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
陆修的回答出乎所有人意料。
拒绝的话一出,本来想顺势卖他一个人情的江杨险些挂不住脸上的笑容。
乞儿刚安定下来的心骤然慌了,那双清澈的眸子又充盈了水光,他抬起头,哽咽出声:“大人……”
陆修手上的动作一顿,没有回头,说起话来依旧是不紧不慢,淡然至极:“莫说这乞儿手无缚鸡之力……若是有那个本事,江长老何不把妖兽情况告知于我,我们二人也好助长老一臂之力。”
“这……”
“这样既彻底还了乞儿的清白,也彰显了贵宗行事之严谨。岂不是两全其美?”
“……”江杨脸一僵。
跑丢的妖兽是宝儿兽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公之于众!若是说了,引起各派探寻哄抢,有朝一日被上面的人知晓,他非得脱一层皮!
“丢失了妖兽长老本就自责,又哪里好麻烦两位阁下去寻找呢。”
苏可垂着眸子,淡声说:“长老已经澄清了这乞儿的冤屈,此后也不会再去打扰,陆修阁下尽可放心。”
江杨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苏可简直不能再清楚,不过就是想着卖个人情好讨凤尾草,把那凤尾草和宝儿兽一并抓了好保住肥差。
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倒好,被人家将了一军,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陆修眉梢一挑,这四两拨千斤的功夫苏可倒是挺擅长,寥寥数语既扯开了话题,又把他们摘了个干干净净。
不过他已经达到了目的,也没兴趣继续蹚这一趟浑水:“我这又哪里是不放心江长老。既然如此,就祝贵宗早日寻回妖兽,也好早日还众人一个安全的环境。”
“应该的。”苏可微微颔首。
江杨一看,有些急了。如今怎么就到了要分手的趋势了?
“且慢,”江杨张口,“本长老还有个不情之请。”
苏可眉头倏地一皱。
“长老请讲。”陆修挑眉,态度甚是谦卑。
江杨瞧着,刚刚还郁结的心情如今只觉开阔。
东明山又怎么样?首席弟子陆修又怎么样?他堂堂侍药门也是这天底下数一数二的门派,论资论辈,陆修合该低这一头。
“也不是什么大事,听闻陆修阁下手里正好有棵凤尾草,不知可否割爱,本长老愿出价购买。”
这话说得理所当然,换来陆修一声轻笑,语调变得有些奇怪:“不知江长老从哪儿得知的这样荒谬的消息?”
江杨挺了挺背,含糊其辞:“只是猜测罢了。”
“猜测之言不可信。”陆修笑说。
江杨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了:“猜测之言也是有几分可信的,怎么,莫不是你觉得我侍药门出不起那个价钱吗?”
苏可简直被他蠢的垂首闭眼。
陆修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江长老此话差矣,叫旁人听了,还以为你们侍药门仗势欺人,要与东明山过不去呢。”
江杨冷哼一声,“陆修阁下莫要曲解我的意思,凤尾草在你手里又有什么大用处呢?何不卖给我侍药门,也尽一尽晚辈的孝心。”
“晚辈?”陆修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自然……”
话还没说完,一个略显轻佻的声音传来:“这堵了这么久,大家伙儿都在看什么大戏呢!”
群众再再次分开,一个蓝衣少年摇着扇子赶场似的走过来,头上的玉冠还散着莹莹微光,整个一纨绔做派的翩翩少年郎。
江杨皱了眉毛,表情有些嫌弃。
陆修倒是认出来了,昨日被拦下来的一行人中,这个纨绔公子表现的尤为乖巧。
听说了动静就急匆匆地来看热闹的孟昳瞧见江杨,眼睛瞬间一亮:“原来是江长老!”
江杨撇过头,并不是很想理会。
可生性顽劣的孟昳怎么会如他所愿。
“哈哈哈……咳,江长老这是怎么了,怎么在大街上就跟人起了争执呢?诶呀,可是门内腾不出空了?要不要与这两位……”
孟昳视线扫过陆修两人,刚还滔滔不绝犹如流水一样的话磕巴几下,然后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笑容变得无比真切,连话都变得无比中听了:
“两位阁下,不如跟我去孟府详叙吧,也好坐下吃吃茶。”
他孟昳不爱金银,不爱丹草,却唯独对美人冷不下心。
面对如此天人之姿,竟还能狠心刁难,孟昳心中对江杨的厌恶更甚——人品不行,审美也不行,当真是江败类!
“……”江杨忍了忍气,冷声道:“不必麻烦孟小友了,闲话小事,劳不得孟府大驾。”
孟昳勉强将视线从陆修嘴边泛起的笑意上移开,表现的还算矜持:“江长老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我父亲最近想江长老想的紧,整日里在我耳边念叨何时能再见到江长老,好一块吃酒畅谈呢!”
江杨与孟府积怨已久,是在整个护风城都摆到明面儿上的事。
至于想念……是想打吧。
周围响起低低的笑声,江杨自觉丢了颜面,不禁恼羞成怒,厉声斥道:“大人说话,哪里轮得到你一个黄毛小儿插嘴!”
“长老莫说这样的话,照您这么说,这里的可都是黄毛小儿,您就……略显年老了些。”孟昳笑得特别灿烂,甚至闪到了江杨的眼。
“你……”
“江长老!”
