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饭卡2025-11-07 13:456,761

  

  

  

  唐廷的心腹大患河朔三镇中,幽州与成德业已称臣,剩下的刺儿头魏博见势不妙,也有了归附之意。

  

  魏博节度使田彦璋上奏朝廷,表示愿亲自前往长安参拜二圣,期间让儿子田允之担任魏博留后。此举看似恭顺,实则暗藏心机,他想保住田氏家族在魏博的世袭统治,继续当这片地域的土皇帝。

  

  李元瑛果断拒绝。如果不能掌握藩镇的人事任免和财政大权,所谓的投忠不过是一纸空文,毫无实际意义。

  

  田氏见此计不成,很快又上了一道表,为儿子求婚,祈求朝廷出降一位公主到魏博,借此维系家族地位。再次被兄妹二人驳回。

  

  李宝珠要求田彦璋参照成德之例,送儿子田允之来长安为质,请未婚公主们亲自相看,瞧瞧这位魏博公子能否入得了她们的眼。

  

  双方来回拉扯,一直没能达成协议。但明眼人都知道,河北统一乃是大势所趋,田氏已是强弩之末。

  

  朝政日渐清明,新君励精图治,躬行节俭,御史台的言官们找不到可谏之事,很是寂寞。直到深秋季节,他们终于逮到一个破绽——长公主敕令工部修葺骊山离宫,疏浚温泉池。

  

  华清宫因玄宗与杨贵妃的风流韵事,成为奢靡误国的象征。过去数十载,历任君王们刻意冷落此地,以示“去天宝旧弊”。如今公主下旨修缮华清宫,那就是又要奢靡荒淫了,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群臣摩拳擦掌,构思传世之谏。

  

  然而当看到工部给出的单薄预算后,他们又失望地悻悻作罢。公主抠抠搜搜地只翻修了三四间屋和一间马厩,这点规模,连他们藏娇养外室的外宅都比不上。

  

  “春寒赐浴华清池”,有传闻说公主此举是为与情人幽会。但这巴掌大的地方,仪仗车队都驻扎不下,真不知是养情人还是养猫。

  

  转眼间,又是一个冬天过去,莺飞草长,李白桃红。寒食节与清明节重叠,朝廷依例放七天假,君臣可以暂时放下公务,或扫墓祭祖,或郊游踏青,享受明媚春光。

  

  春假最后一天,宝珠骑着驴,低调地从骊山离宫漫步而出,为她牵驴的人自然是青衫客韦训。这个冬天,每逢旬休和节假日,宝珠总会微服私行,去华清池与他幽会,一起泡温泉。

  

  这几日闭门谢客,抛开烦人的政务,头脑虽得轻松,腰腿却酸软得走不动路。宝珠暗想,下回再放这么长的假,还是去打猎吧。

  

  “直接回宫?还是去东市西市逛逛?”韦训问道。

  

  宝珠骂了一句:“我哪儿还有力气再逛街?你成心的吧?”

  

  韦训眼神游移,装聋作哑不接话。

  

  “回长安。不过中途路过一个地方,值得一瞧。”宝珠顿了顿道,“‘凤凰胎’的谜团,我大概解开了。”

  

  韦训听到这个词,回身握住她的腕子,珍而重之摩挲那道伤痕,问道:“这还有什么疑问?”

  

  “当然有!”宝珠郑重其事地说:“这整件案子中有个巨大漏洞。如果李氏皇族拥有真龙之血,天命所归,则不可能被陈师古‘捕杀硕鼠’的阴谋所害,导致社稷颠覆。倘若李家人只是普通凡人,那炼成人丹就不应该有救人性命的特殊药效。这两者本就矛盾。

  

  我虽觉得自己有些气运,但血肉之躯,与布衣百姓没什么区别,为什么你饮下我的血,病就痊愈了呢?再说周青阳当时强调必须用‘长安的李氏皇族’入药,那住在洛阳的李昱一家难道就不是凤凰胎,没有药效?”

