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魂是什么？”
“法如其名。”宁双城道，“由上古分魂之术流传而来。分魂能将一人一分为二，但是此术毁坏天地平衡，已经失传。换魂便是保留躯壳，将其中的魂魄调换。”
安栎门陷入一片寂静，汪微期与池荆相对而坐，层层叠叠的幽蓝光芒从他们身上摇曳开来。
汪微期面容逐渐平静下去，然而脸色却越发苍白。
霎时仿佛一滴水自高空落入湖面，滴答声响荡出圈圈涟漪。虚幻的影子在房间的墙上伫立，舒迢灯觉得寒意彻骨。
地面上铺着一张小小的法纸，苍黄纸面上墨迹未干：效法天地，无情入道，不怜凡尘，道心永固。
“这类法术逆转天命，”宁双城说，“得写法纸敬天，祈求天地襄助。”
一朵小小的火焰从法纸上跳跃着燃烧起来，纸发黑卷边，最终化成一堆灰烬。
在最后一丝火星熄灭的刹那，空气中似乎发生了什么微妙的变化，池荆率先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纯黑平静，如一潭死水。
过了须臾，汪微期也苏醒过来。或者说，他已经不是汪微期了，这个壳子里已经装上了池荆的魂魄。
池荆两指叩地，平地起风，那堆灰烬如烟似雾，从开着的窗口散了出去。
“吉时已到。”他说，“你代我去和孟华年成婚吧。从此往后，我同她再无干系，你便是她夫君了。”
汪微期站起身来，向池荆微微俯首，“是。掌门。”
***
窗外飘起了鹅毛大雪。
零星的红纸散在雪里，然后被黑靴踏了下去。
靴子的边缘沾上了厚厚散雪，衬的上面的银线纹络越发冰冷。
池荆收敛了气息，走到自己的寝殿外面。明黄的灯光从窗子里透出来，他神识轻易的便探进了室内，里面暖融融的，散发着红烛的熏香。
他听见孟华年一声巧笑，怯怯的说了一句，“送给你这个。”
他不想知道那是什么，总之又不是送给他的。今夜以后，他仍修他的无情道，走他的通天路，凡人之事与他毫无干系。
可是在今夜——
他偏要看芙蓉帐暖度春宵，鸳鸯绣被翻红浪，看着自己唯一动过心的女人为别人承欢，然后全身寸寸成冰，从此道心永固。
池荆的手在窗台上按的青白。
一直到黎明时分，汪微期才从房中出来。他指尖坠着一枚小小碧玉佩道：“这个留给掌门吧。”
那就是她本应亲手交给自己的东西了。
池荆手指挽过那个同心红绳结，将那还带着一点温热的东西攥在了手心，然后大步离去。
舒迢灯本来正歪在檐下，她对修无情道的人不感兴趣，而且觉得他很讨厌，并且有点可怜孟华年，连丈夫被人换了都不知道。
睡眼朦胧之间，她忽然感觉脖子一凉，睁开眼睛，正对上了江蕊。
江蕊握剑的手激动的微微颤抖，“祁拓走了。”她说，“你一个炼气期，还有谁保护你？”
舒迢灯：“……”
她转向一边的宁双城，“你看着人家把剑架我脖子上也不管？”
宁双城一摊手，“我想留给你一个揍她的理由。”
“哦。”舒迢灯点点头，“挺有道理的。”
江蕊恶狠狠的说：“你还在嘴硬。你之前对师姐那是什么态度，我告诉你……”
舒迢灯解开自己修为禁制，周身爆发出金丹后期的威压！
江蕊：“？”
舒迢灯歪了歪头：“对不起，我没听清。你刚刚说什么？”
她一手按在宁双城肩上，猛地踩墙跳起，一脚把江蕊手中的剑剁飞了出去！
“才金丹初期呀，”舒迢灯撅撅嘴道，“居然这么嚣张。”
江蕊刹那反应过来，怒道：“你臭不要脸！你居然隐藏修为！”
舒迢灯：“……”
江蕊连忙指挥另外两个人道：“去打舒迢灯旁边那个！我探过了，他是炼气期！”
宁双城甚至都没拔剑，他背后灵光大盛，元婴本相眼睛微阖，在身后徐徐升起。
那修士踉跄着后退一步，手里握剑不稳，颤声道：“……元婴？”
宁双城没说话，他背后元婴本相一件黑袍覆身，黑发在半空中飘散开来，那发丝如同墨汁如水，荡开氤氲着的一团浓雾，素白的肤色多了几分森森阴气。紧接着那元婴本相倏忽睁开了眼睛，咧嘴一笑：
“你好呀。”
修士：“……”
呜呜呜我想回家！
他正在思考是往左边逃还是往右边逃，宁双城的眼神忽然凛冽起来。
舒迢灯同时也察觉周围环境的异动。她金丹后期的视觉听觉比凡人敏锐十几倍不止，在这刹那间仿佛听到周围有无数起起伏伏的呼吸声。
那声音无孔不入，从四面八方传来，整个世界仿佛都苏醒过来了，在夜晚窸窣作响。
在这个节骨点上，舒迢灯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了那只不知道是鹦鹉狗还是狗鹦鹉的东西，胡思乱想着秘境主人要是想胡诌，肯定不会只在这一个点上胡诌。但是那只狗鹦鹉或者鹦鹉狗又并没有攻击性……
