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季离心情似乎很好,平日里没有什么表情的面孔此刻微微含笑,却叫朗月无端觉得身子一凉。
方才季离当着上官北北这尊武神的面儿,毫不遮掩地‘坦白相告’,‘诚实’得叫人怀疑。
莫非君上这是为爱折腰,传说中的恋爱脑?
目送上官北北的背影消失在府门前,青竹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道:“君上,您为什么要告诉上官北北我们是那样的身份?”
季离一本正经道:“凡人能做的毕竟太少了,本座想光明正大地保护她,哪怕是作为一颗树。”
朗月点点头附和道:“反正先前上清老儿同上官小姐说过君上有可能是西天婆罗树,咱们也算是将计就计嘛。”
青竹见朗月经过这些天似乎已经渐渐接受了季离同上官北北两人的事情,不由蹙起眉头,耳边骤然回响起魈姨告诫的话来。
“君上,神魔殊途,你现在能跟在上官北北身边是因为她觉得你有利用价值,而且她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若有朝一日以她的身份若知晓你是魔,又会如何待你?
况且,此去碧海无妄城,一路必定危机重重,君上又何苦去替不值得的人冒险呢?”
青竹义愤填膺地说完,就见季离面上噙着的微笑一点点消失,末了眼底一片朔寒中夹杂着隐隐的魔气,额间的赤羽魔印颜色亦逐渐加深。
“青竹,你越发胆大妄为了,本座的决定何时轮到别人插嘴。”
朗月见形势不妙,忍不住偷偷地扯了扯青竹,示意他向季离赶紧服个软,青竹面上虽有几分害怕之色却并未退缩分毫,杵在季离面前宛如一颗不老翠竹,颇有死谏的意味。
“君上......”朗月意图替青竹求情。
在凡间待的时间太久,他们几乎就要忘记自家君上曾经是一个多么冷血无情,手段狠辣的魔头。甚至,但凡忤逆他意识的存在都会被他毫不留情地荡为齑粉。
魔之所以为魔,便在于喜怒无常,情绪不定。
季离便是这样一个魔,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
朗月清晰地记得那时候,季离刚从万魔窟中出来没多久,从人变成魔本就是对灵魂极大的酷炼,常人十有八九熬不过化魔这一劫。
修魔骨,结魔魂,锥心蚀骨的苦楚直看得朗月、青竹此等旁观者都不寒而栗,可季离哪怕是在疼得冷汗淋漓,快要晕过去的时候也从未哼过一声,默默顽强地熬了过去。
还有那一个雪夜,季离饮了半杯冷酒随手提了把剑就不声不响地出去了,夜半回来时一身衣服被雪打得透湿,魈姨连忙给他打水洗澡。
朗月只晓得那夜大浴池里的水续满了十数次,才勉强洗干净季离一身。
原来他湿透衣袍上的压根不是什么雪水,而是血洗魔宫后留下的片片血污。
后来听魈姨说,她替季离用魔功修复的创伤多达数十处,每一处都深可见骨。以至于精通医术如她也无法全然消除抹尽那些可怖的疤痕。
而季离登临魔君后,凭着铁血手腕很快便使众魔归心。
许是杀的人多了,朗月他们总觉得季离变了,变得麻木冰冷、可怕而又陌生。
此次来凡间走了一趟,朗月几次以为季离又变回从前的那个他,可刚刚在季离眼中看到的那种久违的朔寒警醒着他。
他们的君上从未变过,依旧是从前那个冷酷骇人,杀伐果诀的万魔之主。
方才青竹不怕死地说了那些话显然已经激怒了季离,纵使青竹跟随季离的时日已久,可若是季离当真发了怒,别说他了,恐怕连魈姨他都不会给半分情面。
正当朗月心急如焚想着要如何想一个完美的托词替青竹开脱之际,季离竟出乎意料地默默压下额间几欲发作,已然烧得有些发红的赤羽魔印,抿着薄唇一字一顿。
“下不为例。”
四个字一出口,方才剑拔弩张的意味顿时烟消云散,朗月登时只觉心里一块重石落了地,连忙将青竹往后一拉,笑道:“愣着干嘛?还不快谢谢君上不杀之恩!”
青竹眼中满是不甘,沉了半晌终是低低道了一句“谢君上”,随后便转身消失在了夜色里。
朗月见气氛有些尴尬,不由一边挠头一边讪笑着对季离道:“青竹他一向是个直肠子,又嘴笨不会说话,方才的......君上可别放在心上,就当那小子放屁就是了。”
季离敛了眼底的寒色。
他何曾不知青竹的为人,以及方才他不惜出言忤逆自己是靠着多大的忠诚与勇气。
只是,没有遇见她之前,他活得浑浑噩噩。如今,她就像是照进他生命阴霾里的一束光,纵使早已晓得摆在他面前的可能是一个会叫人粉身碎骨的万丈深渊,甚至万劫不复,可有她在,他便义无反顾。
或许,或许有朝一日,她当真接纳了真正的自己呢?......
朗月这个傻憨憨自然揣摩不出自家君上此刻内心里到底是怎样的波涛汹涌,万马奔腾。
半晌过后,他方瞧见自家君上的眉头微微舒展,还以为是自己方才说的话起的神效,登时心里乐开了花。
哼,傻青竹,自己这么劳心费力地替他遮掩,这小子可又欠自己一个人情了!
翌日,众人整装待发。
上官北北登上出发的马车时,不由被青竹的两只‘黑熊眼’和身上隐隐约约透出的酒气吓了一跳。
小子,这么狼狈,是在哪里受......情伤了不成?!
“他,怎么了?”上官北北抱着手,半是打趣半是认真地问朗月。
朗月看着这位拽姐一脸看好戏的模样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小祖宗啊,您可别火上浇油了行不?
就在昨天晚上,向来克己,滴酒不沾的青竹竟破天荒地拉着自己喝了个酩酊大醉,还差点当着自己的面儿来个猛男落泪......
另一边,季离一夹马肚,慢悠悠地靠近他们,半晌意味深长地望着青竹笑道:“这小子,怕是记了本王的仇了。”
“属下不敢!”
青竹眼神里透着躲闪的意味,可在上官北北眼中却颇有几分娇嗔小娘子的意味。
他们俩,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