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然垂眸看向自己的茶杯，其中的龙井已悉数落至杯底，只看茶色也看得出这里的茶是上品。
她抬眸看向龙老，道：“龙老，想必我今日的等待在您面前算不上什么，但也算是有诚意了，龙老约我来这里，我又有什么理由不敢喝这杯中茶呢？”
说着，她欣然举茶杯至唇边，浅酌一二，泰然自若放下了茶杯。
龙老那双尽显老态的眼睛微不可察地闪过一道暗芒，朝身后的人瞥了一眼，那人当即为他拖了把椅子。
龙老迈步坐了下，开门见山道：“我很少在下午见客，就长话短说了。”
舒然颔首莞尔，不再多言。
“嘉榕是我的亲侄女，但在我龙家的地位无异于我的亲女儿，惹她不快的人，纵使有万般理由，在我这里，也逃不过一个‘错’字。”说着，他顿了顿，服务员恰推门而入，托盘上是另一壶碧螺春茶，还有两支墨彩卧足杯。
服务员恭敬将茶壶、茶杯放下，转身前瞥了舒然一眼，眉眼之间颇有些怜色。
舒然一双灵动的眸子此刻显得无比沉重，她眸心随服务员的动作转动，最终在包厢门关闭的时候又落在了龙老那杯碧螺春上，视线缓缓向上，终于撞上了那双看似混沌实则锐利无比的眼睛。
“龙老的意思，是我得罪了龙小姐？”舒然缓缓开口，一字一句却像是砸在贵重玉器上，不是将玉器砸个支离破碎，就是自己要粉身碎骨。
果然，她话音落下，龙老本放在那支卧足杯上的手顿了一下。他右眼眼皮缓缓掀开看向舒然，乍看像一只俯卧在家门口、霸气十足的老猫，因着刺眼的阳光看似有些懈怠、可门前来了挑衅的人又下意识睁开了半只眼以示警示。
“你知道我为何让人拿了这两支杯子来吗？”龙老开口道。
舒然嘴唇民得更紧了一些，思忖片刻后道：“难道代表着我若事事谨遵吩咐，就能赏我杯茶吗？”
她话音落下，龙老竟笑了。
“呵，还不错，算不得蠢。“
他将自己满是讽刺的话语当作“褒扬”，那副神态就好像舒然应当感激涕零才对得起他的金口一样。
舒然眉心一跳，心情更沉重了些。
龙老却乘胜追击道：“所以方才你言语间多有冒失，不是因为看不懂形势，而是因为觉得自己的脊梁硬，所以才不肯在我面前卑躬屈膝，对吗？”
舒然并未回答，只是收回眸光，拿起自己的茶杯喝下一口。
龙老又道：“舒小姐，既然你今日铁了心要在我面前站直了、不肯屈就半分，我也不会因为可怜你而退让半分底线了——今天约你来就是要你做一点小事，将自己的丈夫顾城寒让出来，如何？”
龙老说得云淡风轻，那样子就好像让她让出一件衣服一样稀疏平常。
舒然眸心顿了下，强忍怒意，整理了片刻思绪开口道：“龙老连分我一只杯子都那么多规矩，现下跟我要一个大活人却又如此草率，我不知道龙老是否听过一个词？”
说着，她再度抬眸定睛看着眼前的老人，但眼神和方才已完全不同。
龙老整个人的气势也更压迫了些，开口间，整个人似一袭不知何时就会眼下摧毁一切的龙卷风。
“仗势欺人。”
舒然话音落下，龙老身后跟着的保镖都跟着愣了住，他不可思议看着眼前的女人，明明上午通话的时候还感觉她格外好拿捏，无论如何也未料到当面见了，骨头竟这么硬。
龙老的神色明显不悦，唇角咧了开却从他的话里听不出半点儿笑意——“所以你不肯让，对吗？”
“不想、也不会。”
“舒小姐，我在给你机会，我劝你好好考虑清楚。”
“机会？”舒然带了几声无力又讽刺的笑，“将我所爱的、深爱我的从我身边抢走，龙老，您是在给自己的侄女机会，也是在要我的命。”
她几句话竟极为悲怆，话音落下，唇齿间竟泛起一阵咸湿。
龙老敛了方才锋利的眉目，低道：“舒小姐，你怕是忘了，之前董泽深曾带你来求我，他当下是什么下场你想过吗？”
“那是他咎由自取。”
“他咎由自取不假，但你就真得干净？当初跟他扯上关系的时候，你就身陷泥潭了。”
龙老的话令舒然心中一冷，她将眼前的茶杯朝里推了推，起身拿起自己的背包，平静又带了几分恭敬的眉目，对龙老道：“龙老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自始至终我并没有做过害人的事，倘若龙老因为我不肯将自己的丈夫让出来而令我难堪、甚至是牵扯上甩不掉的麻烦，那么请便，但让我离开城寒，是万不可能的。”说罢，她轻轻点了点头，起身朝外走去。
走出茶室大门后，有一瞬间舒然感觉自己就像是终于回到了水里的鱼，她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着外面的空气，等坐进车里的时候，双眸竟不可抑制地湿润了起来。
舒然随手扯了一张纸巾，将眼角的泪水拭去，掏出手机一看，才发现顾城寒竟接连打了好几通电话过来。
方才龙老现身时，她刻意将电话调成了静音。
稳定情绪之后，舒然回拨了电话，很快，顾城寒的声音就响在了耳畔。
“你去哪儿了？”
“办了些事情。”
“办事？什么事？”
“没什么，怎么？你找我？”
另一端忽地沉默了下去，舒然也不禁皱了皱眉头，长时间没有回话、当下这番回应定然令顾城寒难以相信，但若和盘托出，她担心顾城寒会因为维护她而跟龙家再发生不快。
果然，顾城寒的声音再响起的时候，明显带了几分不悦。
“嗯，我方才找你，但现在已经没什么事了。”
“我们一起吃晚……”舒然本想约他一起用晚餐，可话还没说完，顾城寒的电话就戛然而止。
舒然微启双唇，略显尴尬，终于开出了茶室所在的荫蔽小道，她无奈笑着摇了摇头，驱车朝顾氏大厦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