她几乎是本能的感觉危险来临，猛地从原先倚着的窗前跳了开来。
下一秒那窗户边缘生出了细细密密的牙齿，窗户一口咬了下去！
舒迢灯：“……”
太不公平了，房子都会咬人了。
一时间周围的人都看愣了，江蕊抬手揉了揉眼睛。
就在一瞬间，江蕊身边站在台阶上的修士惨叫一声，摔倒在台阶上。只见那台阶面团一样拉长伸展，紧接着把他整个人卷了进去。
阶齿变的锋利无比，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个人在台阶里挣扎喊叫，不一会儿便停下了动作，鲜血和着碎肉从里面流了出来。
台阶舒展开来，只轻轻一抖，就将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抖落到一边。活物一般生长出了手脚，四肢伏地向他们这边移动过来。
下一秒一道剑光横空斩下，直直将台阶劈成两半！
祁拓收剑落地，焦急道：“灯灯，你没事吧？”
舒迢灯摇头道：“没事。”
祁拓说：“我刚才正跟着池荆往那边走，结果走着走着他人就忽然不见了。我感觉周围不对，这才过来找你们。”
舒迢灯困惑的看着周围，“为什么突然会这个样子……秘境还会变的么？”
大地轰隆隆震响，宁双城一把将舒迢灯从地上带了起来，下一刻他们原先站立的地方猛地塌陷，露出的竟是地底炽热蒸腾的岩浆！
江蕊尖叫着御剑飞起，堂皇宫殿周围的结构大块崩塌，岩浆将地面上的厚雪蒸的融化，脏污的水在地面上横流，在落入地底之前就化作了腾腾蒸汽。
舒迢灯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一口大锅上。
电光火石之间近百座宫殿齐齐从地面上飞起，宫殿的墙壁上生出了突刺，从越发模糊的纸窗里还可以看见房间内部景象，里面漾着一层红润的油光，好似某种动物的胃部。
与江蕊同行的修士刚刚筑基中期，吓的腿脚发软，落在了后面，好似被无形巨力拖进了宫殿门内。
他仓皇抄剑砍在门上，却连个印儿都没留下。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消失在了门内。
舒迢灯将召霜雪自鞘内拔出，她刚要挥剑，忽然觉得自己剑上那道鲜红锁链如此刺目。以前这是她从未注意过的，若是雎漳之渊的阵法真是他们想的那样，她到底算是什么？这道锁链又意味着什么？
她用力闭了闭眼睛，将那些念头从脑海中甩去，带着空前的怒气厉喝一声道：“召、霜、雪！”
时值隆冬，召霜雪从极北挽来劲风雪浪，纷纷扬扬的冰霜自天而下，裹挟着劲厉的飒飒剑风，她手指握剑握的指节青白，浑身灵力仿佛都注入到了握剑的那只手上，千钧重的一剑迅疾斩下！
方才吞噬了那名修士的宫殿在半空中静止一瞬，随即细细裂纹在宫殿墙面上隐约浮现。在所有人发觉的前一刻，宫殿四分五裂，分崩离析，在当空巨声炸开！
宁双城挥袖一拂，脚下风云顿变，他与舒迢灯两人急退至百丈之外，连一粒碎石都没有溅到她身上。
那修士从宫殿里露出半边身体，浑身都已经被鲜血泡透，毫无意识，直直往岩浆上坠落下去。
江蕊御剑向下，脚下火光迸溅，速度快到了极致，拼命要去抓住那人。
舒迢灯伫立在高空，“别追了。他已经死了。”
“不可能！”江蕊声音撕裂尖利，“我同他一道入门，他也是金丹初期，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死了？”
“金丹初期？”宁双城蓦地冷笑一声，“所谓世间景仰的金丹真人、元婴真人，在渡劫修士面前，连蝼蚁都不是。”
舒迢灯猛的抬眼看他！
他的意思是，这秘境的变动，是有渡劫修士在操纵？
碎石落进脚下岩浆，又激起一阵阵难闻的烟来。底下的岩浆蓦然摇荡起来，刹那掀起万顷巨浪！
江蕊不敢再追，急速升回高空。她脸上身上的皮肉皆被灼伤，显得狼狈不堪。
她声音惊恐打颤，“现、现在我们怎么办？”
似乎单单是为了相应她这句话，底下漂浮着的宫殿齐齐转了过来，好像组成了无声的兽群。
空气变的灼热烫人，江蕊却打了个寒战。
时间在这一刹那仿佛被无限拉长，天地之间寂静的只剩下岩浆噼啪作响的燃烧声。紧接着宫殿群怒吼着向他们冲撞而来！
【作者题外话】：“芙蓉帐暖度春宵”出自白居易《长恨歌》
“鸳鸯绣被翻红浪”出自柳永《蝶恋花·凤栖梧》