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黑桃的眼睛很黑，在黑暗里显得更加深邃。
目光落在他眼尾的泪痣，我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一个被他们欺负且懂得反抗的人，到了自己的地盘不会坐地反击？
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
可就是如此，我也毫不紧张。
我没道理害怕露馅啊！
在这种情景下，他们根本就是毫无经验的外人。
可照他们的性子，既然敢来便没理由现在不信。
果然，我很了解他们的。
黑桃最终还是点了头。
“好，那，我走第几个？”我摇了摇手电，给足他们安全感。
黑桃斜睨一眼，“你走中间吧。”
谁知道是不是只有第一个才能许愿成功，还是最后一个进入的有危险？
我假装看不出他的心思，没反驳地应承了下来。
于是，我们的次序是：方片第一，黑桃第二，我，草花，红桃殿后。
推开那扇大红色的石门，我闭上眼睛，牵着前两日还在霸凌我的人的手，踏进了潘多拉的魔盒。
不过，次序原本就不是我的陷阱。
刚才那一番话，我只说了一句假话呢！
“不可涉及人命、不可过于贪念。”
这当然不是真的……
否则啊，你说愿灵是不是人命？
“贪念”的尺度又有谁来定义？怎么定义？
所以，不要反抗，做我的愿灵吧……
11
踏进屋子的下一刻，我便狠狠翕动了两下鼻子。
是熟悉的味道。
“外人入，难生还，变作愿灵团团转。”
所以，这是沦为“愿灵”的“外人”散发出来的味道。
越浓烈越强，就代表许愿者实现愿望的可能性越强。
不过这一次，这种味道似乎格外地强烈。
我胸腔里的血肉不受控制地躁动起来。
因为人多吗？
我早就知道的。
何况，这就是我本来的目的不是？
……
从这四人组满怀恶意欺凌我的第一天开始，我就“爱上”他们了。
愿灵中，心中有大爱大恶的，是上品。
若是和许愿者有深厚的“爱恨”纠葛，那便是极品了。
他们这么讨厌我，我有这么恨他们。
再合适不过了！
我不记得我用过外人做愿灵……
但如果有他们四个来做我的愿灵？这四个自作自受的霸凌者。
那这一次，我许的愿望也一定会实现！
所以，哈哈，从一开始，我就是甘心被霸凌的。
烟头烫伤的地方，粗糙又鲜嫩，会让我感觉到了阔别已久的刺激。
疼吗？更多的是快乐。
若不是他们动了我太多东西，我甚至愿意把“最佳猎物”的奖项给他们！
最佳猎物：以猎人自居，行猎人之责，却不知自己在走近“猎物”圈套的人。
他们，不就是吗？
至于我想要许什么愿望？？
皮囊，智慧，金钱，婚姻，我都有了。
那我想要。
死亡。
没错，我过倦了完美又无趣的人生。
我想要，一场平静祥和的死亡，来结束我的人生！
12
月光徐徐亮起之际，我缓缓睁开双眼。
在外界看起来四面光秃秃的红房子，此刻却四面都有一扇通透的小窗。
虚假又真实的月光就是从那里透进来的。
其他人也都睁开了眼，我松开了手，看向第一位次的方片。
“可以许愿了。”
方片的眼睫颤了颤，复又闭上眼，嘴唇轻轻开合。
她没有说出声。
其次是黑桃，也是很快便默声说完。
我对他们的愿望没有兴趣，因为他们没有实现的可能。
到了我这，我压住隐隐的激动，开口说出了那美妙的愿望。
“求上天赠我安乐死亡。”
话落时，我即使不去看也知道，他们在用惊异震惊的眼神看我。
我想他们的心声应该是：
是我经受不住生活苦楚想要逃离？
那不应该许一个“让施暴者受报应”的愿望吗？
我这么窝囊废？
呵，可我只想达成我的愿望！
