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见一位故人。”
——“我有一件事要做。”
两句截然不同的话，一句留给村长，另一句留给了秦九洛。
秦九洛需要养伤，不能肆意走动，所以杜子君也不怕他跟踪自己。
而在秦九洛看来，在杜子君和村长一番谈论后，村长便莫名改变了原来的决定。
他们可以留下了。
这本来是一件好事，但是却让秦九洛觉得自己遇到了一团迷云。
一个谜一样的女子。
杜子君离开村长安排给他们的房间后，便随村长去了另一个宅屋。
这屋子位于村内末端，很不起眼，但是里面却传来一众小孩读书的声音。
村长叹息一声，说道：“大人是我们这儿的教书先生。”
杜子君不知想起什么，眼睫微微一颤，轻声问道：“他还好吗？”
村长道：“你去看看便知道了。”
杜子君闻言一顿，她转身看向村长，深深鞠了一躬，说道：“谢谢你保护这里的村民这么久。”
村长一怔，他摇摇头，疑惑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杜子君没回答。
她向村长致谢后，便慢慢朝着门口走去。
她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站在窗口，静静地看着里面摇头晃脑的小孩儿们。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般在宫中，听着老师的教诲。
琅琅书声停止后，听到一声“下学了”，里面的小孩儿纷纷朝着屋外跑来。
有一个差点撞见杜子君，好在杜子君往旁边走了一步。
小孩儿见着杜子君，惊喜道：“大姐姐！没见过的大姐姐！”
“大姐姐也是来读书的吗？”
杜子君怔了怔，她没有回答，而是抬起头，目光落在了屋内静静坐着的一位男子身上。
当年教导她的时候，他年少轻狂、学富五车，年不过二十，如今转眼三十年过去，已经成了位五十老者。
在看到外面布下的阵法后，杜子君便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教育她数年的老师，也是前朝姜国的国师。
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活着也好，活着好！
想着，杜子君的眼中便噙满了泪水，她一时没有动弹，她想要说些什么，但又生怕自己说了些什么，惊着了这位老者。
她收敛神色，垂眸看向小孩儿，声音温柔至极：“下学了就回去吧，别让父母等着急了。”
小孩儿听着话，乖乖点头，临走前还笑着道：“大姐姐，你的声音好好听！”
这时候，杜子君又抬头看向男子。
手捧书卷的男子似乎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微微抬眸，看向杜子君，似乎一怔，随即道：“外来人？罢了……进来吧。”
杜子君走了进去。
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张桌椅，这样简陋的环境……就是这样简陋的环境，竟让老师住了三十年？
杜子君无法想象老师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
她也无法想象老师是如何带着一群姜国遗民硬生生挺过了三十年！
方才看着孩子们稚嫩的脸庞，她一句话想问又问不出来，直到如今再度看见老师，忍不住泪如雨下。
男子注意到杜子君脸颊两侧滚落的泪珠，似乎有些诧异，问道：“来者是客，不必拘束。”
更不用惊惶到流泪。
他以为杜子君是怕。
杜子君闻言，还含着泪，就笑道：“是，来者是客。老师……我回来了。”
“啪。”
男子手中的书卷猛地坠落在地。
他似乎是不可置信地看向杜子君，但是随即轻声道：“不可能……”
杜子君知道他在否认什么，她上只跪父母，如今却猛地跪倒在地，眼泪如掉了线的珠子，不断地坠落。
她重复道：“老师，我回来了。”
她没有自称自己是谁，但是她知道，老师一定知道自己是谁。
在多少年后，曾经身为国师的老师说过：“这辈子只有姜姬一个徒儿。”
他也说过：“终其一生，他也不会遇到比姜姬更优秀的徒儿。”
前者是对师徒情的肯定，后者是对姜姬本身能力的肯定。
男子愣了愣，他往后倒退一步，神色仓皇。
顿时，他脑海里闪过了太多的东西。
三十年，他以为三十年平乐的日子能够帮助他彻底遗忘曾经在姜国王宫内的日日夜夜，但是当这一声“老师”唤起，他才知道，他不能。
瞬间奔涌而来的，是过去的无数美好回忆。
但是一切地美好，都被战争的利剑彻底斩断。
他曾最珍爱的徒弟，在那场灭国之战中，以身殉国，怎么可能在三十年后还站在自己面前？
可是无数想要质问的话语到了嘴边，就变成了：“为什么回来？”
男子一愣，他没想到这样的话会从自己口中说出。
杜子君似乎是看穿了男子眼中的犹豫，她悲切一笑，抬手摘下面具，一张贯穿了三十年，从未改变的面容露在了男子面前。
生前老师曾见过自己真容一面，杜子君索性便给出最直白的证据。
只有见过帝女的人，才知道帝女生得如何模样。
否则，就是与之生得一模一样也白搭。
杜子君不惧怕将自己此生最大的秘密暴露在人前，因为她知道，面前站着的，是她曾经最为信任的老师。
男子突然捂住心口，突然咳嗽出声，这几声咳嗽，便吐出了小口血。
杜子君慌忙扶住男子，问道：“老师，您身体怎么差成这样？”
男子苦笑道：“为什么要回来？”
杜子君毅然道：“我必须要回来！”
男子抬眼，深深地看了眼杜子君，问道：“你想要复仇？”
杜子君一怔，随即点点头。
男子轻轻摇摇头，他叹口气道：“这个时代女人能如何复仇？我教你帝王心术和治世之道不是让你去后宫翻云覆雨的！”
果然，老师一眼就看透了杜子君的打算。
杜子君闻言，笑道：“老师，不要小看姜姬。女人的美貌也能成为一件利器。姜姬之愿，唯有踏着满朝文武的尸骨，重现我姜国的辉煌。”
“哎——”男子却是低叹一声。“你可知道，任何战争最后要付出所有的，不是王，而是子民。”
杜子君一愣，她垂眸道：“我明白。”
“但是我是不会放弃复仇的。”
“老师，你知道吗？能够重活一回，一睁开眼，从死亡的瞬间到获得新生，我觉得自己刚刚从地狱爬上人间。”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叫那些人有尝尝地狱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