  

  二人边走边聊。自韦训病愈、与宝珠复合之后,他便将陈师古的阴谋与凤凰胎和盘托出。宝珠这才明白为何他明明拿到了治病丹方,却仍执意不辞而别。患难与共,坦诚以待,彼时感情愈发深笃。

  

  韦训皱眉道:“这件事我也琢磨过,始终没弄明白。原以为是因为你们李家人常服用什么特别的丹药或者珍馐,所以血肉有药效。可你回宫之后,我也没见你吃过什么特别稀奇古怪的东西。”

  

  宝珠道:“这也说不通。我跟元忆爱吃热洛河之类的内脏菜肴,阿兄一点儿不碰;元忆喜欢吃奶酥和醍醐,我却觉得腻味。我们三兄妹一母所出,饮食习惯都天差地别,更别说其他宗室了。

  

  但有一样东西,我们所有人是相同的——那就是饮用水。

  

  从你那得知凤凰胎的真相后,我就一直在琢磨这个疑点。但凡历史悠久、人口稠密的大城,都有井水咸苦的问题,长安跟幽州也不例外。在幽州时,王府从附近玉泉取水使用。长安的高官富豪们但凡有点资财的,都从城外买水,不喝城内井水。

  

  我专门询问过内侍省,他们说从百年前起,宫内就用骆驼从霖佑县运水。因为路途遥远,费工费力,只有皇室成员有资格吃用。十王宅百孙院的宗室蒙恩,也是用那里的水。这规矩沿袭太久,连我们自家人都未必清楚。”

  

  韦训惊讶地道:“所以,问题出在水上?”

  

  宝珠道:“等到了地方,就有答案了。”

  

  二人一驴一路漫步,走了近两个时辰,终于抵达霖佑县。爬上一座风景清幽的小山,半山腰处,一泓清泉映入眼帘。泉池不过两间屋大小,甘洌清澈的山泉咕嘟咕嘟从地底涌出,欢快地打着旋儿,如同沸腾的热汤,水面泛起一圈圈细密的涟漪。

  

  池塘边竖着一块古朴石碑,上书“醴泉”二字。泉眼附近设有营房,有兵卒持枪站岗。看来这就是李唐皇室专用的水源了。

  

  徐来远远望见公主骑驴而来,连忙奔过来行礼。其他人得到指示,只在远处守着不敢过来。

  

  “东西呢?”宝珠问。

  

  “回公主,就放在池边。”

  

  宝珠下了驴,和韦训一起走到池水旁,见草地上放着一尊湿漉漉的小石像,仅有一尺半高。石像五官已被水冲得模糊了,从衣饰看,应该是地藏菩萨。

  

  韦训蹲下来仔细查看:菩萨像不稀奇,但这尊石像的质地却很奇怪,非金非玉,不知是什么矿物炼制雕刻而成。

  

  宝珠说道:“庄子曰:‘凤凰非醴泉不饮,非梧桐不栖’。这个念头我冬天就有了,只是天寒地冻不便验证。等到开春水暖了,我派谙熟水性的兵卒潜入醴泉深处搜索,果然在泉眼中找到了这件奇怪的东西。

  

  当初我们在翠微寺相识,我问你没有公验是怎么进城的,你回答由永安渠水下潜入。既然你会水,那我假设你师父陈师古也会水。倘若他想在口味不同、住所分散的皇室饮食中做手脚,最方便快捷的办法就是对水源下手。”

  

  韦训打量那座地藏像半天,伸手一捏,掰下一片石头。石头在残灯手下碎成粉末,映着阳光一瞧,其中有些闪烁着微光的透明颗粒。

  

  “我猜,陈师古从你幼时起,就持续向你投放某种慢性毒药,造成你身患寒疾的假象。至于解药,就是这尊地藏。他避开哨兵耳目,由溪水逆流而上潜入醴泉深处,将石像放置在泉眼中。

  

  长年饮用这眼泉水的皇室成员,血肉筋骨中会沉积微量解药,炼成人丹后,能够缓解你体内的毒。只不过药量不足,不能根治,逼迫你不断杀人炼丹才能续命。

  

  周青阳虽医术高明,但她常年在乡间行医,并不了解皇室生活习惯,哪儿会知道我们饮水都是特供的。你在封龙山重伤失血,体内的毒素降到最低点,可巧服下我的血,彻底解了毒。”

  

  宝珠仰着头,一脸得意地道:“如何?你服不服?”

  

  韦训搓了搓手中的石粉,直截了当说:“不服。”

  

  “昂?”

  

  韦训道:“这操作太复杂了。他为何不直接在泉水里投毒?释放慢性毒药,一口气把硕鼠全毒死,根本不需要我这个间接工具。大费周章,计划反倒更容易失败。”

  

  宝珠撇撇嘴,冷哼一声:“真是个阴险歹毒的坏猞猁。你以为我想不到?”