至于施暴者？
他们变成我的愿灵，应当比死更难受吧……
我突然有些恍惚，感觉身子变得轻飘飘，好像灵魂脱鞘了。
13
所以那有些颤抖的女声传入耳中半天，我才对上那声线的眼睛。
“你的愿望，是死亡？”
是红桃，穿着一袭红色大衣，浓密的长卷发落在胸前。
很奇怪，她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
眼睛像明珠擦去灰尘，身上也带了种独特的反差。
明明是风尘太妹，却无时不刻透露着一种纯净书香气。
我不懂她为何对我的愿望如此激动，也不懂她为何突然有所转变。
我脑子里，只有此时只差她一人未许愿望，我不能离开这里的事情。
于是我平静地点头，期待她快些许愿。
而她似乎知道了什么，突然就笑了，带着眼角闪烁的光亮，声音很高地开口。
“我希望林殊宝可以永远智慧。”
永远智慧？
14
这女人脑子是不是坏了。
我匪夷所思地看向她，却只闻到那浓重的、直直冲向我的火药味。
而她说完那些话后，身上独特的气质又消失了。
一切都开始变得奇怪。
那熟悉的味道，好像，好像……
是从我身上冒出来的！
手心倏然发汗，敏锐的直觉让我感觉情况不妙。
脚尖动了动，我飞快地转身走向石门。
那四个人，就木讷如傀儡地站在原地，竟都没有阻止我。
他们不担心吗？
他们为何不问我？
脑子胡思乱想，手已经先压在了石门上。
离开吧，离开这里。
走出去一切就和我无关了。
……
身子一晃。
那原本应该轻易推开的门，没有动。
……
离散的注意力聚合，我又狠狠一推。
可来时轻松推开的门，此时却连吱嘎声都没有。
我为什么推不开？！
谁会推不开这门？？？
……
是愿灵。
只有愿灵才会推不开，也出不去。
15
愿灵的味道从我身上大股大股弥散到我的鼻孔里。
迟来的不敢置信涌上心头，我颤抖着撤回手，转身去看那原本该成为“愿灵”的人们。
刚刚还分散站着的四个人此刻紧紧聚在了一起。
方片的发圈不知何时崩坏了，轻盈纤长的墨色附在脸两边。
她拉着红桃的手，眼神里带着明晃晃的嘲笑。
她说，“林殊宝，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首歌谣？”
“闰二九，月光透，把着手儿红房走。”
“外人入，难生还，变作愿灵团团转。”
“几人入，几人出，细看影子数人数。”
……
哼唱的女声在这红房里回荡，每一句都像老太太的勾衣针一样，又迟又钝地穿进了我的头颅。
为什么，这些人为什么会知道这首歌谣……
“林殊宝，你低头看看。”
“你的影子啊。”
方片说这话时，笑得好开心。
于是我脖颈一寸寸僵硬垂下，刚刚自信地连看都没看的地面，此刻却让我濒临崩溃。
我的脚下，没有影子啊啊啊！！
16
但？
他们的脚下，也没有。
17
我们都没有影子？
这是什么意思。
深吸一口气，我假装无动于衷地盯住地面。
他们四个不是太安村的人，绝对不是，照他们的年纪，是的话我一定会见过。
所以他们是外人！正如他们脚下也没影子，红房子是不会听他们的愿望。
我出不去也就和他们许的愿望没有直接关系。
那我一个土生土长的太安村人为什么也会被困在红房子里，变成愿灵？？
此时此刻信息差地位已然逆转，我很被动也没有质问答案的资格。
但这一切，都和这四人所作所为有必然的联系。
他们是不是早有预谋地来到我身边？
看着我自以为是地想要困住他们？
所以最后，根源还是——他们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可我真的不认识他们啊。
