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上依然看不出除了温和以外的任何神色，就如同平日里一般神色如常，甚至嘴角还含着着一抹象征性地礼貌微笑对一路上行礼的鬼们点头回礼。
但那篮子里面还有我没来得及吃的大半框草！！
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望着那越去越远的蓝色身影发出了愤怒的咆哮。
“哞！！！”我与梦君八字不合。
但凡见面了，都要闹得鸡飞狗跳。不是他的仙袍上多几个齿痕，就是我的青草上爬出几条毛毛虫，或是今日的伙食变成我最不爱吃的胡萝卜。
一来二去，竟然也熟络起来。
梦君喜欢坐在我身边，用雾蒙蒙的眼睛望我，
他说，小白这倔牛脾气，你可真像我的一位故友。
每每他说故友二字时，脸上露出的神色，却绝不是故友那么简单的感情。
我依旧慢吞吞的吃草，像是没听见他说什么。
梦君说，他在找一个人。
可是地府太大太幽深，阎罗不允许一个闲人在地府中四处游荡。即便是天庭的仙君也不可以。
为了留在地府，梦君只好阎罗弟弟答应来喂牛。
事实上我对梦君的故事一点也不敢兴趣，我只关心他会不会克扣我的口粮。“
”你和她真的很像。”梦君对我说。
“从前，她也是这样顽皮，总是用各种法子捉弄我，惹我生气，又在被我捉住时，露出可怜的样子。她一点也不像天上的仙子们，端庄，婀娜，她活泼得就像一只百灵鸟，叽叽喳喳一刻也肯消停。总是在你不经意间就钻了出来，围着你吵个不停。那时候，我虽然常常因为她的恶作剧生气恼怒，现在想起来，那是我一生里最快乐的日子。”梦君脸上露出温柔的神色。但是很快，那一丝温柔就被悔恨所替代“后来，有一段时间，我终日奔波于事物繁琐之中，那时候，我被玉帝钦点，辅佐司命编纂贬下凡间几位历练劫数的上仙命格，因此间关系甚为错综复杂，我终日劳碌繁忙，无暇顾及于她，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她毁坏了司命星君的神笔，想借此好让我们无法继续工作，这样我就能空出几日多陪陪她了。可这个傻姑娘却不知道，司命是个极其小心眼的神仙，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可他却上报给了天帝，说因神笔毁坏而耽误了几位上仙历练的时日，天帝震怒，………我亲眼看着她受雷劫之苦，却无能为力，那时，我是真的恨极了自己，我恨自己没有看好她，竟让她闯出这样的大祸，我更恨自己的无能，无法保她平安。”
梦君露出悲伤的神色。似乎就要落下泪来。
我用粗糙的舌头安慰地舔了舔他的手。
梦君像是从回忆中惊醒了，他自嘲似地笑了笑，又对我说，
“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如今，我只想在这地府里早日寻到我的妻子。”
“哞。”
“只是，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梦君担忧叹了口气“阎罗殿下对我终日在地府中寻觅已然生出了不悦，今日，他对我下了最后的通碟，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若是再寻不到她………”
梦君没有再说下去。
“哞”。被雷劈过三百回的牛立刻泪眼汪汪的啃住他的衣角。
是我呀，是我呀。我就是你那被罚下天庭的小相好，快把我带回天上去吧。
做牛真痛苦，每天吃草，牛生凄惨啊。我不想做牛。
“哞哞。”
梦君又叹了口气，甚是愁苦的模样。
“别再咬我的衣服啦，这已经是我最后一件完好的衣裳了。再留下牙印，可就不好看了。”
这个傻仙君，完全没明白我的意思。
“我要回去了。”
“哞！”我死死咬住他不放。带我回家呀，我就是你苦苦寻找的小牛呀。
“小白，你今日怎的如此顽劣？”
几番劝说无果，梦君板起脸来。
“哞哞。”我又挤出几滴泪，用湿漉漉的眼睛望他。
“哎呀！”梦君是个软心肠的神仙，一见我如此可怜，就柔软了脸色，不再凶我，可是被咬着衣摆，他进退不得，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皱着眉头看我，一时也不知拿我如何是好。
“小白，快些别闹了，我要回去了。明日再与你多带着吃食可好？”