  

  她指着山泉流动的方向,说道:“这醴泉源头虽被皇室独占,有专人看守,但下游的水就任人取用了。我派人去勘察过,泉水顺流而下,在山脚下汇聚成潭。那附近有个村子,住着二百多户人家,上百年都是从潭中取水吃用。如若在上游水源投毒,那山下的村民也在劫难逃。陈师古虽是个异想天开的老疯子,看来终究还有那么一点儿底线。

  

  所谓真龙血脉,不过是普普通通肉身凡胎。只要拥有顶级权势,独占这眼醴泉,不论张三李四王五,乃至那些站岗放哨的卫兵,人人都可以是‘凤凰胎’。”

  

  宝珠的这番推论终于令韦训信服。他低头望着那尊面目模糊的地藏菩萨,心绪十分复杂。

  

  祂足踏莲花,右手持锡杖,左手持摩尼宝珠,发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当年陈师古把解药雕刻成这般模样时,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思?

  

  终于揭开了凤凰胎的谜团,二人原路下山,踏上返程路。

  

  沿途杏花盛放,如云似雾的雪白花海中缀着点点殷红花萼,显得可怜可爱。宝珠一时兴起,考问韦训咏杏诗作。他背了两首,又开始顾左右而言他,纵身跃入路边花海中,折了一枝最娇艳的递给她。

  

  宝珠无奈地低下头,让他帮自己簪入发髻中。没想到簪花之时,他迅捷无比地轻轻偷啄了她一下。接着装作若无其事,牵着驴继续往前走,脸上七分腼腆,还有三分藏不住的得意。

  

  宝珠暗道:这家伙武功独步天下,如今连弩阵也奈何不了他,可偏偏在某些事上扭捏羞涩得很。近几个月,韦训频频往上仙观跑,行踪隐秘,就连她的贴身女官都难得见其真容。因他这般神出鬼没,竟有传言说公主的情人并非凡人。明明是自家的宝殿、自家的离宫,不知为何,平白添了偷情之嫌。

  

  回城路上行人寥寥,偶尔有几个乡民行商经过。他敢当众偷香,倒是出息了。

  

  宝珠故意奚落:“就这?”

  

  韦训东眺西望,假装没听见。

  

  宝珠探出身子,伸手揪住他衣领,使劲拽到自己跟前。庐山公停住脚步,百无聊赖地喷个响鼻,等着她俩吃嘴。

  

  半晌之后,韦训猛地推开宝珠,低声喊道:“我衣裳穿得薄!”说罢抓起缰绳,急匆匆闷头赶路。

  

  宝珠仍意犹未尽,见他弓着背、步伐僵硬的模样,就知道这冤家又不听敕命擅自“起兵”了。

  

  她没好气地说:“下回我给你弄一副裙甲穿着,没有比那更厚的衣裳了。”

  

  “不要!累赘得很。”青衫客头也不回,桀骜地拒绝。从后望去,两只耳尖烧得通红。

  

  

  

   全文完

  

  

  

  

  

  

  

  

  

  

  

  

  

  

  

  

  

  

  

  

番外 降龙

  

  戌时正,圣人批阅完最后一本奏疏,示意左右宫人他要安歇了。

  

  李元瑛做不了太多。耗神费力的朝会和宴会应酬已交由宝珠代劳,他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活得久一点,为她争取积攒政治资本、磨砺执政手腕的时间,让保守的朝臣习惯女主之治。

  

  踏入寝殿,内侍们端水来服侍圣人洗漱,节气已至深秋,殿中又添了一盆炭火。恍惚听闻申王每到冬月,命姬妾密围于坐侧以御寒气,自呼为“香围”。

  

  这些纵情恣欲的宗亲贵胄看到一个为父母守丧长达六年,后宫虚设、无口腹之欲、四季常服换干洗湿的禁欲皇帝,自然是惶恐敬畏,极力敬而远之的。

  

  朝臣们亦是如此。眼见孝期将满,今日又有人上疏,极力劝他考虑纳妃,正视“天理人欲”。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不管床上能不能行,起码做出个正常帝王的模样,免得臣子们各个显得都是穷奢极欲之徒。

  

  李元瑛只是冷笑。他立妹妹李宝珠为皇嗣,东宫之位稳固靠的是皇帝膝下无子。一个李元忆就够了,他不能再给宝珠增加未来潜在的敌人。

  

  为了握紧皇权,他可以无视非议,公主也能放弃婚嫁出家,极致的权力要付出极致的代价。

  

  烛火一一熄灭,内侍们倒退离去,值守殿中的侍卫也撤了。他一直被失眠折磨,不敢使用铅霜或朱砂安神,只盼入睡时身边连一丝活物的气息都不要有。

  

  寝殿大门关上了,李元瑛正要躺下,忽然看见窗棂透进来的月光中有个人影。

  

  影子穿着侍卫的皮袍, 生得个高腿长,缓缓靠近过来,无声无息。

  

  他立刻拔出床边利剑,正要张口呼喊,已经被来人捂住嘴压在床榻上,持剑的手腕一麻,武器没有挥出就离手了。

  

  “嘘,是我。”

  

  是女人的声音。影子俯身往他耳朵上啄了一下,李元瑛反手猛推:“你这是什么脸!”