他们为了困住我没了影子，也是出不去的。
是什么事让他们这么豁得出去？？
解铃还须系铃人。
如果我能知道他们做这一切的原因，再加以开解。
即便许愿已成定局，或许等到下一个四年，我一定还有机会出去！
想到这里，我头脑清晰地抬起了头。
我不认为林殊宝会输在土生土长的地方，会输在林殊宝给别人布置的陷阱上！
18
抬起头时，目光和黑桃撞在了一起。
阴鹜又冷漠的男人此刻突然弯了眼。
他在笑，像是冷秋迎来怒夏的花。
他说，你不是想死吗，小宝，变成愿灵不算死得安详美满吗。
我一愣，看着他的笑。
这笑容有些熟悉，像是从记忆深处突然冒出来的。
随即脑子里，就浮出了一幅焦黄色的画面。
笑起来眼里有月牙光的少年小心地把一张卡片按在了桌子上。
“小宝，先交上住宿费，钱，等你打工了再还我！”他说完就冲出了房间。
画面摇摇晃晃，像是镜头调转方向。
盯着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的是另一个人。
他衣服泛白却干净，清秀俊朗的脸庞泛着窘迫的红。
少年早已走远，但他还是满眼感激地说了什么。
我努力捕捉嘴形，他说的是：黑韬，谢谢你。
黑韬。
黑桃。
嘴唇颤抖着，我使劲抱住了沉重的头，却除不掉记忆里那明媚的笑，和画面里窘迫的少年模样。
把唯一一件价格不菲的T恤，洗得发了白还不舍得换掉的人，是谁？
我不知道！
我知道。
那分明是十二年前，刚上大学的我。
那个和周围的精致松弛格格不入，没少自卑的林殊宝。
可我为什么丢掉了和那个少年的所有记忆？
我竟早就认识黑桃？还受他恩惠？？
恍惚地看向眼前的男人，少年温润的眼光和他面前那寡情的冷笑，不可阻挡地重合在了一起。
“林殊宝，我们终于再见了，对吗？”
然后，铺天盖地的记忆涌来。
我跪倒在地。
以黑桃的笑容为中心，我的整个世界寸寸龟裂。
……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他们，我真得认识他们。
啊啊啊！
我杀了人……
我的全部骄傲都是从活人身上偷来的吗？
我，才是那个坏事做尽的恶人吗？
他们为什么没有永远困在红房子！
他们为什么可以来找我寻仇！！！
可我不是有意的啊！真的不是……
19
【五分钟前】
“可以许愿了。”站在四人周围，男人绅士的举止自信又松弛。
但他太自信了，以至于没有发现这四个人在许愿前就没有影子。
他们，不是因为变成愿灵而失去影子。
他们，因为这个冷漠虚伪的男人，早就不是人了。
......
“红房子，请让林殊宝死亡。”少女的发圈崩断，最恶毒的愿望被最虔诚地许下。
“红房子，请让林殊宝失去曾从我们身上‘许愿’的所有东西。”虚假的月光下，少年眼眸湿润，心声却坚定不移。
......
“求上天赠我安乐死亡。”
男人并未察觉他的影子在逐渐消失，与之一并消失的，还有他清俊英气的面容、精明不俗的智慧。
他的衣服开始泛白，身上的最后一点温柔眷恋，都离他远去。
但他还是毫无察觉和顾忌地将愿望说出了口，他被无知的自信所屏蔽了。
......
“你的愿望，是死亡？”红衣女人不敢置信地捏紧了手，干涸的眼睛却流不出一滴可以晕花那浓重妆容的泪水。
她觉得好讽刺，何其荒谬。
面前的小偷骗走了他们的人生、他们的生命，毫无负罪感地在世上享乐。
此刻却一脸潇洒地说，最后的愿望是死亡？
......
憨憨傻傻的英气男人看着身边溢满悲伤的女人，愤慨地挺直了肩膀，狠狠默出心声。
“红房子，我要林殊宝想起之前所犯下的所有罪孽，我要他生不如死！”
......