话再次被打断,江杨忍不住深深吸一口气,抬头向出声之人看去,眼神都变得狠厉起来。
陆修瞧着不知几开的人群,实在是没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知来的又是哪位,再来些人,可真要开场大戏了。
蒋预在人群旁站定,先是对陆修祁风两人点头示意后,又满是恭敬地朝着江杨行了一礼:“听闻江长老在长街与人起了争执,不知所为何故?”
戏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见到蒋预过来,默默围观的群众个个都恨不得搬个板凳坐下来,品个茶喝个彩。
“你来的倒快……”
听着这些人一圈一圈的绕着圈子,祁风心里有些不耐,他轻轻扶起乞儿,低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们都叫我小禾。”
“小禾,你先离开这儿,走远些。”
这么乱的场面,虽然不至于打起来,但也要防止谁随手抓了小禾就当了刀剑使。
小禾擦了擦脸上的血,又止了眼泪,小声抽噎着说:“哥哥,我不能走。”
陆修听见动静,回头摸了一下他脏兮兮的脑袋,末了轻轻一拍他的后脑勺:“别废话,这个哥哥叫你走你就走。”
小禾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忍不住笑了起来,脏兮兮的小脸看起来有些滑稽。
祁风又拿了几颗灵石塞进他的怀里,小禾抿抿嘴巴,大而黑的瞳仁被泪光染得水亮。
他知道,不能随便收别人的东西……可是,救命恩人哪里是别人呢?
小禾像对待珍宝一样把那几颗灵石放进了打满补丁的口袋,最后还拍了拍,眼神依依不舍地拖着受伤的腿躲进了人群,眨眼间人就跑得没影儿了。
“两位果然是仁义心肠。”江杨语气凉凉的,好不容易应付完了蒋预,转头就看见陆修做足了好人,一时之间心情简直降到了冰点。
孟昳最是乐得看江杨吃瘪,一把玉竹骨扇摇的不亦乐乎,鬓发飞扬,丝毫不觉天气寒冷的样子:“江长老这话说的,放眼这护风城,谁有您仁义呀。”
江杨沉下脸,却也不屑当街就跟一个小辈发生口角,直接对着陆修道:“侍药门愿出灵石千万,想来东明山也不缺区区一棵凤尾草,还望两位给我一个面子。”
“面子?”陆修饶有兴趣的重复了一遍。
“东明山又岂会缺你这一千万灵石?”围观者竟真有把这当戏看的好事者,看得一时忘形,还敢指点起来了。
江杨彻底冷了脸,带着杀意的目光左右一扫,到底长老的威仪仍在,眨眼的功夫周围众人瞬间噤若寒蝉。
孟昳疯狂摇扇子的手慢慢停下来,脸上有些错愕。
怪不得刚才听着声音有点儿耳熟,竟然是东明山的人?
也是……不是东明山的人柳典秋又怎么会无缘无故邀请他们进包厢呢。
玉竹骨扇又缓慢地摇了起来。
“长老怕是有什么误会。”蒋预出声道:“陆修阁下与祁风阁下此番前来不过是为了萝雨花,哪有什么凤尾草。”
陆……听见两位美人儿的鼎鼎大名,玉竹骨扇又停了下来。
“哼,你少跟我掩饰,事实如何你比我更清楚。”
这是当然,陆修回来中了那玄灵蛇的毒,玄灵蛇是那玄元蛇的进阶妖兽,偶遇被伤?他又不傻,怎么可能轻易就被那敷衍了事的理由蒙骗,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左右于他无害。
“江长老,这话如何说起?”蒋预莞尔一笑,“我和两位阁下也不过是萍水相逢,虽然他们于我有恩,可我终究是门内之人,又怎好明目张胆的偏袒外人呢?”
陆修笑而不语,蒋预本就有结交之意,故而三言两语便把江杨的话堵了个严实。
江杨暗暗恼怒,他吃准了会低价买到凤尾草,却没料到他们若是“没有”凤尾草,又该如何收场。
“与其在这里纠结凤尾草——”蒋预走近几步,低声细语:“江长老不如抓紧了时间去找宝儿兽,若是晚了,宝儿兽跑进璇玑森林,被那些个高阶妖兽吃干抹净了,岂不又该懊恼?”
声音很低,却足以让几人听清。闻言,江杨瞳孔一缩,身后的苏可猛然抬起了头。
……宝儿兽丢失是他一直都死死瞒着的事,他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江杨神情凝重起来。
“我与苏可阁下一见如故,下次有时间我请你吃酒,莫要再推辞了。”
蒋预退后半步,骤然提高了声音,笑得有点狡黠。
苏可蹙眉抬眼,直直望进了蒋预含笑的眸底。
……啧。
这招堂而皇之的诬陷简直无比直白粗劣,但不得不承认……这很有效。
江杨明知不可轻信,却还是忍不住起了疑心。他压住想要当场怒骂的欲望,无视掉所有人眼里浓浓的探究,直接拂袖而去。
苏可临走前又凉凉地看了一眼蒋预,蒋预勾起唇回应,待人走完了,又回头看着陆修,戏谑道:“阁下满意么?”
指的便是他主动替两人解围的事了。
陆修挑挑眉,不置可否。
蒋预也明白,人家哪里需要他来解围,不过借个由头引出下面的话罢了:“可否请两位阁下雅间上坐,闲谈片刻?”
孟昳还沉浸在震惊中无可自拔,一听这话瞬间回神:“带我一个!”
陆修也没那个站一天让人围观看戏的癖好,他偏头看了一眼早就不耐烦的祁风,道:“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