  

  影子一愣,才想起来自己还蒙着易容的侍卫皮面,轻笑了一声,从脸上抓下来,露出真容。朦胧月色之下,她的容颜似乎颇美,但能看清楚的只有那道斜劈而下的狰狞伤疤。

  

  李元瑛换手再去抓剑,被她一脚将武器踹到远处,那只手腕也被牢牢锁住不能动弹。

  

  “知道是我了,别每次都做这无用功。”

  

  霍七懒洋洋地再去舔吻他脖子,李元瑛没有出声,被压制住的手紧紧攥拳。片刻后呼吸便粗重了。

  

  这对兄妹为了大权在握,一个不留后代不近女色,一个干脆戴冠出家,忍常人之所不能忍,都是霍七所不能理解的。

  

  但是无论怎么忍耐,人的本能是一直存在的,常年禁欲,只需稍一撩拨,李元瑛就几乎发抖。

  

  霍七郎几下将身上伪装的皮甲褪去,以火热的躯体贴上他微凉的肌肤,一口咬在他喉结上,兴奋地感受身下人急速升温的过程。

  

  李元瑛默不作声,仍是拼命抗拒。他给过她进宫的鱼符,但她从没用过,问就是弄丢了,偏要通过种种奇怪的途径潜入。他愤怒,却缺少表达激烈情绪的力气,说出口就会变成可笑的埋怨。

  

  每次这样,霍七郎都觉得很好笑——寝殿外就是成群的侍卫禁军,只要他出声喊一句有刺客,她就只能披上衣服拔腿逃命了,但他并不这样。知道打不过,还是要跟离水的鱼一样挣扎反抗。

  

  她听人说,这是先圣所说:知其不可而为之,是一种意志坚决品德高尚的表现。

  

  可是明明每次都会沦陷,又何苦抗拒?弄一身痕迹,还得藏着掖着。这人脱去黄袍,如雪原一般,无论是禁锢导致的瘀伤还是星星点点的指痕,都格外明显。

  

  这是九五至尊,也是天下最美丽的人,在龙床上弄伤他,其成就感无与伦比。

  

  霍七郎沉迷于此,冒着万箭穿身的风险,隔几个月就潜入皇宫,按住他肆意冒犯一番。事后虽有后悔,却又乐此不疲。

  

  她大约能猜到为什么李元瑛不出声喊人。

  

  为了握紧权力,他不愿有公开的关系;当然,她也不想。为了随时来去的自由,她甚至收起往日的懒散,拉下脸求教,潜心精进师门轻功。

  

  两个人心照不宣,在床榻上使劲折腾,除了时而急促时而深重的渴欲喘息,谁也不肯开口说话。

  

  李元瑛的嗓音非常动听,只是冰冷无情,霍七郎有时很想听他服软叫一声,用上些手段,他闭上眼睛狠狠咬住自己的手忍着,咬到流血,愣是一声不吭。难过到极处,浑身颤抖,泪都逼出来了,仍然咬紧牙关不肯求饶,倒让霍七郎分不清这是在上床还是在上刑了。

  

  尽情恣意云雨几回,狂热渐渐冷却,松开手,霍七郎看把人蹂躏成这样,觉得爽完了拍拍屁股就走有些不地道,总得温存一会儿,于是坐在他龙床上剥柑橘吃。

  

  出师之前穷得很,饱饭都没吃过几顿,更别说这种万里迢迢从南方来的贡品了。柑橘酸酸甜甜的很爽口,怪不得韦大以前经常去皇城贡库里偷吃,那小子一向精得很。

  

  一直听人说新上位的天子躬行节俭,吃饭都没几个菜,可他寝殿里却常摆着各种稀罕果品,可见贵人的节俭跟平民从来不是一回事,她捡个便宜,不用费心再去研究贡库那边的巡防规律了。

  