在男人急促的示意下，红衣女人终是抬起了头。
她语气平静如冷刀，带着同归于尽的恨意，冷冷清清地宣判最智慧的惩罚。
“红房子，我希望林殊宝可以永远智慧。”
永远为自己所作所为后悔，直至永远不死的地狱，这才是他的报应。
而她宁愿放弃刚刚得回来的“智慧”，那被偷去了很多年的，她的智慧。
她会变回她最厌恶的风尘太妹。
但那个小偷，也会永远清醒地生不如死！
20
后来男人发现推不开门，却在打击中一次次倔强地抬起他那无辜又残忍的眼神。
他是这样的，这是他的本性。
林殊宝是个很好的“小偷”、猎人。
因为他残忍又天真，精明又狡猾。
林殊宝只爱自己。
我们四个人不都是被他恍若婴孩般善良、又兼具野草般坚强的性格所欺骗了吗？
四年又四年，一个接一个葬送在了这荒无人烟的红房子里。
被他害死的我们，只是为了给他的野心和贪婪坐一块垫脚石。
哦？
他这个自诩好人的人终于想起来那些记忆了吗？
他崩溃了，彻底崩溃了！
跪在地上，瞳孔涣散，像一只涕泗横流的疯狗。
他是接受不了自己所做的事情？还是接受不了自己的处境？
他说不怪他的，他不知道，他不是有意的！
呵，是吗？
事实是！
有关于被牺牲的愿灵的一切，的确会在许愿成真后消失于人世间。
没有人会记得我们的改变或者生死。
他也一样。
可怕也就可怕在这，他不记得以前“杀人”的经历！
他每一次牺牲掉好友和恋人的选择，都是一次独立的“杀人”！
林草华之后三人，不是他认为害一个也是害，害四个也是害。
而是无论重开多少局，林殊宝都会选择——杀死别人，成就自己。
只要林殊宝他还没死，只要他还有贪念。
所以他哭的很惨，看着可怜吗？
不，是可恨。
那是鳄鱼的眼泪，他只是在为自己的处境而哭泣。
我们不会忘了他微笑着献祭我们的样子，温柔如常地走出红房子，向困在其中的我们挥手告别的样子。
他要生不如死，生不如死，才对得起我们和那些因我们而受苦难的人。
我们蓄谋已久，我们以怨报怨。
林殊宝做的事情罪无可恕，可他仰仗的观点却圣洁无暇。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那我们，和他一样。
挣扎多年布下的陷阱，也就是为了那一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此后，林殊宝从林草华处夺走的皮囊，木黑韬那骗取的金钱，甚至用方翩的爱换取的婚姻，都会烟消云散。
他将带着章虹陶的智慧和“生不如死”的愿望，永远清醒如西西弗斯推举巨石。
从世界崩塌的崩溃到不愿面对的复盘，从困兽之斗的怨恨到彻底绝望的祈求。
他会真的后悔，后悔自己所作所为。
而烟消云散的我们，会一直在他面前微笑地看着。
直到最后，也不会接受他祈求的原谅。
21【番外：林殊宝的人生】
1996年
太安村一处小屋子里诞下了一名男婴，父母给他取名：林殊宝。
意思是特殊的珍宝。
2006年
林殊宝10岁。
创业失败破产的林父意外病逝，林母改嫁村中一家有钱人家。
但因林殊宝样貌肖似其父，丑陋不讨喜，被林母留在了家中。
父死母去，年仅十岁的林殊宝在旧屋孤身生活，一年有余。
2007年10月
初一的林殊宝意外发现红房子和它的歌谣，从此再也没有逃开它的诱惑。
......
在山外小镇上初中的林殊宝结识了家庭美满，长相尤为帅气可人的同学林草华。
草华因出演一些电视剧小有名气，家中也不缺钱。
他不嫌弃殊宝样貌和孤僻的性格，多次出手相助和支持鼓励，二人关系越来越好。
林殊宝越来越开朗，欺负他的人也在逐渐减少。
草华甚至将殊宝带回家中玩耍，草华父母温柔爽朗，让殊宝以后常来。
2008年农历二月二十九
林殊宝12岁。
林草华说好无聊，于是林殊宝提议去太安村探险。
二人结伴进入红房子。
二人结伴走了出来。
不久后，林殊宝的样貌外形越来越好，林母将其接到了新家庭中。
继父很喜欢帅气又礼貌的林殊宝，一家子倒也和乐融融。
同一时段，林草华在拍戏路上出了车祸，不仅毁了容，心智也永远留在了十二岁的少年时期。
