袋装起来亲自替我送过去。”
今日也不知有多少客人,数了数货架上的胭脂盒,想想是不够的,得让丫头们多做些才行。
“小姐不看看这帖?”苏宜秋把东西递到她面前。
苏酥正清点着货,哪里有功夫搭理,随口含糊一答:“不了,你替我看看就行。”
还好苏宜秋虽家境贫寒,却识几个大字,一番读下来后,发现并不是什么富家贵人要胭脂。
落款处没有名字,只留了几个潦草的字迹,乍一看,竟看不出来是什么字。
她犯了难,把帖子转了好些个方向,依旧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怎么了,一张帖子看这么久,里头可有提宅府地方,要多少盒胭脂,大盒或是小盒?”苏酥放下手中的毛掸子。
苏宜秋没有回答,直接把东西摊在她面前,“小姐,这似乎……不是哪家贵妇或贵女要买胭脂。”
的确不是。
苏酥偏过头去,心里不禁一震。
这是一家棋社的邀帖!
一个供人下棋玩乐的地方,要胭脂做什么,难不成是那家的老板娘想买胭脂?
“下帖人应当是一家棋社的人,他邀咱们去棋社坐坐。”苏酥看向苏宜秋,眼神里多了分疑惑。
听她这么一说,苏宜秋也觉得好生奇怪。
当即扯着她的袖子道:“以往给咱们下邀帖的不是贵女就是贵夫人,其中不乏商贾富人,可一个棋社,要这女人家抹脸的东西做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找不出个由头来。
帖子也是奇怪得很,只交代了时间和地点,关于要胭脂的事情却只字未提,若不是有人送来,她们也不知竟是给胭脂铺子的。
苏宜秋转了转眼珠子,幽幽开口道:“小姐,指不定是那家的女掌柜听说咱们铺子里的胭脂好,这才想着会会你。”
“可若是如此,为何不直接留下大名,有必要这般遮遮掩掩的故作神秘?”苏酥却不这么认为。
低头看一眼邀帖,蓦然觉得拿在手中的不是张轻飘飘的纸,而是个烫手山芋。
思索一阵后,她复又道:“你可看清楚今日来送帖子的人是何面貌?”
说不定可以从那人的形容样貌穿着打扮来判断一番。
“今日我起得迟,是碧翠开的门打的帘。”苏宜秋转身去把碧翠唤了来。
碧翠正巧用过饭,慢悠悠晃到两人面前,“怎么了?”
“送帖子的是什么人你可记得?”苏酥放下邀帖。
被二人打量得有些不自在,碧翠仔细回想,确定那人她没见过后答:“他来得可早了,穿着身灰色短打,头戴小帽,身材瘦瘦弱弱的,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这人我面生,以前没见过他来咱们铺子里。”
此话一处,苏酥和苏宜秋俱都细思极恐。
陌生人的邀约,去还是不去?
碧翠不明所以,看二人面色有异,不由拿起桌上的邀帖,只一眼便连连咂舌,“这棋社究竟什么来头?”
“我以前在城东的时候,常听闻有身份不俗之人进入那棋社,棋社明面上是个供人解闷之所,但能进去的……多是达官显贵。”苏宜秋低声道。
那时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哪家的丫头没点其他心思,是以路过那棋社时,自己总忍不住往里头多看上两眼,里头坐着的公子大都身着华裳,头戴玉冠,谈吐行为不俗,看着赏心悦目。
几番下来,苏宜秋心里有了数儿,猜着那些人身份不同于普通百姓,也就不再扒在门边往里看了。
苏酥听她所言,不禁满腹狐疑,进棋社的人大多身份尊贵,那棋社的掌柜定也不同于常人。
近来自己忙于铺子里的生意,故而没时间结交达官贵族,那棋社中究竟是谁下的这邀帖,发帖的目的又是什么?
三人正愁得不知所措时,铺子里的客人逐渐多了起来。
苏清河正在后头监着众丫头做胭脂膏,这会暂时顾不得前边,眼瞧着来的人越来越多,苏酥只得暂将此事置于脑后。
“小姐,那去还是不去?”碧翠焦急问。
苏酥看着涌入铺子的人,不假思索应着:“此事下半晌再说,先做生意。”
说完,换上一副笑脸隐入了人潮中。
不多时,铺子里排的队已延到门外廊柱子上。
苏宜秋和碧翠两个看这样子也不再纠结邀帖的事,各自上前招呼人去了。
现下才开张没一个时辰,货架就已空了一半,照这势头,怕是下午还未上新的胭脂,铺子就要提前歇业。
三人商议一阵后,不得不先挂上了休息的牌子。
碧翠揉着酸疼的胳膊,手腕子覆着层厚厚的红粉。
来光顾生意的大多数女子,心思细又极爱美,拿着铜镜看还不够,非得捻搓上一点胭脂膏涂在手上才好做对比。
她们倒没觉着不对,苦的是碧翠和苏宜秋。
每每回房清洗时,水都是活捉不清的。
“别丧着脸,发工钱时有你们乐的。”苏酥忍不住打趣,“今日生意一如既往的好,回头我多给你们算上奖励。”
两人听了纷纷笑成朵花儿。
碧翠累得紧,先进屋歇着了。
苏宜秋心里一直记挂着早晨的那封邀帖,这会子闲下来,转头问苏酥:“小姐,那棋社的帖子该如何处理?”
不去不好,去则又怕有危险。
毕竟树大招风,苏酥身为胭脂铺的老板娘,容易惹人眼红也是正常的事。
“不行,倘若对方真心怀不轨,我这不是害了这里的姑娘?”苏酥想也不想一口回绝。
这种不厚道的事情别说干了,她想都懒得想。
再说了,邀帖里点名道姓让她去,推给别人着实不妥。
苏宜秋被她坚定的语气给噎得说不出话来,手撑着下巴静静思索。
“我没去过那棋社,更没见过棋社里的人,谈不上与他们有过节,按理说达官显贵应当不至于使出下作手段来害人。”苏酥冷静的分析道。
总不至于她门都没出,祸端自动上门找她吧?
苏宜秋不以为然,“俗话说人心隔肚皮,小姐又不是别人肚子里的蛔虫,如何知道他怎么想的?”
在她看来,这种事情马虎不得,多个心眼多点防范总是没错的。
“你说的也有道理。”苏酥有些头疼,“所以是去还是不去?”
苏宜秋看她烦恼得很,当即爽快的挥了挥手,“小姐想去就去,不想去就罢了,咱们铺子生意好着,咱不愁其他。”
这话很是入耳,苏酥心里本是纠结无比,此时却倏的柳暗花明。
可转念一想,适才苏宜秋说棋社的人都非常人,想必定不是好惹的主儿。
她若是不去,极有可能惹上对方。
届时要真如此,铺子很有可能像上回那般遭祸患。
苏宜秋看她不语,伸出手在她面前左右晃晃,“小姐可决定好了?”
本是不想去的苏酥勉强一笑,故作轻松的说:“既然对方递了邀帖,我哪有不去的道理,为了自己也为了铺子,我必须去。”
对方不简单,既盯上了她,哪里肯轻易放过。
与其在铺子里当缩头乌龟,倒不如出去会会那人。
说不定是好事呢?
苏酥边安慰自己边让苏宜秋去准备准备,怎么说,这次也要小心。
“小姐真是勇气可嘉,我这就下去打点。”苏宜秋看她目光里并无畏惧之色,心里当即升起一股钦佩之情。
等她走后,苏酥终于发出一声长叹。
身不由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