  吃了几个橘子,霍七听见李元瑛呼吸悠长平稳,已经睡着了。她本想偷偷开溜,回首见月光下那张明净无瑕的面容,一下被攫住心神,又鬼使神差轻手轻脚在他旁边躺下了。

  

  她心想自己也算生得不错,有绮罗郎君的绰号在外,可这人怎么能漂亮到形容不出来的地步,可见老天造化无穷,要是走晚了被禁军乱箭射成刺猬,也算值了。

  

  因为力竭,李元瑛这一觉睡得特别沉,夜半时分惊醒,一个突如其来的可怕念头冲进脑海,登时慌得心脏怦怦乱跳。腰间搭着一条修长结实的胳膊,她竟然还没走。

  

  李元瑛猛地抓住身边人把她晃醒,惊惶地低声逼问她:“你那个师兄,该不会像你对我这样对待公主吧?!”

  

  霍七茫然醒来,眨了眨眼睛,什么也没听清。李元瑛又把话重复了一遍。半夜突然想起这种可能,令他再难以入睡。心想这人排行第七,已经能肆无忌惮出入深宫大内,自己昂藏七尺男儿,手持长剑都对她无可奈何,不知那个排行第一的男人是怎样的强横霸道,为所欲为?

  

  霍七郎哑然失笑:“你别乱想,他没这胆子。”

  

  一念及此,片刻也不能忍,必须马上问个清楚。李元瑛抓起衣服往身上裹,跌跌撞撞爬起来,一边跳着穿靴一边往外走。行至殿门想起什么,忽又折返,神色冷漠地道:“别睡着了,叫人发现,要拖去狗脊岭腰斩的。”

  

  说罢飘然而去,严严关上殿门,高声命人备舆。

  

  三更半夜,圣人居然着急赶去找公主议事,内侍们又惊又疑。李元瑛坐在舆中,身后跟着一群莫名其妙的侍卫,一路披星戴月赶往大明宫东北角的上仙观。

  

  公主尸解登仙返回人间之后,得封承天万寿长公主,出家之后应该叫作上仙真人,但是所有人都依然按照习惯继续称呼她为公主。为了上朝能晚起些,她将一处宫殿改成上仙观,仍留在宫中居住。

  

  抵达目的地,李元瑛命人拍开上仙观的大门,低声问过于夫人,得到答案后,才在侍女们惊慌的注视下一路走进公主的寝殿。宝珠窝在锦被里睡得正沉,脸庞红扑扑的,在李元瑛眼里,她跟小时候并无二致。他屏退左右,坐在床边拍她脸,硬生生把她从梦中唤醒。

  

  突然被吵醒,宝珠茫然坐起,见兄长神情严肃立在床前,再瞧窗外漆黑的夜空,跳起来抓取床边的弓挂上弦,睡眼惺忪地叫道:“兵变吗?哪个逆贼作乱?!”

  

  李元瑛按住她握弓的手,正色道:“没人谋反,但我有句极要紧的话问你,你必须如实回答我,不可隐瞒。”

  

  接着将宝珠拉到身边,低声问出他最忧心的疑虑。末了声色俱厉地道:“倘若有这等强逼之举,视同十恶谋逆,我不管什么天下第一,调八百绞车重弩,五千禁军出动,就是仙人下凡也必将他治死五马分尸!”

  

  宝珠怔怔地听他说完,揉了揉脸,疑心自己还在梦中。

  

  “什么东西……强迫什么……怎么可能?他根本不敢!”

  

  李元瑛不顾兄妹避嫌,再三确认,揣度她神情坦荡并无隐瞒,才大大松了口气,虚脱般坐在床边。

  

  宝珠迷惑道:“阿兄三更半夜来这里,只为问这个?发生了什么?难不成……”

  

  李元瑛知道她聪明敏锐,想趁她还没回过神来赶紧离开,拖上几天再慢慢想借口。谁知被宝珠一把勒住肩膀,趁其不备撸起袖子,赫然见到手腕上通红的指印,和许多暧昧痕迹,她当场呆若木鸡。

  

  只有一瞬间的慌乱,李元瑛抽回手臂落下袖子,已经恢复往日的高冷威仪,“你就当是做梦吧,快些歇息,卯初就得上朝了,休要在殿上瞌睡。”

  

  宝珠已经隐约猜到来龙去脉,震惊至极,大惑不解地问:“你那八百重弩放在哪儿了?自己怎么不用?”

  

  “一时间也用不了那许多,调到长安怪麻烦的……”

  

  皇帝匆匆转身快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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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辟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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