一直依靠林草华演戏治疗胃癌的草华父亲，不久离世。
草华母亲打工支撑二人生活。
林草华16岁生日那天，草华母亲突发脑溢血。
脸上带着奶油和脏污的少年在城市间游荡，遇到了街边一个脸上挂彩的女孩。
这是林殊宝第一次毁掉一个人，毁掉一个家庭。
22
2011年
林殊宝升入镇子里的重点高中。
林母因病离世，林殊宝和继父关系疏远。
三次分班考试将会决定高二的分班位次，想要进入A班的林殊宝日以继夜地努力学习。
不像班上那个浑身书香气、可以落落大方回答老师提问的女孩，林殊宝既跟不上进度，也少了些天分。
第一次分班考试，林殊宝只考了年级前20%。
而那个叫章红陶的女孩，是年级前三。
出成绩后的一个普通夜晚，吃完饭匆匆赶回教室的林殊宝发现桌上多了一瓶眼药水。
旁边纸条上字迹娟秀有力——“注意休息呀~有问题可以和我一起探讨。”
署名：章虹陶。
原来是林殊宝俊美的外表和低调努力的样子，吸引住了女孩的注意力，她想拉这个沉闷但有上进心的少年一把。
要强的少年林殊宝不会放弃认为一个上升的机会。
很快，篮球场边的昏黄路灯下，冷白明亮的教室窗边，都有林殊宝认真求教的身影。
章虹陶讲解题目的思路清晰，方法独到又一针见血。
在她的帮助下，不仅林殊宝各科的成绩直线上升，同学也纷纷打起了友好的八卦。
郎才女貌的双A组合，看起来一切都如热烈又懵懂的青春爱恋。
可只有林殊宝自己知道，章虹陶不喜欢他。
她永远热情但又冷静，她的眼睛里只有知识、学习和教人学习的光辉。
也只有林殊宝知道，在少女挺直瘦削的身后，他望向她的眼神不是同学以为的喜欢，而是嫉妒。
因为就算章虹陶一直帮助他，他也打不破那道天分的壁垒。
他将会卡在一个位置，然后永远局限在那里。
可高考是人生的重大转折点，林殊宝不能失去这个机会。
2012年
林殊宝的第二次分班考试，考到了年级前10%的位置。
也就是说，根据取三次考试平均成绩前20%进A班的制度，林殊宝第三次要考到年级前二十才可以。
第三次考试，是在寒假后。
有外界帮助的林殊宝也终于到了努力有余但天分不足的瓶颈。
一个计划，逐渐在他心中成型。
2012年农历二月二十九
林殊宝16岁。
学校设立三日冬令营活动。
林殊宝和章虹陶所在的班级，接受“学生建议”选择了太安村这个风景秀美的村落。
当夜，林殊宝“偶遇”在人群外独自写生的章虹陶，邀请她去他儿时探险的红房子玩。
章虹陶欣然应允。
当听林殊宝提到红房子许愿很灵时，章虹陶莞尔一笑。
她说世上哪有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章虹陶说得随意，却听得林殊宝心如芒刺。
是让他不可觊觎不属于自己的好东西吗……
在章虹陶许了家人安乐健康的愿望后，林殊宝义无反顾地默声说出了他蓄谋已久的愿望。
冬令营后，章虹陶如常地告别回了老家。
无人知道，她在和父母外出游玩时，为救一个孩子，闯入了氯气泄露现场。
氯气中毒以致她脑神经受损，性情大变。
……
第三次分班考试，林殊宝通过一个寒假的努力逆袭年级前五，赫然成为最强黑马。
而曾经老师眼中最完美的好孩子，却陨落了。
不敢相信事实的班主任红着眼睛争来机会，重新给了章虹陶一张卷子。
结果很遗憾。
过去聪慧谦逊的女孩，再写不出灵动飘逸的文字，也再看不破那些复杂缭绕的历史文化。
老师们纷纷叹息世事无常。
终于只能任由这颗曾经闪耀的星星像其他庸碌之辈一样，坠落再坠落，直到陷入泥里，再也挖不出来。
林殊宝此后只见过章虹陶一面，那时他已进入尖刀班，凭着天才悟性成了老师手里的香饽饽。
一个晚自习下课，林殊宝蓦然被人拽住了书包。
楼梯阴影处，少女的卷发不羁地搭在胸前，浓重的烟雾直冲少年的眼睫。
林殊宝被呛咳地别开了头，露出少年棱角分明的侧脸。
早已形如太妹的章虹陶意想不到地挑着眉，松开了手。
“是你，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林殊宝听到熟悉的声音也转过了头，“章虹陶？你怎么在这？”