“哞！！”我不高兴地抗议。
“不放毛毛虫。”他保证。
“哞！！”我更不高兴了。
“那你要怎地？”
“哞！！！”
“你这不知好歹的牛！”他抬手手祥装震怒地要来打我。
吓得我飞快地松了嘴。
那只修长好看的手却只是轻轻地落在我头上，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
我忍不住舒服地抖抖牛耳朵。
“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想和我多呆会，可是今日我还有些事需得去处理。明日再来看你哦。”
他的声音甚是好听，这样熟悉又温柔的宠溺，熟悉得像是经历过无数次。
我忍不住的发出温驯地“哞哞”声。
今日的梦君不知为何有点落寞，竟然连篮子也没拿，不等我吃完草，他就起身走了。
我正在数着篮子中有多少根草，不想里头冒出一条大青虫，耀武扬威的冲我摇头晃脑。我怒从心起，望着梦君的背影，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撒开四踢狂奔上去，照着他的后腰就是狠狠一下。
失魂落魄的梦君果然着了道，猝不及防下被我拱得一个跟头，摔了个狗啃泥。
“小白！！”梦君对我怒目而视。
“哞！！”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梦君在背后发出愤怒的咆哮。
作为一头牛，我自然是跑的飞快。
一边跑一边眉开眼笑的发出哞哞的嘲笑声。
“哞哈哈哈哈”。
今日总算是报了他上辈子抽我那一鞭之仇啊。
甚是痛快！甚是欢喜啊。
哈哈哈哈。
彼时，我刚被罚下天庭，因我身份特殊，需得经待阎王爷亲自提审，方可投胎转世。
在一片黝黑阴森的地牢中，徒地坐起一个白衣的女鬼来，并且她还浑身是血，长发遮面，这情形要多恐怖有多恐怖，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会惹来麻烦。
从那刚进来的一群人中，立即就跳出来一个怒气冲冲的小鬼，对着我喝骂道。
“大胆贱民！胆敢在此造次！“
他的声音又尖又细。
“没长耳朵吗？！！！”
那一鞭来得又急又狠，我只觉一股巨力袭来，左脸已经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鞭子。
当我跌落在地上时，左眼已经看不见了，我捂着眼睛，血不断从指缝里溢出来。
我疼得几欲昏厥，忍不住的抽气。
心中又惊又怒。想不到这小鬼如此凶恶，只是慢了一步动作，便对我下此狠手。
难怪人们又常说阎王好惹，小鬼难缠。今日可算是被我撞上了。
此时那四个鬼差已经簇拥着蓝衣青年到了我的跟前，我抽打得匍匐在地上，这个角度仅仅能看见他脚上描着蟠缡纹的蓝色短靴，地面上的火光倒影着他消瘦挺拔的背影，他们居高临下的俯视我，
一个鬼差说。
：“过了这里，再往下就是阿鼻地狱了，真是奇怪，这里的牢房长年空着，恶鬼们都是直接投入地狱受刑，今日这里竟破天荒的关一个女鬼。惊扰了大人，真是罪该万死！”
“无妨。”一个声音很轻，低低的，像是暮春融化冰雪的春水，缓慢而悲悯的说“她被关押在这里，也是身不由己的，不要责怪她。……”
另外一个鬼差立刻献媚的说：“大人真是宅心仁厚，哪怕是对这样丑陋的女鬼，也是………”
“好了。”那立刻声音打断了鬼差的话，似乎有些焦急“快些走罢，地府中的刑法严酷，只怕去迟了，爱妻又要多受苦痛……。”
“是，大人。”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走远了。
这过道并不长，那蓝色的身影渐渐看不见了。
我一瞬不瞬的望着他，只觉一股悲凉从心底升起，一串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我在诛仙台上，受三百雷劫之苦时，神魂聚裂，疼痛难忍，也不曾流过一滴眼泪。也从未如此失魂落魄过。
然而只一望见那人的离开远走的背影，竟这般失态，忍不住已经流下泪来。
心里更是五味俱全，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觉得无比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