章虹陶按灭了烟，无聊地耸了耸肩，“等人。”
林殊宝簇了簇眉头，想起曾帮助自己的少女从巅峰坠落的事情，有些遗憾。
她要是没堕落，应该会成为一个很优秀很优秀的人吧。
章虹陶眼神轻抬，看到林殊宝的眼神，好笑地挥了挥手。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林殊宝。”
“我不需要别人的怜悯。”
“你很努力，也……够聪明，祝你前途无量。”
林殊宝还想说什么，被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打断。
“红红谁啊？”
“一个旧友。”
林殊宝余光中看见那男人脸上丑陋的疤痕，不懂章红陶为什么会和这种人呆在一处。
……
这是林殊宝第二次毁掉一个人。
他全然不知少女的改变，本就是他的贪心一手造成。
他也不记得了曾经从这个疤痕男人身上夺走的东西。
23
2014年
林殊宝凭借优异的成绩拿到国内顶尖985的录取通知书。
踏入校门的那一天，秋风和煦。
但很快新的问题就来了，n线城市的支出和大城市根本没法比。
林殊宝缺钱，很缺钱。
继父早已重组家庭，做家教兼职赚的钱简直九牛一毛。
不说那么多社交party，那么多用钱才能敲开的大门，就是别人稀松平常的一顿饭，他都要狠着心才能味同嚼蜡。
但林殊宝很幸运，他在把衣服洗的发白也不愿求人的年纪，遇到了一个很会照顾人的富二代。
富二代叫木黑韬，据说爹妈都是有名上市公司的董事。
但他本人却不带一点骄矜性子，连掏出银行卡送人的举动都那么温柔和低姿态。
不会让极要面子的林殊宝觉得一点点是在被施舍。
好像，就真的只是不带攻击性的帮助。
于是顺其自然，木黑韬成了林殊宝的兄弟。
林殊宝依旧话少但不再局促，他会在木黑韬生病有急事时默默地关照和帮助他。
木黑韬很心疼他，开始带林殊宝接触他的朋友圈子，去那些林殊宝本没有资格进入的场合。
林殊宝很争气，他似乎对奢靡不感兴趣，并没有在纸醉金迷中堕落，反而抓住各种提升自己的机会，很快就赚了第一桶金。
木黑韬愈发欣赏他。
2015年
林殊宝遇见了木黑韬的发小，方翩。
少女清丽脱俗，纯澈优雅地像是初遇冬雪的一枝白梨花。
她言谈不俗，和许多宅男幻想的女神一般无二。
何况她和木黑韬是发小，家世肯定也不一般。
这是林殊宝第一次，有了喜欢一个人的悸动。
尤其在发现木黑韬和方翩似乎并不喜欢对方之后。
林殊宝用关心和支持试探着方翩的心，但却不敢踏出那一步。
因为他需要更久的时间来验证告白方翩不会让他失去木黑韬。
所以三个人的友谊圈子，一度十分和谐。
2016年元旦
但世界上最稳定的三角形结构还是崩溃了。
约好一起跨年的木方二人并没有出现在约定地点，联系不上的林殊宝只好骑车回学校。
途经一所富丽堂皇的五星级酒店时，他下意识地侧头去看那金闪闪的亮色。
然后，他一眼看到——方翩被木黑韬从他从未见过的豪车里抱了出来，轻车熟路地走进了酒店。
车轧被捏得吱嘎尖响，林殊宝在冬日的路边站了一夜。
直到清晨，他收到两条致歉的短信，又亲眼看着两个人紧贴着走出酒店。
那一刻，林殊宝终于想明白。
他始终不是木黑韬方翩那个圈子的人，他或许根本没有那么了解他的朋友，又或许他的朋友本就没把他当作朋友。
他们只是可怜照顾他，所以不会在他面前炫富。
他们也根本，没有平日里展现的那样清白。
觉得自己那点小心翼翼的爱变得好可笑，林殊宝把车轧捏碎的自行车掀进了湖里。
……
可林殊宝不知道的是，方翩本就不是什么富家千金，木黑韬也不是现在父母亲生的孩子。
方翩是木黑韬在被领养之前的好朋友。
木黑韬被无法生育的养父母领养后，立刻找到了父亲生病的方翩来有福同享。
乖巧懂事又有孝心的小姑娘同样赢得了两位长辈的喜爱。
于是本身底子就很好的方翩，在爱和富裕的环境里徐徐抽枝开花。
木黑韬是喜欢方翩的，不需要说出口的长久的喜欢。
他只想让自己呵护长大的小姑娘要找到她真心喜欢的人，而不是被动承受他带着恩情的爱。
所以方翩看见林殊宝时眼睛一亮的样子，让木黑韬心里酸涩又欣喜。
他冷静地观察评估着林殊宝。
发现林殊宝虽出身草根，但却不骄不躁，脑子聪明又会照顾人，如果方翩喜欢他，倒……也挺好的。
就算林殊宝赚不了大钱，只要他在，就不会少了方翩的吃穿用度。
直到跨年那晚，察觉到不对的木黑韬找去医院，看到了坐在角落的方翩。
为了保护女儿的擎天柱爸爸，还是在女儿学有所成后笑着离开了。
方翩没有告诉任何人，她想这世上她再没有其他亲人了。
她冷静处理了意料之中的一切，直到木黑韬风尘仆仆地找来。
伪装被木黑韬微红的眼睛瞬间击破，方翩再也控制不住眼泪。
她在这世上，还有亲人。
大悲大喜最伤身，哭到昏厥的方翩被小心送去了酒店休息。
直到第二天两人才突然想起他们鸽了林殊宝。
好在林殊宝只是笑着说他等一会见没人来就离开了，罚他们请他吃饭。
2016年农历二月二十九
林殊宝20岁。
在林殊宝的建议下，同样搞竞赛留在学校的木黑韬和林殊宝一同前往了太安村。
只是这一次，走进去的是两个人，走出来的只有一个人。
……
“许愿次数过多，愿灵将以生命为代价，许愿成功后世间将抹杀愿灵的存在，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这么对你的朋友？”
“我确定。”
……
第二天，林殊宝只记得自己许了个有关于金钱的愿望，再也不记得木黑韬。
很快他随手买的刮刮乐就中了五百万，有钱傍身的实感，让他在社交打点方面可以如鱼得水。
可一闪而过的新闻上，著名董事长某某的身边再没有那个温润的青年。
这是林殊宝第三次毁掉一个人，他彻底磨灭了木黑韬的过往和意义。
23
2017年
木黑韬不存在以后，方翩也不记得了木黑韬，只记得关心守护自己的林殊宝。
直到大三的夏天，郎才女貌的两个人正式恋爱。
在一起后，林殊宝发现方翩似乎突然丰满和多元了。
原本以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居然十分擅长做饭，有时还会看着一碗粥发呆。
她还很喜欢拳击，手上都是粗糙的茧子，肌肉线条比他都好看。
但这些都算优点，林殊宝只会感到惊喜。
他许诺要和她一起看沙漠雪山大海江河，乘她去吃鲜掉眉毛的街边苍蝇馆，带她去高中操场上晒太阳…
一切都蜜里调油。
直到毕业后，林殊宝发现了一个他不愿相信的事实。
方翩并不是他想象中的真千金，相反，她根本就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
2019年
林殊宝好强，找工作要找就要顶尖的。
可虽不差小钱和学历，他心仪的那家公司暗中却是很看重家世的。
完全没想到面试会被pass掉的林殊宝，听到了这“潜规则”后，回家又和方翩暗示了许久。
方翩没说什么，林殊宝以为是她不愿意帮她，只得压着火气回了自己的房间。
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尾随方翩会尾随到一处荒凉的墓地。
方翩走后，林殊宝看着前面一大片墓碑，如雷轰顶。
她亲人几乎都死绝了，她又怎么可能是什么千金小姐！
她那些名牌根本就都是假的吧……
他还一直守着她，明里暗里求她帮助自己找工作。
该死的。
该死的。
林殊宝闭着眼，踢开了那束新鲜的黄色小雏菊。
……
但林殊宝忘记了木黑韬，是木黑韬的消失让改变后世界中的方翩路走得格外艰辛。
他也不知道，由于他许的愿望过于贪婪和恶毒，红房子规则已经松动。
一些改变前世界木黑韬曾送给方翩的礼物，会极为惊悚地出现在改变后世界方翩的身边。
方翩也会看到一些遥远虚幻但莫名熟悉的人影。
她在似梦的时空里问那人影，你是谁？
男子笑笑不说话，只是轻轻抱了抱她，柔声告诉她——要小心林殊宝！
2020年二月
听多了要小心林殊宝的话，方翩在得知林殊宝想带她去老家时，瞬间犹豫了。
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梦，总是代表着什么的。
在于她该不该信。
林殊宝敏锐地发现她的不对劲，立刻露出耐心又无奈的表情。
蹭着她毛茸茸的发顶，林殊宝语间不自觉带上了些少有的脆弱。
他说最近忙着找工作，很久没有回去看父亲了。
父亲。
轻轻的一词，砸在了方翩的心上。
不同于有改变前木黑韬的尽心帮助。
改变后世界中，方翩父亲是在那金灿灿的录取通知书到来前一天，去世的。
改变后世界中，方翩是真的没有亲人了。
2020年农历二月二十九
林殊宝24岁。
红房子中，直到发圈崩断，方翩看着那扇怎么都打不开的门和自己变轻的身体，终艰涩地闭上了眼。
她看不出林殊宝的伪装，是这个人早已坏在了骨子里。
他在毫无感情地做自以为正确的事情，又怎么会流露出做坏事的神色？
她早该看到他的本质的……
就不会，被当成牺牲的垫脚石。
就不会，看着凶手逍遥远去。
就不会，只有自己一个人记得有关于自己的一切。
……
这是林殊宝第四次毁掉一个人。
在他离开时，他没有听见红房子所在土地的叹息。
那是代表着太安村这片土地，不再认他做自己人的声音。
24
林殊宝离开不久后，崩溃中的方翩突然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
回头去看，那在梦里出现无数次的男人笑着伸出了手。
在他的身后，是两个同样笑得友好的陌生人。
此时，红房子发出轻轻微叹声。
方翩有关于木黑韬的记忆悉数回归。
她再也没忍住，直直冲进了那永远为她张开的怀抱。
木黑韬第一次被女孩这么紧地抱住，再冷静脸也染上了绯色。
确认人是真实存在的方翩终于缓过劲松开了手，她还染着湿意的眼睛亮起星星战意。
“你们，是要和我一起复仇吗？”
……
四人看着手机上红房子大数据温馨推送的帖子。
“太安村红房子，闰年二月二十九许愿成真，有缘人见。”
方翩歪头敲下了几个字，“还愿，谢谢贴主。”
……
从今往后，林殊宝再也不是太安村的人，他自以为的外挂，都会反过来成为受害者的武器。
所以，请伪装成为“伪装猎人的猎物”，让那精明却自傲的猎人一点点上钩吧！
24
2024年农历三月一日·太安村旅店
正望向门口的掌柜被人拽了拽衣角。
他转过身，细小的眼睛是慈祥和温和的笑。
年幼的孩子嘿咻嘿咻爬到老人膝上，“爷爷，你在看什么呀？”
老人缓慢地眯了眯眼，拉长声音点了点孩子的额头。
“今天太安村的阳光很好，我看到四个孩子跟我告别嘞！”
“四个孩子？和我一样大吗？他们走了吗！”
老人咳咳笑着，按住那一小团就要滑下去的身子。
“爷爷给你讲一个寓言故事吧。”
25
“传说太安村有一幢红房子，它许愿可灵了。”
“于是就不断有人利用这个妄图实现自己的贪念。”
“从前有一个女人啊，为了嫁给比现在丈夫有钱的富人，就跑去红房子许了个愿望。”
“她想让她那丑陋但老实的丈夫病死。”
“成功后，她忘记了丈夫的死是她一手造成的，欢天喜地就改了嫁。”
“可她担心儿子丑陋，会让新老公不悦，竟把十岁的小孩子一个人留在了破旧的老房子，一年多。”
老人顿了顿，小孩立刻鼓着腮帮子催促，“小孩子好可怜……那个坏女人得到报应了吗？”
“得到了。红房子从来都是公正的，那些贪恋一时甜头的人，都会恶有恶报。”
“那个老实的丈夫啊，变做了游魂，他看到妻子恶毒自私的一面后，失望极了。”
“于是红房子让他报复回去。男人想了很久说——‘让她少祸害些人’吧。”
“红房子明白男人的善良，它知道这是老实人最大的恶意了。”
“于是男人去了很美好的地方，女人却自食恶果，不出五年就病故了。”
小孩“哦”了一声，明亮的眼睛一弯，“所以这个故事的寓意是，不要贪心！”
老人点了点头，“对，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如果因为贪心，去偷别人的东西，就会迟早得到报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